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賞賜

第58章 賞賜

夜色已深, 月光朦胧從簾子外透進來。

沈皎慌忙穿好衣裳,下榻。

她掀開簾子,卻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 隐約可見金色的蟒紋,和那淩傲之氣。

沈皎驟然擡頭,目光與蕭容淵對上。

他一身酒氣,雙目微醺,卻依舊鋒利。

沈皎皺眉,“殿下來我帳子作甚,臣女還有事,還請殿下讓開。”

蕭容淵不為所動, 沈皎後退幾步, 他緩緩俯身,聲冷道:“今日父皇忽然與本王親近, 本王很開心。”

沈皎急着去找蕭容景,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她敷衍道:“那麽恭喜熠王殿下。”

沈皎乘機繞過他就走, 手腕忽然被拽住。

熠王兀自說着, “本王以為是皇弟撞壞了腦子,父皇終于正視我, 可後來我才知, 原來是沈三小姐在父皇面前說了好話。”

他低頭看向她,眼中毫無感激之色,冷漠又帶着野獸的好奇,“只是沈三小姐怎麽知道本王做了個燈籠, 還日日思念父皇,日日都要摸着看, 本王甚是好奇。”

那時的蕭容淵七歲,而那時的謝蘭意還在常州,沈皎在哪都不知道。

沈皎抽手,卻怎麽也抽不出,他拽得緊,漸漸手腕泛起紅印子。

“疼。”沈皎喊。

可蕭容淵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他捏得更緊,仿佛要把它捏碎。

這實在是恩将仇報,沈皎後悔至極,就不該在皇上面前提他好話,就該把他的所作所為全托盤說出,讓他吃板子。

“還請沈三小姐如實說來。”

“我說……我說。”沈皎被疼得眼眶微紅,她擡頭問:“殿下相信夢嗎?”

蕭容淵一愣,沈皎繼續道。

“皎皎做過一個夢,夢裏有個小孩子辛辛苦苦,做了一天一夜的燈籠,歡歡喜喜送到爹爹那,卻被無情丢棄。小孩哭啊哭,他不知道為何自己不受父親疼愛,他每天抱着那個燈籠,等着父親過來看他,也像誇獎弟弟一樣誇贊他。”

蕭容淵被說到心坎上,眉目動容,連手也漸松,沈皎趁機抽手。

蕭容淵很快又變了臉,他又拽住沈皎的手,嗤笑,“你以為本王是小孩子,拿此無稽之談來糊弄我。”

比方才更緊,“說,本王要聽實話。”

“皎皎初回京城時,随阿娘入宮宴,迷了路,不小心誤入大皇子宮,看見殿下摸着燈籠,皎皎第二次來時,依舊見殿下摸着燈籠,于是心生好奇,讓人去打聽,這才知曉殿下還有這段過往。”

沈皎胡編亂造着,漏洞百出,那是宮裏蕭容淵身邊的老嬷嬷才知道的事,蕭容淵只要回去一問,沈皎便會露餡。

不過此刻蕭容淵算是信了,先糊弄過去也好,以後的事情以後說。

蕭容淵松開沈皎的手,沈皎心疼地轉了轉手腕,呼了兩下。

蕭容淵望着沈皎的樣子,幽幽笑了笑,“不過有一點你聽錯了。”

沈皎摸着手腕上的紅印子,才不管有沒有聽錯,反正本來就不是聽來的,但還是回了句,“什麽。”

蕭容淵俯身,輕蔑一笑,“本王日日摸着燈籠,不是思念父皇,而是提醒自己所受之苦,他不配為父,日後本王也不必仁慈。”

沈皎摸着紅痕的手停下,她趕忙望向四周,還好無人,她松了口氣。

這是可以說的嗎?

沈皎擡頭,怕他一時口快,反應過來殺她滅口,她後退了幾步。

她扯了扯嘴角,“殿下,好雄心。”

蕭容淵瞥了眼沈皎後退的腳,“放心,本王不會殺你,本王還得感謝你,讓父皇放下警惕。”

沈皎收腳,讪笑,“哈哈,不必多謝,舉手之勞。”

“只是你若是說出去。”蕭容淵頓了頓,目光漸冷,“本王死也要把你碎屍萬段,然後扔出去喂狗。”

沈皎背脊發涼,蕭容淵他有毛病吧!

她哆嗦道:“殿下告訴皎皎是皎皎的榮幸,皎皎定不辜負殿下,絕對把嘴縫得牢牢的,死也不會說出去。”

“沈三小姐真聽話。”

“多謝殿下誇獎。”沈皎狗腿子是的點頭,她往旁邊走了幾步,“那殿下,臣女便先告退了。”

“嗯。”見蕭容淵點頭,沈皎呼了口氣,她立馬要走,沒走幾步又被蕭容淵叫住。

沈皎憤憤捏拳,但又沒膽使出來,只能笑着一張臉轉頭,恭敬道;“殿下還有何事。”

蕭容淵問:“你為何要告訴父皇?”

