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雁山

第15章 雁山

路上,陸之慈背着沈皎,小姑娘一會兒留着哈喇子,一會亂蹦雙腿胡言亂語,但陸之慈都穩穩拖住,任由她雙腳不老實。

小滿見狀:“我去廚房要些醒酒湯,你先把小姐背回去。”

陸之慈點頭,今夜雪停,天空星星點點,可惜除夕看不見月亮。

他走在回忍冬院的路上,寒風冷冽,一陣一陣。

沈皎緊緊摟住陸之慈的脖子,滾燙的臉頰貪戀地在陸之慈脖頸蹭了蹭。

陸之慈垂眉,神色平靜注視昏暗燈籠下的路,不一會沈皎又發起瘋來。

她趴在陸之慈背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哭她好不容易堆的雪人。

“嗚嗚嗚阿慈,我堆的雪人被沈治那兔崽子給打爛了,我讨厭他,我的雪人沒了,我好不容易堆的雪人。”

陸之慈嘴角牽起,哄孩子道:“那我再給小姐堆一個。”

“不要,我還要喝梅子酒。”

“喝酒傷身,小姐不可再喝了。”

雪夜,四周沉寂,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沈皎,她胡言亂語了一堆東西,然後又摟着陸之慈的脖子淺眠。

她夢到七香樓的糖醋排骨,夢到阿娘追着她打,夢到陸之慈殺了她,她還夢到遠在邊關的阿兄和回不了家的阿爹。

到最後她夢到黃沙漫天,孤煙落日,邊疆塞塞。八百将士血濺沙場,馬革裹屍。

沈皎緩緩睜開眼,“其實,我并不是生來體弱,我兒時随父在邊關,身強力壯,能提刀能爬杆。有一日敵軍将我掠走,為逼迫父親投降,阿爹為大義忍痛一箭射殺了我,好在我胸口的玉佩替我擋了一箭,可當我再次醒來時,阿爹和八百将士全死在了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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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沈皎只有八歲,她醒來時雁山屍骨累累,她一個活人與八百多具屍體共處了七天七夜。

雁山的夜晚很冷,她蜷縮進死人堆,穿着将士的衣服,但還是敵不過寒風。

雁山的白天很熱,熱到屍體加速腐爛,爛肉白骨,腐臭圍繞整座雁山。

她精神模糊到逼近野獸,餓了就吃屍體的腐肉,渴了就茹毛飲血。

沈皎,她是瘋過的。

話本子裏寫,沈家三小姐是從那之後受打擊,自才身體嬌弱。

可誰都不知她是在屍山上,活生生逼瘋,活生生覺醒的。

等到第七日雁山上太陽升起時,模糊幾近瘋狂的神智清醒,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話本子裏的歹毒人物。

有個叫系統的人告訴她,她是個炮灰。起初年幼的沈皎以為那是來救她的天神。

可天神告訴她,她是個意外覺醒的bug,要清除,意思是殺掉。

是年僅八歲的沈皎,雙膝跪在白日滾燙的沙石上,磕了一日的頭,曝曬與撞擊下,她的皮膚與腐爛的屍體無異,鮮血淋漓,肉中見骨。

那個自稱為系統的天神,才允許她在這個世上存在。

但代價是終生不得為自己活,順應劇情的命運,接受被利用被唾棄的一生,一生為襯托推動主角團而活,直至被他們消滅,凄慘地死亡。

沈皎應下了,至少可以活十八年。

可如今沈皎掐指一算,再過幾日她便及笄了,她的生命僅剩三年。

陸之慈小心翼翼将沈皎放至床榻,替她脫下靴子,沈皎四仰八叉躺着,随後又抱住床欄嘴裏咽咽嗚嗚含糊。

少女眼皮緊閉,眼尾沁出淚水,小臉紅撲撲,醉醺醺。

“阿慈,我不想死。”

