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竹深

第39章 竹深

“嗯, 是很好看。”

沈皎附和稱贊,皇甫芸生得一雙極其好看的明眸,不媚卻能勾得人欲罷不能, 像是水一樣,包裹人心。

皇甫芸被丫鬟攙着,她是皇甫儀的女兒,縱然是妾室所生,也是皇甫府唯一的大小姐,不乏有許多人上前谄媚,年姐姐則上前去湊熱鬧。

沈皎望着被簇擁在人群裏的皇甫芸,眼眸深沉, 她轉頭問陸之慈, “阿慈,你還記得她麽。”

陸之慈擡眼仔細打量了皇甫芸一凡, 有些眼熟但沒印象,陸之慈搖頭,“不記得。”

“她是那晚驢車從土匪窩裏帶出來的姑娘。”

沈皎嗤笑一聲, “聽阿姐說, 皇甫小姐與你們講是我自己跳下驢車的。”

沈皎昂頭凝視陸之慈,“阿慈, 我善良麽。”

他輕聲道:“小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阿慈真會說笑。”沈皎轉過去, 望着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虛眼道。

“我是個自私,貪生怕死的人。那晚并不是我跳下驢車,而是她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或許我會為了救阿姐而跳下去,犧牲自我, 保全阿姐。但絕不是別人逼迫我,擅自剝奪我活下去的權力。”

沈皎一字一句道:“阿慈,我讨厭她。”

陸之慈眼眸深沉,藏着寒光,“阿慈也是。”

皇甫芸眉目含笑,談笑風生,她轉頭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挑眉向她笑了一下。

皇甫芸眼中劃過驚慌,氣息驟然淩亂,她捏緊手裏的帕子颔首回應沈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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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府的園林很大,栽了不少奇花異草,聽說幾座假山還是從江南運來的,沈皎穿過月門,手忽然被人拽住,那雙手嫩滑,膚如凝脂。

沈皎擡頭,只見是皇甫芸。

她不去找皇甫芸,反倒皇甫芸先找來了。

沈皎笑了笑,還算留了些臉面,“皇甫小姐有事麽。”

皇甫芸收手,她面帶笑意朝沈皎欠身,身姿恭敬。

沈皎蹙眉,“皇甫小姐這是何意。”

“阿芸半月前被賊人拐到曾州,還得多謝沈小姐出手相助。”皇甫芸又道:“這救命之恩實在重大,阿芸給沈小姐磕三個頭吧。”

沈皎沉默,皇甫芸虔誠恭敬,倒顯得沈皎不是個人,小肚雞腸似的。

她任由皇甫芸跪下,沈皎俯身在她耳邊沉聲道:“皇甫小姐是只字不提驢車上的事情啊。”

皇甫芸擡頭,咬着唇,兩眼淚汪汪,本就勾人心扉的眼此刻更是讓人憐惜。

沈皎無動于衷,她早就領教過這種做派,要是柳漣漪和沈茹月,此刻還得趴在地上要死不活地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帶雨,于是沈皎覺得這只是博取同情,裝模做樣給人看的。

哪知皇甫芸當即從發髻上抽出一支發簪往手心紮去,手掌鮮血淋漓。

柳漣漪和沈茹月都是為了讓別人憐惜自己,斷不會做出自殘的事情,頂多只是假意摔跤。

沈皎愣住,這皇甫芸真是出人意料地瘋。

她抽出簪子擡手,血滴在地上,皇甫芸擡頭凝視沈皎。

皇甫芸道:“求生之舉,你能抓住驢車不放,我為何不能把你丢下驢車争取更大的生機,各自的站立點不同罷了。”

皇甫芸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擦去眼角的淚,“阿芸自小娘親早逝,更知生命可貴,阿芸想活着,不惜一切代價,這一點阿芸改不掉,若沈小姐還是不解氣,記恨着阿芸,那阿芸便将這只手賠給你。”

語罷,皇甫芸舉高發簪狠狠紮下去,那力道似是卯足了勁。

沈皎拽住皇甫芸的手,把她的簪子甩了出去。

“夠了,我不會去揭發你的,你想活着,我也不想死,你我以後各自安好。”

沈皎覺得,她真是怕了這個皇甫芸,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動起手來毫不留情。

沈皎起身從皇甫芸身邊走過,回到席間時,皇甫芸也正好回來,有人驚聲道:“皇甫小姐,你的手怎麽了,沒事吧。”

