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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邁着沉重的步子向堂屋走去,秋老四家的院子不大,平時站在院子裏一眼能看到堂屋裏的場景。
此時,堂屋門兩側跟大門口一樣擺滿了花圈,門內一排排高低不一的身影或跪或趴,白色身影在前面幾排,後面都是戴孝手巾的人,起伏不定的肩膀昭示着他們的心情。
他們前方煙霧缭繞,火光沖天,看不清是誰趴扶在屋子中間的棺木上在哭,只能看到金晃晃的壽字。
秋梧桐繞過跪在地上的人,若木偶般機械的走到棺木側面,無視煙熏眼睛的刺痛感和火燎臉頰的炙熱感,噗通一聲跪下,雙手伏地,一個頭磕在水泥地上不願意起來,嘴唇顫抖,眼淚橫流。
秋雲賀和秋華豐一左一右挨着她跪了下來,秋雲賀在她左側,更接近棺木。
“根兒,你們三個磕完頭起來見你奶最後一面吧”,跪在最西側靠近秋華豐的秋老五擦着眼角沉聲道。
秋梧桐聞言直起腰身,“嘭嘭”又磕了兩個響頭,然後直勾勾的擡頭盯着棺木,像是要透過棺木看到裏面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秋梧桐被秋華豐半拖半拽的拉了起來,屋內燒紙、哭喊的人都已出去,只有移動棺材蓋的秋老大幾兄弟和秋榮在。
秋梧桐抹了一把即将溢出的眼淚,又用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也不管鼻涕糊了半張臉,眼珠随秋老大他們合力移開的棺材蓋而動。
不知這棺木是買的還是請人做的,秋梧桐記得奶奶自留的桐木曾經被秋華豐和秋華陽不小心燒掉了。
秋梧桐家鄉習俗,家裏自備老年人的棺材木板,等老人快不行了,提前請人做出棺材,除非人沒的突然趕不及現做,一般都是自家人請人做。
秋奶奶的棺材木板準備的是桐木材質的,放在秋老二家過道的西屋裏。
過道是門樓的通道,這裏的房子都有庭院,庭院的大門成為門樓,門樓由一個過道和東、西兩間屋子組成,東、西兩間屋子連接庭院的圍牆。
秋老二家門樓西屋是閑置的,裏面除了幾布袋糧食,別無他物,後來就把秋奶奶的棺材木板放在其中。
棺材木板貼着最西邊的牆壁放的,跟糧食面對面。
一次大年初幾的中午,大人們都在吃飯喝酒,秋華豐和秋華陽兩人跑出門燃放煙花炮竹,不注意的情況下有幾只會飛的炮冒着火花從窗口沖進西屋炸了,兩人聽見炮的炸聲也就沒放在心上。
他們會注意的情況只有一種,那就是炮不炸。
炮不炸響他們會過去把炮撿回來,查驗問題出在哪,炮為什麽不炸。
會炸響的炮,他們從來不去關心。
因此,等人發現西屋着火,為時已晚,最終,只搶救下來幾塊燒的不嚴重的桐木。
西屋的牆壁熏得黑漆漆的,鐵質窗戶杆直接燒的扭曲變形,之後秋梧桐再也沒見過奶奶另備其他的棺材木板。
棺材蓋并未全部移開,只挪動了前半部分,騰出一個不大的空間。
“好了,你們一個個按順序過來,根兒先來”,秋老大他們各自伸頭探入棺材內看了一眼,才轉身喊他們三人。
然後帶着其他人走出門外,屋內只餘下秋榮和秋梧桐他們四人。
秋雲賀第一個走上前,踩在專門放置的柳木椅子上,趴在棺木邊緣,垂眸低頭。
約莫兩分鐘左右,他起身跨步下來,面無表情的出門,接下來的人是甘紅。
輪到秋梧桐時,她站在椅子上仍舊需要踮起腳尖,墊着腳才勉強能瞄到棺木裏的情況。
“阿壯,幫我換個大椅子來”,或許哭的時間稍長,秋梧桐的嗓音沙啞。
“行”,片刻,秋華豐從東側房屋裏搬了一張棕色四腿高腳凳放在秋梧桐腳邊,“四姐,你注意點腳下。”
