64 落霞⑷

落霞⑷

每天早晨，秋霧濃重，餘霞到公交車車站的站臺的時候，陶落然都已經在了。

男生穿着一中的校服外套，懶懶散散地搭在身上，拉鏈只拉一半。他站在那裏，眉眼向下微撇，但眼睛勾勒出的弧度依舊很好看，漂亮得打眼。

男生聽見腳步聲 ，判斷出來人，語氣懶懶散散的，有時候在嫌棄餘霞的慢：“怎麽這麽晚，你早來一分鐘，就已經在123上了。”

或者男生會微微笑着，目光無聲地落在餘霞身上：“走這麽急幹嘛，大秋天的都冒汗了。”

晚上陶落然會把人送到樓底下。

夜晚的秋風和着蟲鳴，風摩挲過枝葉的聲音不再帶着陰森，男生站在昏暗的燈光底下，眉眼清晰冷淡，卻意外地好看。

男生會看着女孩走上樓梯，然後還會在樓底下駐足一會兒才離開。

餘霞的家是那種老式居民樓，她有一次站在樓梯口的拐角，看見男生這個時候才緩緩擡腳，像是等待女生徹底進了屋子，怕女生發生特殊情況找不到人幫忙。

這明明只是一種猜測，卻讓餘霞的心情變得很難形容。

她感受到了，幾個月前的相似的悸動。

餘霞咬了一下唇。

那些心動像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那個時候也許雙方都是真的喜歡，但是不喜歡也就不喜歡了，沒有別的理由，沒辦法挽回。

不應該這樣的，餘霞恍惚覺得，好像有些東西，越了界。

餘霞班級的座位調整方式有些特殊，因為班主任是數學老師，怎麽換座位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餘霞聽班主任那一套邏輯被繞得暈乎乎的，然後持着不懂就問的精神問了自己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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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是個很愛幹淨的女孩子，不像餘霞之前的同桌陸琉鯨，每天都會化妝，鮮豔的口紅和聞久了有些膩人的香水總是少不了。

女孩子高高地紮個馬尾，馬尾搖搖晃晃落在半空，素淨的臉龐不加半點裝飾就是好看的啦。

同桌的性格也很可愛，她搖晃了一下腦袋，像個可愛的棕熊：“我不知丢啊，我也沒聽懂哦。”

餘霞雖然和陶落然成了同桌，但是也不太講話，一般都是陶落然主動開口。

早讀的時候，窗外鳥鳴稀疏明朗，陶落然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彎了一下眼：“你的赤壁賦都背了一周了，第一段都還沒背出來？”

餘霞知道陶落然說的是自己，鬧了個紅臉，有點小氣憤，不知道說什麽來反駁。

陶落然輕笑，語調輕快：“背書用的是腦子，你以前都是這麽機械式地背書的？”

餘霞氣得不想理這個人了，扭過頭不開口了。

陶落然的同桌是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聽見陶落然聲音不算小的數落，他下了早讀好奇地靠近悄咪咪地開口：“你怎麽天天欺負人家？”

陶落然手一頓，目光掃過來：“有嗎？”

男生精神一振：“有啊，你看你都不主動和別的女生講話的，之前我以為你是個不近女色的高冷學霸人設。”

陶落然斂起目光，良久，久到男生以為他不聽見陶落然的回答的時候，陶落然開口：“她很像我以前碰到是一個人，但也不完全像，都挺……”

男生沒有聽見陶落然最後幾個落進秋風的字，但看着陶落然的神情，也沒太敢多說，裝作他剛剛其實啥也沒聽到。

餘霞的臉皮薄，同桌的實力和她自己差不多，兩個探讨一個數學題目探讨了下午自由活動的四十分鐘還沒解出來。

陶落然從回教室就看着兩個靠在一起，黏糊糊地讨論了半個多小時，實在是覺得有些無奈。

他直接把餘霞手裏的卷子抽走了，然後用餘霞鋼筆寫下了思路。

餘霞被吓了一跳，但是看着陶落然剛剛只是瞄了幾眼題目就行雲流水下筆的動作，有些奇怪。

餘霞拿回自己的試卷就開口道：“陶落然，你不是成績不好嗎？”

陶落然：“嗯？誰說的？”

餘霞眨了一下眼睛，說話還沒完全過腦子：“我之前在後面看到了你的成績。”

陶落然轉在手裏的筆掉在桌上發出啪嗒一聲聲響，他嘴角的淺笑隐去：“那是我因為沒有填答題卡。我們班月考第一你知道是誰嗎？”