皇甫芸搖頭笑道:“無事,不小心被簪子紮了,我讓丫鬟去拿些藥膏和紗布止血就沒事了。”

皇甫芸與那小姐拜別,轉身時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手掌蹭在他的衣裳,痛得她輕哼一聲。

“抱歉不小心驚擾了姑娘,本王可有傷着你。”

皇甫芸吃痛擡頭,只見那人是她朝思暮想的敬王殿下蕭容景,發才還敢拿簪子紮手鎮定自若的臉,頓時浮上緋紅。

“阿……阿芸沒事。”

沈皎坐于席間,悠閑地吃着糕點,少女托腮看向緊緊相貼的一男一女,她眉目一挑,有好戲看了。

沈皎好像記得聽阿姐說過,那皇甫芸似是傾慕蕭容景,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恰逢此時,沈離月映入眼簾,她本是平和的眸在掃向蕭容景時頓時變得寒冷,随後繞過兩人向沈皎走來。

阿姐定是吃醋了!

沈皎正想着怎麽安慰她時,沈離月心疼地拍了拍沈皎的肩膀嘆氣。

“皎皎,這世間男子如此之多,為何一定要是他呢。”

沈皎以為沈離月是在自嘲,于是也跟着嘆氣。

“嗐,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若是可以選,我也不希望是他。”

沈皎這話讓沈離月更是心疼,她望向自家金枝玉葉養大的小姑娘,心中憋着一股氣。

若是可以她現在就賜死那個蕭容景,賤人一個,世上好男兒千千萬,皎皎怎麽就偏偏喜歡他了呢。

彼時,皇甫芸瞥見蕭容景胸前的血跡,無措道:“阿芸不小心把殿下的衣裳弄髒了,阿芸給殿下擦擦。”

“無事。”

蕭容景往後退了兩步,他側身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沈皎似是望着他的方向嘆氣。

沈皎是在暗自傷神,吃他的醋了麽。

想到小姑娘還是如從前般會吃他的醋,蕭容景牽起嘴角笑了笑。

蕭容景着一身墨,鎏金仙鶴飛于祥雲之間,矜貴文雅,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引來無數女子春心。

有人道,“敬王殿下那般仙氣飄飄的人物,不知日後哪家姑娘做了八輩子的好事能嫁于殿下。”

又有人道:“反正不可能是沈皎那蠻女。”

這聲音有些眼熟,沈皎擡頭一看。

只見趙寶珠頭戴牡丹花,金銀寶珠堆累,一身今年京中最流行樣式的襦裙,當真是珠光寶氣。

沈皎倒不氣,因為趙寶珠說得沒錯,日後她确實嫁不了蕭容景,但當然了,她也不稀罕。

沈皎轉回視線繼續看戲,卻見蕭容景投來目光,竟還帶着笑意。

沈皎一愣,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沈離月。

我說呢,原是在看阿姐。

席間又有女子道:“我竟覺得皇甫小姐與敬王殿下還挺般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趙寶珠嗤笑一聲,白了那女子一眼,“你這什麽破眼睛 ,就皇甫芸那做作心思不良之人也配嫁入敬王府?殿下被她糟蹋還不如被沈皎那蠻女糟蹋。”

那女子被趙寶珠兇得不敢出聲。

沈皎直搖頭,這趙寶珠的脾氣真是越發不好了,說來趙寶珠不喜皇甫芸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兒時兩人還是好友,那叫一個如膠似漆,後來因為一件事情鬧得不歡而散,至于是什麽事情沈皎記得不太清了。

總而言之,在趙寶珠面前絕不能提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沈皎,一個便是皇甫芸。

沈皎托腮,聽着沈離月不停安慰,和投喂,沈離月唯一覺得安心的事情,就是皎皎還是個可以拿糕點哄好的小姑娘,不至于為情情愛愛尋死覓活。

而沈皎覺得,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小姐,夫人在後花園找你。”

沈皎擡頭,是個眼生的小厮,既是阿娘尋她,沈皎放下糕點起身,她跟着那小厮走出宴席,她并沒有設多大防備,因為陸之慈緊跟在她身後。

席間趙寶珠見沈皎跟着個小厮走了,她想起一個月前在年府被沈皎那蠻女澆身花肥,還被她摁在地上打,到現在胳膊還隐隐作痛,此仇不報天理難容,于是她起身扶了扶腦袋上的牡丹花,也跟了上去。

