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舞臺之上,面具之下
舞臺之上,面具之下
1
他們的第一次登臺有些糟糕。
曲子是早就準備好的,除了翻唱歌曲,還準備了一首原創曲,正是當初何凜幫忙填詞的那首。這對于一個初次表演的地下樂隊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場地就在“青橙”,許期很早就預定好了場次。彩排的時候,何凜才感受到真正的演出舞臺與KTV包廂之間的差別。
問題在于,首先,負責給樂隊起名字的許期,提出的幾個方案被樂隊成員們集體否決,最後Live house的宣傳海報上是這樣寫的:
出演:一個樂隊(名字未定)
觀衆的感受也很統一:就很抽象。
其次,負責MC的陸飲秋在正式演出前一天扭傷了腳踝。雖然他堅稱自己并無大礙,但演出全程都用一種扭曲的姿勢和扭曲的表情演奏吉他,雖然表演本身并沒有什麽問題,但劇烈的疼痛導致整場他的MC支離破碎。
2
但何凜覺得最大的問題還是自己的演唱水平,以及與樂隊成員之間的配合。
陸知夏他們之前就一起演出過,還常常給其他歌手的表演進行伴奏,配合上絕對沒有問題。然而何凜僅僅與他們合練了幾天,能有現在這種完成度已經算是奇跡了。
而歌唱的技巧卻不是一兩天就嫩有所突破的,就算陸知夏評價自己“很有天賦”,又在許期介紹的聲樂老師的突擊訓練下進步明顯,但在何凜看來,自己遠遠沒有達到能夠上臺的地步。
“只是有點緊張啦,沒關系的,我當年第一次上臺的時候……”
見陸飲秋又拿出自己的糗事來安慰自己,再也聽不下去的姐姐連忙打斷了弟弟的話:
“剛才在舞臺上,我忽然想出了一個名字,挺适合我們的。”
何凜不禁扶額。
自己緊張得差點握不住麥克風,陸知夏竟然還能一邊演奏一邊想這些有的沒的。
然而他們的隊長完全沒有看出何凜的心思,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就叫slow PHRASE吧。”
——緩慢的樂句。
“慢慢來,總會變好的。”她補充道。
3
正如陸知夏所說,何凜與slow PHRASE緩慢地進步着,逐漸走出了“青橙”,走出了K市,也擁有了一批忠實樂迷。
曲風憂郁而沉靜,卻擁有力量十足的節奏和鼓點,在這些反差之下,是艱深晦澀又有些無病呻吟的歌詞。
而他們最具有辨識度和話題度,也最令觀衆們津津樂道的,便是何凜從不“抛頭露面”的演出風格。
起初陸飲秋還悄悄發起過賭局,賭何凜能堅持多長時間不露臉。但看到他頭上那如同鐵打一般的兜帽,這場賭局便也無疾而終。
随着樂隊知名度越來越高,演出變得頻繁起來。終于有一天,何凜下定決心辭去了工作。為了繼續瞞住母親,他還是每天早起,穿戴整齊,搭乘公交車假裝去上班。
然後,K市市民翹首以盼的地鐵25號線通車了。
再然後,他遇到了趙千景。
4
“三周年專場?”
趙千景把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回頭看着坐在身後的沙發上的何凜。
“嗯,樂隊結成三周年紀念,初定下個月15號,這次不在青橙,而是在一個更大的場地。”
何凜頭也沒擡回答道,他正拿着鉛筆思考新歌的歌詞。同樣算是文字工作者,與習慣使用電腦寫作的趙千景不同,何凜只有拿起紙筆才能産生靈感。
自從兩人互相揭開面具之後,他就很少在地鐵上碰到他。取而代之的是,閑暇時間只要趙千景在家,何凜就毫不客氣地登門拜訪,借此打發夏末仍舊漫長的白日時光,順便請專業作者為歌詞提提意見。
不過何凜也不算白白蹭吃蹭喝蹭指導,除了提供免費的演出門票作為報酬,他每次去之前都會去附近超市采購整整足以支撐一個星期的食材。趙千景雖然習慣獨居,但一日三餐基本都靠着便利店和外賣解決的。
他看着在廚房裏熟練地處理食材的自己,眼神中寫滿了疑惑。
“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小時候媽媽工作忙,家務都是兩個人平攤。”何凜解釋道。
他早已把自己家的情況,父親破碎的音樂道路,還有為了瞞住母親假裝上班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千景。
這并不算特例,樂隊的同伴們都知道這些。
5
排練的間歇,許期有些疑惑地詢問何凜最近為什麽不來“青橙”蹭吃蹭喝了,他還沒來得及回答,陸飲秋插嘴道:“阿凜是在背着我們偷偷談戀愛。”
“真的?”許期睜大了眼睛,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何凜連忙止住了話題:“哥你別聽他胡扯。飲秋你也是,有空八卦的時間趕緊去編新歌的吉他譜。”
陸飲秋有些無奈地拿起吉他:“阿凜你真是越來越像我姐了。”
“嗯,有知夏的一半氣場。”許期笑着附和道。
何凜無奈又無語地笑了。
之前也說過,這些家夥之所以能夠如此編排陸知夏,是因為隊長并不在這裏。三周年專場的日期和場地定下了,還有很多瑣碎的需要協調的事情。
這幾天忙着排練,沒有時間去見趙千景,何凜給他寄了兩張門票。
“為什麽是兩張?”收到門票之後,趙千景打來了語音電話。
一般給人送票都不會只送一張的好吧,何凜暗自腹诽,然後反問道:
“難道說沒有可以邀請的對象?”