餘霞确實不知道，但是她猜測第一可能就是陶落然。

至于陶落然為什麽不填答題卡，可能是對方一個不想提的事件。

餘霞開口就是一聲“抱歉”，陶落然看着又突然勾起唇角：“你應該不是我們班倒數吧？你怎麽看到了我期中考試的成績？這麽關心我？”

餘霞臉有些熱，明明不遠處窗戶敞開毫無保留，吹進來的風帶着獨屬于秋天的涼意，吹得發絲亂竄。

她別開眼，不去看陶落然的表情，心裏湧上說不出的一絲絲感覺，有點酸酸脹脹的。

餘霞把手裏的卷子和同桌公用，同桌湊過來小聲說：“你和陶落然關系還挺好的。”

餘霞沉默片刻：“沒有，關系一般。”

同桌“哦”了一聲，顯然是不太相信，不過她也沒去讨論，畢竟這是餘霞自己的事情。

但是同桌覺得有必要和餘霞說一件事情：“你知道有傳言說陶落然來一中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嗎？”

餘霞當然不知道，她只是最近和陶落然有一點點的接觸而已，并不多。

餘霞一下子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但是她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陶落然這樣的男孩子，本來就應該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陶落然會喜歡上一個優秀的女孩子，也很正常。

還沒等餘霞開口，同桌就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聽說陶落然以前和那個女生同班，做過一段時間同桌，為了她甘願放棄清河的志願，就為了來一中，而且重點班不去就是為了可能在普通班和那個女孩子碰到一個班。”

餘霞聽了表面上沒什麽強烈的反應，反而笑了一下：“是嗎？那挺好的，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能選擇放棄更好的東西，真的挺好的。”餘霞的語氣很平淡，也很溫柔。

窗外的光灑落在她身上，看上去比平時要好看不少。

可能因為平時的餘霞太過于安靜，衆人總是會忽略餘霞的身上的美，餘霞不是五官很張揚的大美女，但身上有一種安然的氣質，溫柔淡雅。

同桌觀察了一下餘霞的反應，覺得還挺正常，也沒再往陶落然身上多說什麽：“這個步驟我也沒看懂，你教教我呗。”

餘霞點了點頭。

從那天後，陶落然明顯地感受到了餘霞的疏遠。

早上陶落然等在公交車站，看着餘霞一步一步走過來，他今天起太早，心情不是很好，沒有開口說話，然後一路都沒人開口。

一種難以描述的氣氛就這麽鋪展了開來。

一連幾天，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了，餘霞自己都覺得有點難受 。

她上課或者下課的時候偶爾會想起這些天白天在車站碰見陶落然，想起陶落然眼裏的冷淡，想起像是第一次在車站碰見陶落然時他的眼神。

陶落然和餘霞之間的氛圍發生改變是在運動會。

陶落然被一堆男生簇擁着報了跑死人不償！命的五千米。

餘霞沒有報項目，但是班主任安排了幫扶小組，把每個沒有參加項目上人都負責去照顧參加比賽的小小運動員，負責加油和比賽完後的支持。

餘霞負責的對象是陶落然。

運動賽那天，陶落然沒有穿校服，白色的T恤加上褐色的五分褲，整個人站在運動會的跑道上，落在溫和陽光裏，身上的氣質從懶散變成了勝券在握的氣度，像是一只蓄勢爆發的獵豹，優雅卻危險。

餘霞手裏拿着已經空了的運動型飲料的罐子站在跑道外等待。

陶落然擡頭喝飲料的時候脖頸勾勒出的線條很美，鋒利的線條不失漂亮，皮膚很白，皮膚下的青綠的血管清晰可見，仿佛能透過皮膚看透裏面跳動的脈搏。

餘霞撇開目光看向操場的綠草地，自然也看不見陶落然目光的片刻停留。

跑道外圈了一根紅色的防護帶，把圍觀者死死圈在跑道外面。

餘霞被周圍的人擠人擠出一身汗。

她看着陶落然一次又一次經過她的身邊，她也能聽見周圍女生有認識陶落然的在說陶落然好帥好帥，她也聽得見自己體內一聲又一聲的心跳。

學校操場一圈是四百米，五千米意味着十二圈半，快到最後幾圈圍在起點的人慢慢變少了。

餘霞終于還是沖破了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陽光下她鼻尖堆滿汗珠，臉頰通紅，她用她最大的聲音朝着跑道上的陶落然喊：“陶落然，加油！！”