假山環池,紫竹栽于兩邊成蔭,沈皎走在園中小徑上,那個小厮在前面走着,沈皎側頭掩嘴道。

“阿慈,你說這會不會是騙子啊。”

陸之慈道:“阿慈覺得很有可能。”

沈皎揚唇一笑,眯起眼饒有興趣道:“我倒要看看那人要幹什麽。”

陸之慈垂眸,望着沈皎因歡快抖動的桃花式發釵,眼中帶着幾分寵溺的笑意。

“小姐放心,阿慈會保護你。”

“那就謝過你了。”沈皎轉頭,“回去給你加錢。”

“謝小姐。”

那小厮帶着他們走至竹林最深處,四周的竹子粗壯高拔許多,林子也愈來愈昏暗。

“前面快沒路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沈皎雙臂環在胸前,氣定神閑望着眼前那小厮轉過身,忽然一道跋扈又熟悉的聲音傳來。

“沈皎你有毛病啊,跑這鬼地方來,不會是來與人茍且吧。”

小徑越來越不好走,趙寶珠跟過來的路上險些摔一跤,她皺眉扶了扶頭上的牡丹花,她身上堆徹的金銀珠寶多,壓得她氣喘籲籲。

沈皎聞聲轉身,皺眉道:“趙寶珠?你跟過來做什麽。”

趙寶珠直了直身子,插着腰昂頭趾高氣揚:“本小姐來看看你是不是跟男人偷摸着茍且,此處幽林僻靜,還真是偷情絕佳之地。”

趙寶珠擡手指了指陸之慈,又指了指那個小厮。

“你的情郎,是這個?還是那個?”趙寶珠瞥了眼那個小厮,“不應該啊,你都能瞧上蕭容景,按理說眼光也沒有那麽差,那應該是這個了,這個瞧着還行。”

沈皎無言以對,趙寶珠不僅脾氣越發不好,連帶着腦子也是。

沈皎擡手扇了扇,“大小姐,你還是早些回去,別瞎說話了。”

“不行,我今日非抓着你的奸情。”趙寶珠撸了袖子走過來。

遠處的假山後,皇甫宇蹲在那手持彈弓瞄準竹子上結的馬蜂窩,心想今日定要替茹月姑娘出一口惡氣,石子直沖馬蜂窩,啪得一下那蜂巢掉在地上,原先領路的小厮早已趁沈皎與趙寶珠說話的時候逃了。

而此時,趙寶珠正與沈皎吵着茍且哪個男人,絲毫未注意馬蜂陸陸續續從蜂窩裏飛出,漸漸得變成黑密密一團。

陸之慈側頭,注意到那團黑馬蜂,拉住沈皎的手道,“小姐快逃。”

沈皎疑惑的轉過頭去,趙寶珠指着兩人道:“我就說你茍且的那個男人是他,沈皎你真是腦子進水了,好好一個千金小姐看上一個下人,現在還想逃?做夢,我定要将你們的事情昭告京城,到時候你的景哥哥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沈皎,你終于落我趙寶珠手裏了。”

語罷趙寶珠還雙手插着腰笑,笑得猖狂,直到有只馬蜂在她鼻子上蟄了一口,她吃痛睜眼,只見眼前一團黑密密的馬蜂向她襲來。

她睜大眼,瞳孔顫抖,啊得一聲尖叫。

沈皎被陸之慈拉在身後躲得遠遠的,陸之慈問:“小姐可有蟄着。”

“沒有。”

沈皎膽小的探出一個腦袋,她抿唇望着眼前趙寶珠被馬蜂攻擊,真是奇怪,那馬蜂為何單蟄趙寶珠,難道是老天開眼,惡有惡報?

趙寶珠捂着臉到處逃竄,尖叫起伏響徹整個竹林,頭上那朵牡丹花鮮紅而碩大,沈皎眸光一亮,定是因為那朵牡丹花吸引的馬蜂。

趙寶珠的臉已被蟄得紅腫,馬蜂帶毒,若再蟄下去輕則毀容,重則會出人命的。

弄清原因,沈皎朝趙寶珠大聲喊道:“你把你頭上的那朵牡丹花扔了,快些,這樣它就不會蟄你了。”

那團馬蜂圍在趙寶珠耳邊嗡嗡作響,再加上恐懼,她四處逃竄根本聽不進沈皎的話。

沈皎皺眉,這寶珠的耳朵是被馬蜂給蟄聾了麽。

她咬咬牙,罷了罷了人命關天,到時候定要讓那趙寶珠好好賠償她。

沈皎擡腳朝趙寶珠跑去,撲進那群密密麻麻的馬蜂圈,伸手扯掉趙寶珠頭上的牡丹花扔得老遠,霎時間頭上,鼻子上,臉上,尤其是手被蟄得腫痛。

她的另一只手忽然被拽住,整個身子被圈進一個懷裏,鼻尖貼在帶着清香的布料上,有點像藥味。

沈皎睜開眼露出一雙眼睛,她悄咪咪打量眼前緊緊護住她的少年,能清晰地看見他顫動的睫毛,和他驚慌的神色。

陸之慈是在擔心她嗎?