陸之慈慢條斯理給她蓋好被子,“小姐吉星高照,會長命百歲的。”

“你騙人!”沈皎借着酒勁發起脾氣,她腿一蹬,一下子踢開被子直起身,雙拳一下下捶着陸之慈胸口。

“我真是倒黴透頂了,我好怕痛,我不想被劍刺死。”

可小姑娘的拳頭打在人身上軟綿綿的,就像是貓撓一樣。

沈皎擡眼,眼神迷離,淚光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她雙手撐在陸之慈胸口,抿了抿唇道:“我是不是打痛你了。”

陸之慈搖頭,輕聲道:“沒有。”

“你肯定是騙我,怎麽會不痛。”

沈皎擡了擡手,陸之慈的骨頭真硬,她的手都捶紅了。力是相互的,于是她按住陸之慈的胸口揉了揉。

“我給你揉揉,你不要介意我打你,你原諒我好不好,不要計我的仇。”說罷還要學着小滿安慰她的方式,湊近頭呼氣。

陸之慈目光一愣,他扶住沈皎瓷娃娃般的腦袋,嘆了口氣。

“我不痛,我也不介意,更不會記小姐的仇”

屋外煙花升空,絢爛綻放,映照在沈皎呆呆的眼中,少年沉默許久,慢慢吐出四個字,“永遠不會。”

沈皎憨憨一笑,轉而閉上沉重的眼皮,小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似是在勸她和醒酒湯。

她懶得喝,她只想大醉一場,美美睡一覺,于是意識逐漸模糊陷入酣睡。

翌日清晨,沈皎才後悔昨晚沒喝那醒酒湯,她頭痛欲裂,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的。沈皎揉了揉腦袋嗓子沙啞,“小滿,我頭好痛,嗓子也好痛。”

小滿探了探沈皎的額頭,慌道:“壞了,小姐這是發燒了。”

“小姐等着,我這就去叫郎中。”小滿提起棉被裹住沈皎,便往外跑去。

沈皎眨了眨眼,睡眼朦胧,她想起昨日好像與沈治那兔崽子打了一架,随後便醉倒有人背着他回去。

好像是陸之慈,真荒唐,她好像還夢到自己把陸之慈給捶了一頓,真是不要命了,不過還好是夢,夢裏的陸之慈才會說不記她的仇。

沈皎擡眸,窗外暖陽洩下,常青松葉随風動,一個有些化的雪人伫立在院子中。

沈皎揉了揉眼,不是幻覺,難道是她昨晚喝醉了跑出去堆的,又或是小滿那丫頭為哄她開心,特地堆的。

于是在小滿慌忙領着郎中進來後,沈皎張手給了小滿一個擁抱,“小滿你真好,回頭我讓嬷嬷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叫花雞,還有桂花糕。”

小滿一頭霧水,她不就是叫了個郎中麽,但見小姐如此喜愛自己,小滿昂頭道:“小姐,這都是小滿該做的。”

門吱呀一開,陸之慈低頭端着瓷碗進來,“小姐,您的姜湯好了。”

沈皎點頭道了聲“嗯。”想到昨晚那場夢她便心虛,她目光輕輕一掃,忽然注意到陸之慈手紫紅斑駁,應是凍瘡,她每次堆完雪人便是如此,阿娘不讓她堆,故才如此珍惜雪人。

沈皎道:“小滿,你将昨日郎中配的凍瘡膏拿來分給陸阿慈一盒。”

小滿拿來凍瘡膏,有些不情願,她對陸之慈有些偏見,一個小厮怎受得上夫人特地讓郎中用幾十味藥材調得凍瘡膏,那是小姐這種金貴之軀才用得上的。

沈皎瞧出她的不情願,于是笑笑伸手奪過凍瘡膏,再伸手向陸之慈,“哝,拿着。”

陸之慈目光頓了頓,他接過凍瘡膏,粗糙龜裂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嫩白的指尖。

“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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