秋梧桐擡腳踏上高凳,終于能把手伸進去了。
棺木裏沒有什麽光線,秋梧桐借着火光勉強能看清裏面的狀況,棺材底部鋪的金色被褥,奶奶身上蓋的是白色衾褥,正是所謂的鋪金蓋銀。
奶奶身着黑色壽衣,頭戴黑色壽帽,雙眼緊閉,嘴巴微張,口中含着一枚系着紅線的銅錢,聽說這叫壓口錢。
傳說壓口錢是給亡靈準備飯錢,亡靈剛入陰間,鬼差會搜身,錢藏在口中是防止被鬼差發現,為了避免吞入附中,才會系一根紅繩。
子孫後輩都知道奶奶愛美,平時打理自己很是用心,戒指、耳環也是她的日常飾品。
此刻的奶奶雙手放于被子上,無名指帶的金戒指,手腕處各有一只金手镯,脖頸處戴的金項鏈外置于壽衣上,耳朵上帶着金耳環。
秋梧桐伸手撫摸奶奶的臉孔,皮包骨的面頰緊緊繃着,顴骨和下巴颏高高凸起,僵硬冰冷。
奶奶,這是最疼她的奶奶啊……
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止不住的流了出來,秋梧桐趕緊擡起胳膊擦了一把,卻是止不住。
眼淚不能落入棺材,她怕自己憋不住弄髒奶奶的衣服,淚眼朦胧的又看了兩眼奶奶,便慌亂的踩着椅子下地。
入夜,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抱着奶奶在世時用過的衣服、被子等物品,向着馬路口走去。
“那是跟三舅一起來的吧,之前在省醫院我見過她兩次,你見過嗎?”甘紅瞅着前方帶孝手巾,穿高跟鞋的長發女人小聲跟秋蘭嘀咕。
“我見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兩次都是她上門來的,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什麽關系啊?”秋蘭偷偷瞥了前方一眼,挽着甘紅後退幾步。
秋梧桐本就跟在兩人身後,她們這一動三人成了前後腳的樣子。
“聽說三舅與三舅母以前的關系并不好,會不會是?”甘紅歪頭小聲說了一句,一臉的暧昧。
“嗯,咱們家這些男的,呵呵……”秋蘭嗤笑一聲,對長輩她不能說什麽,但不妨礙她有自己的想法。
秋梧桐默默在心裏點了點頭,她的态度也跟秋蘭差不多。
唉,秋家的男人們……
秋老大曾經做建築行業,當年是很有前途的。
許多工人每到逢年過節就拎着節禮來他家,希望能在他手底下做工,哪像現在,都是包工頭拎着節禮上門請工人,那時秋老大常年在外地,聽說跟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攪和在一起。
秋老四腿受傷時,這個貌美如花的女人還去醫院照顧了他一段時間。
這件事太過久遠,幾乎已無人再提,然而,誰也不能否認那個女人的存在。
秋老三,是秋家的頂梁柱,他對家裏的每個人都很好,好的導致跟他媳婦産生矛盾。
秋老三農村人,中專出身,他媳婦伊氏城裏人,大專畢業。
兩人剛開始婚後生活還不錯,後來秋老三時不時的照顧家裏人,次數多了,矛盾也就産生了,日積月累伊氏就忒瞧不起秋家人。
秋梧桐對她的印象停留在爺爺去世那年。
平常逢年過節伊氏從不跟秋老三一起回來,秋梧桐爺爺去世時她回來了。
秋梧桐爺爺是過年前幾天不在的,雨夾雪連續下個不停。
鄉間的土路泥濘不堪,忙來忙去的人走到哪都帶半身泥,伊氏何曾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嫌棄,大多數時候呆在秋老大家。
王氏在家裏忙做飯之類的,伊氏也動手幫忙,兩妯娌忙活期間肯定不會不說話呀,兩人就唠了起來。
伊氏提到了秋老三幫家裏人的事,好像提及用錢問題。