馬蜂漸漸褪去圍着那朵牡丹花轉,陸之慈緩緩放下手臂松開她,輕聲帶着撫慰道:“小姐,好了,沒事了。”

沈皎退了一小步又回去,低着頭臉緊緊挨着少年的胸膛。

她被蟄傷的手腫得不成樣,臉上腫痛感清晰,可想而知她那張說不上花容月貌,但也還算湊合不錯的臉被蟄成什麽樣了。

她擡手摸了摸臉,又吃痛收回手,臉上分明已經腫脹。

陸之慈低眉望着把腦袋抵在他胸前的沈皎,少女體溫透過薄薄的布料直通胸膛。

陸之慈愣了愣問:“小姐?”

“嗯。”

少女的聲音濃厚帶着羞意,像是染了風寒發起燒來似的。

“小姐身體可有不适?”

“沒有。”

陸之慈又愣,不是生病了,他緩緩擡起手在沈皎的發髻前停下,“小姐怎麽了。”

“馬蜂……把我的臉給蟄腫了。”沈皎欲哭無淚道:“我現在一定很醜。”

“……”

陸之慈把手放在沈皎的發髻上,輕輕拍了兩下,像是在哄小孩子,“小姐怎麽樣都不醜。”

“你騙人。”

“怎會。”陸之慈笑了笑,連哄帶騙:“小姐連臉都不給阿慈看,可見生疏了。”

“沒有。”沈皎咬咬牙擡頭,“哝,我擡起來了,你可不許嘲笑我。”

陸之慈望向沈皎腫成豬頭的臉,忍住笑意,“阿慈不會嘲笑小姐,而且小姐一點也不醜。”

“真的?”

陸之慈颔首,“真的。”

“喂!你們兩個煩死了,要膩歪等把本小姐帶回去再膩歪。”

趙寶珠坐在地上嚎着嗓子,她發絲淩亂,發簪掉了一地,淚水黏在比沈皎還要腫脹的臉上,她方才摔在地上扭傷了腳腕,此刻痛得起不來。

沈皎俯身,伸手不懷好意地笑:“叫聲姐姐我就扶你起來。”

“才不。”趙寶珠冷哼一聲別過臉去,沈皎忍俊不禁,心想着罷了罷了,趙寶珠要真喊出來,她都得惡心得打寒顫。

于是她一把抓住趙寶珠的胳膊把她拽起來,

趙寶珠嫌棄地撣掉屁股上的竹葉後,瞪了沈皎一眼,“他騙你的,你醜死了。”

沈皎瞪回去,“你更醜,你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你更醜!”

“你才醜!”

陸之慈:“……”

沈皎收手,趙寶珠失去人攙扶,一屁股又摔在地上,哎呦叫了兩聲,“沈皎,你有病啊。”

“對呀,病得不清。”

“真有病,快扶本小姐起來。”

“本小姐不想扶你起來,除非你給我道歉,不說我醜。”

“你做夢。”

趙寶珠憤憤道,沈皎也不慣着她,擡起腳轉身就走,“阿慈我們走吧。”

趙寶珠喊道:“喂!本小姐怎麽辦。”

“做夢呗。”

趙寶珠環望四周,這竹林幽幽,留她一個人在這怪恐怖的。

她望着沈皎遠去的背影,嗚咽一聲哭了出來,“沈皎你給我回來!行了,本小姐向你認錯,你一點也不醜,你最美行了吧,貌美如花,沉魚落雁,比天仙還美,你別把丢在這嗚嗚嗚……”

鞋子踩在竹葉上的聲音逐漸清晰,趙寶珠擦了把眼淚睜開眼,只見紫竹之下,陽光斑駁,沈皎拍了拍她的腦袋,無奈笑了一聲。

“好了趙大小姐,本小姐不會把你丢下的。”

趙寶珠抽咽,愣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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