線路那頭傳來了一聲輕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
6
何凜仔細回憶了一下,從平時的交談內容,到家中的環境布置,确實符合一個單身狗的特征。只不過趙千景的家夥是個演戲慣犯,絕對不能只看表面。
“也不能浪費,實在不行,只能送給小趙了,她也是你們的歌迷。”
小趙——趙千景的妹妹在K大讀書,女孩子們總是習慣成群結隊行動,肯定能找到同去的夥伴。
“可以嗎?”趙千景問道。
“票是送給你的,你想怎麽處理都可以,不必問我的意見。”
雖然話這麽說,但何凜心裏卻郁積着一股莫名的煩悶情緒。他甩甩頭,想要驅散這種情緒,于是轉移了話題:
“話說這次的場地……”
趙千景打斷了何凜的話,語氣中抑制不住興奮:
“TIME ZONE?前兩天我去踩過點了,綠樹環繞,很不錯的室外場地,只是沒想到你們已經可以去這麽大的場子開專場了,是第一次吧。”
“啊?”
何凜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去踩場,為什麽趙千景會……
“其實收到票之前,我就已經買好票了,很期待你們的演出。”
聽到這句話,何凜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些莫名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
這才是粉絲的自我修養,他在心裏把趙千景誇了無數遍。
7
演唱會臨近,排練時間也越來越緊湊,直到演出前一天,除了在地鐵上的幾次相遇之外,何凜幾乎沒有與趙千景見過面。
所以聽到“青橙”的前臺小張來排練時敲門說有人來找自己時,何凜一頭霧水。他們剛剛結束了一次全曲練習,陸知夏正毫不客氣地批評陸飲秋又因為耍帥導致沒跟上樂隊節奏。
他一邊拿毛巾擦着汗,一邊跟着小張走到大廳,看到趙千景提着一個紙袋站在吧臺旁與工作人員聊着什麽。
看到何凜出現,他的臉上瞬間綻放笑容,把手裏的紙袋塞給自己:“慰問品。”
紙袋裏是四杯咖啡。
“要進來看看嗎?”何凜問道。
趙千景搖搖頭:“我就不打擾你們排練了,而且你們那位隊長有些可怕。”
他似乎回憶起什麽,向四周探頭伸腦張望着,直到确認不存在陸知夏的身影,臉上的驚懼神色才漸漸消退。
何凜笑着回答道:“同感。”
8
人家大老遠的來送慰問品,總不好讓他就這樣空手而回。何凜想了想,把紙袋交給小張請他幫忙帶回排練室,然後指着吧臺的菜單問道:“想喝點什麽?”
他們一人捧着一瓶橙子味氣泡水,站在“青橙”門口聊着天。“青橙”的後門正對着一條僻靜的小巷,這裏平時一整天經過的行人數量連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阿凜。”
原本只是說着日常瑣事的趙千景,忽然放下手中的瓶子,站直了身體,用認真的眼神看着比自己矮幾公分的何凜。
何凜如同被老師點名的學生般繃緊了身體,他試圖迎上趙千景灼熱的目光,卻像被燙到了似的迅速側過了臉。
做了幾秒鐘的心理建設,趙千景再次開口:
“你有想過在演出的時候,不要再遮住自己的臉嗎?”
9
何凜垂下頭,一言不發地看着手裏的綠色玻璃瓶,數着裏面因為上浮而破碎的氣泡。
趙千景也沒再開口,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然而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趙千景。
快要數到一百的時候,何凜終于無法繼續忍耐這漫長的沉默。
“能先請問一下,你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呢?”
何凜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先試探着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作為一個追求邏輯性的推理小說作家,趙千景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去過TIME ZONE了。”趙千景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那裏跟室內Live house不一樣,場地很大,站着最後排可能根本看不清臺上人的臉。”
雖然這麽說,但是還有前排的觀衆啊!
何凜努力忍下想要吐槽的沖動,沒有打斷趙千景的話。
“不過最重要的是,演出的時間是在傍晚,我去踩場的時候夕陽正好照在舞臺上,那一瞬間,完美得仿佛時間都停止了。”
何凜仰起頭,看到面前的趙千景眼含笑意:
“我想看你在夕陽下唱歌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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