那時能讓秋老三幫忙的也就是王氏的兩個女兒上學、找工作的事情,其他孩子還小,家裏生活也都過得去,故而,也沒什麽需要秋老三幫忙的。
王氏本就是個刻薄的,一聽就惱了,讓伊氏把最近幾天在她家吃的、用的都給算清,讓伊氏出錢。
伊氏惱羞成怒的帶着孩子回城,秋老三追過去也沒把人追回來。
至此,兩人關系愈發不好了,聽說常年分居兩地,秋梧桐也再沒見過伊氏。
前面那個長發女人秋梧桐不知道她和秋老三是什麽關系,但是,一個女人來一個已婚男人的老家,怎麽看都不正常。
秋老四,一言難盡。
秋老五,一個已經定下婚期卻與小姨子糾纏不清,天天跟着甘明一起的人,什麽樣子不言而喻。
俗話說幺兒長孫,老頭子的命根。
秋老五正是家裏的小兒子,年輕時在外面沒少瞎胡混,用他自己的話說:“二十多歲,我就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他因長了一口龅牙,相親多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好不容易定下面容憨厚的古氏,故此,除了逢年過節他去古家探望外,平日裏也沒少往古氏家中跑。
秋老五年輕時在外胡混也練就了一張好嘴,口才杠杠滴。
去古家多次,卻跟未來小姨子越聊越投機,兩人糾纏了一段時間,後來秋奶奶知道後,痛罵并将他拘在家裏管制,才算沒鬧出什麽笑話。
看來看去,秋家也就秋老二稍好一些,只是他的好都是被迫的。
其實,秋老二怕老婆,是個妻管嚴。
覃氏是個霸道狠毒的女人,對,就是狠毒。
她是秋奶奶五個兒媳婦中唯一一個敢當着秋奶奶兒子的面罵秋奶奶的人,也不是專門罵秋奶奶,而是跟秋老二吵架時,會罵秋老二的娘。
罵人對她來說是順口拈來,秋老二一不順她的意,直接動手,覃氏一百五六十斤,動手什麽的,并不虛。
有一次她和秋老二吵架,吵的厲害了,端起身側煤爐上的一鍋開水就潑向秋老二,秋老二雖轉身跑開,仍然将腿燙傷了。
再後來兩人吵架,氣急時,覃氏直接伸手抓、撓秋老二的臉。
吵個架都能這樣,若是秋老二敢綠她,估計她能弄死他。
有時候秋梧桐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他們家基因不太好,看看秋家的這些男人們,呵!
“三舅母這次都沒回來,你們還記得她嗎?”甘紅又擡頭一遍長發女人的背影,也不知道三舅母怎麽想的,再不想見秋家人,長輩去世這麽大的事她都不回,若是三舅真的……怪誰呢?
“我上學時去過她家一次,其他同輩我估計應該沒印象了吧,畢竟時隔那麽久沒見!見不見的也無所謂,她跟我們不親”,秋蘭搖搖頭,想起上次去她家的經歷,對伊氏她是真的喜歡不起來。
“我還有印象”,秋梧桐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好像有時候她的記憶力真的很好,很多年前的事情依然記得那麽清晰,當然有時候也很糟糕。
“她回來那年你多大了?還記得啊?”甘紅詫異道,沒想到梧桐一直聽着她們倆說話呢。
“記得呢,爺爺不在時,我上小學三年級,不過,我不記得爺爺了……”
“可能是三舅母比姥爺長的好看吧”,甘紅憋了半晌吐出一句真的不能再真的話,她能說什麽呢,沒見過幾次的人記住了,親爺爺卻記不得。
“到了”,秋蘭晃了晃甘紅的胳膊,停下,透過人群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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