女生的聲音乖軟，卻依舊傳到了陶落然的耳朵裏，伴着操場外秋風裏的落葉飄落。

陶落然應聲擡眼。

女生站在人群裏，個子不高，被擠在防護帶上，明明不是很打眼卻被他捕捉到了。

他的身邊是跑步帶起來的風，那一瞬間，好像也不那麽燥熱了。

陶落然跑到終點的時候，還是一眼看見了被遠遠擠出人群外的餘霞。

陶落然第一時間走出了跑道，女生站在他的附近看着他，手裏是他之前喝完的空瓶子。

陶落然幾步走到女生面前，然後把手搭在女生肩膀上。

餘霞愣了一下，就聽見陶落然虛弱的聲音：“有點累，讓我靠一下。”

餘霞本來想把人排開的手停住了，然後乖乖巧巧地“嗯”了一聲。

陶落然低頭能看見女生頭頂的發旋，女生今天披着頭發，長發一直垂落到肩胛骨的位置，陶落然才發現原來女生的頭發有這麽長了。

微長的發打着卷，烏黑發亮地垂落，陶落然搭在餘霞肩上的手指動了動，感受到了細微的涼意，淡淡的花香味鑽進了他的鼻腔。

是很好聞的味道，纏綿卻不過分濃郁。

餘霞的性格一直很好，看着就很好欺負。陶落然小時候也沒幹過扯女生頭發的傻逼行為，也許是遲來的叛逆，讓他有點想欺負對方，明明這不應該是他會做的事。

就像他明明尚有餘力站着，甚至可以再跑個一千米，但是他卻說他很累，而女孩也信了。

而另外一個人的到來卻打破了操場這一偶的靜谧。

女生的容貌很幹淨，不是濃妝淡抹，但是也帶着些淡淡的妝容，五官精致漂亮，溫雅而清澈，像是山上淙淙的清泉一樣白淨。

女生垂着眸，長長的睫毛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陶落然，好久不見了，你剛剛參加跑步我看到了，你體育還是那麽好。”

女生的聲音也很輕靈幹淨，溫柔動聽。

可是餘霞聽見了只想離開，她能猜測到，這個女生，也許就是同桌口裏，那個陶落然為了一起讀書而放棄清河的女孩。

餘霞有點難受，但是并不難過，她想走，但是卻被陶落然給摁下了。

她聽見陶落然說：“過得挺好的，但是如果我今天沒有看見你，也許會過得更好。”一貫清冷的嗓音漫不經心，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對面女生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陶落然，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我和你分開了的這一年才發現，你對我真的很重要。”

陶落然輕笑了一聲，語調懶散：“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确實很好，但是現在我已經不認識你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和你初中認識的消息是誰傳出去的，以前的事情過去了也就算了，以後，你還是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吧。”

餘霞被陶落然拉走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她擡起頭，雙眼懵懂地看着陶落然，滿眼無辜，看得陶落然又有點想欺負人了，但還是被她自己壓住了。

陶落然把人拉到了操場不遠處的大泡桐底下，然後敲了敲對方的腦袋：“醒神了，別發呆了。”

餘霞回過神的時候，她看見陶落然的手已經收了回去，男生低着頭，微微俯身開口問：“你之前不是還躲我嗎？現在不躲了？班主任的話原來這麽管用的？”

餘霞現在才發現陶落然的脖頸上還有一根紅繩，上面挂着一個銀色的三葉草。

餘霞一聲不吭，但是心情好像突然開朗了。

她想通了。

喜歡一個人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只是代表着青春的躁動不安，這種喜歡能持續多久也很難說。

只要她自己不越界，對方不知道，她自己也裝作不知道，讓喜歡變成這個時間點的美好的回憶，其實很好。

如果，以後能在一起是幸運，分別了也是注定。但是她希望，她能看見這個男孩子久一點。

這個年紀能為一個喜歡的人放棄一些東西真的很好，她那天沒有說假話。

餘霞知道她也許會在這段感情裏失去一些東西，但是她不會後悔的。

只是幾個月前那場撕心裂肺的戀愛留下的傷口并沒有好完全，現在想起來還會疼。

這樣對自己不公平，對對方也不公平。

等什麽時候，自己能完整地接受所有的自己，美好和缺點共存，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真正重新擁有喜歡一個人，和被一個人喜歡的能力吧。

現在就這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