沈皎不知所雲,“什麽?”

“為什麽要告訴父皇,本王做了個燈籠,很想他,很愛他。”

為什麽?

大概是不忍吧。

沈皎昂頭望着眼前的男人,慕然一笑,“我只是覺得,殿下需要解脫,而不是一直困頓于過去,”

夜色之中,月圓皎皎白,少女身上蒙上一層紗,生動又神秘,像是叢林裏的鹿在蹦跳。

見蕭容淵還在沉思她那句話,她轉身撒丫子就跑。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夜漆黑,蕭容淵望着沈皎的身影,嚼着那句話,嚼完後人早已無影無蹤。

宴會——

圍獵結束,收尾處還有一場宴。

乃評比所獵之物,多得或稀得可獲賞賜,而拔得頭籌者可向陛下讨一個賞賜。

沈皎坐在席間專心致志吃東西,此次宴會跟她沒關系,從開始她就掉坑裏,然後是掉懸崖,後又昏迷了三天,自是墊底。

蕭容景也跟着掉懸崖,後又撞壞了腦子,跟沈皎沒什麽兩樣。

于是這次狩獵,蕭容淵拔得頭籌。

想起這,沈皎擡頭,捏着糕點眸光一亮,這裏可就有好戲了。

那熠王喪心病狂,嫉妒蕭容景的一切,搶奪蕭容景的一切,這之中就包括了她阿姐沈離月。

在這次圍獵上,蕭容淵要的賞賜是,娶沈離月。

诶,兩男争一女,比茶館裏的戲還好看,她愛看。

沈皎轉頭,遞給沈離月糕點,“阿姐多吃點,待會阿姐還要留着嘴呢。”

沈離月不知所雲,接過沈皎給的糕點,啊?得一聲。

沈離月自會經歷,沈皎不明說,她望向被盧二按在席上的蕭容景,他傻呵呵笑着。

就這傻子,該怎麽争。

高內監喊,“此次拔得頭籌者,乃熠王殿下,蕭容淵。”

只見蕭容淵春風得意走上來,身上已有帝王貴氣,他俯身規矩向皇上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

許是昨日裏父子兩聊得痛快,蕭仁宗擡手,一臉慈祥,和驕傲。

“淵兒快起。”

男席上,衆臣面面相觑,敬王已傻,熠王開始得帝王寵,敬王大勢已去,衆臣心中紛紛倒戈。

蕭容淵起身,除去數多獵物,他還獵了只梅花鹿,帝王大喜。

皇上問,“淵兒想要什麽賞賜。”

來了來了,激動人心的來了。

沈皎捧着糕點,眼睛都盯直了。

只見蕭容淵又是俯身一拜,誠懇而又莊重,“兒臣這二十多年來,金錢與權力皆以足夠,別無他求。”

好啊,搶奪弟弟心上人的同時,還将自己說成個對權勢沒興趣,打消皇上的顧慮。

“只求……”蕭容淵擡頭,“只求能得一心上人,兒臣想向父皇求娶一人。”

蕭仁宗欣喜,“是哪家女子入了淵兒的心,淵兒只管說,朕允了這親事。”

蕭容淵笑着道:“沈家女。”

衆臣竊竊私語,這沈家女真是幸運,若蕭容淵奪勢,那麽沈家女便是皇後。

于是衆人紛紛向沈道遠賀喜,沈道遠摸着胡子,笑得合不攏嘴,心想他家離月真是争氣,日後說不定他還能當個國丈。

皇帝問:“沈家有三女,淵兒想娶的是誰。”

“兒臣想向父皇求娶沈家之女……”蕭容淵頓了頓,朝沈皎的方向望來。

沈皎看向一旁不屑于蕭容淵的沈離月,且極其自覺地屁股挪了兩個位,好讓沈離月出來。

卻聽蕭容淵道:“沈皎。”

沈皎吃着糕點一噎,半塊掉在地上。

什麽!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若是知書達理的沈離月那也就算了。

誰不知沈家三小姐刁蠻跋扈,心心念念着二皇子,前日裏還和謝府定婚,後又傳出被綁進山村嫁莽夫的事,名聲事徹底臭了。

蕭仁宗也愣住,想起謝蘭意的話有些為難,“原來是沈家三小姐啊。”

謝蘭意緊捏着拳,如今熠王得勢,她寧願沈皎嫁給一個傻子,也不願她入宮。

于是她只能拿謝子衿來搪塞。

謝蘭意起身,走至正中跪下,“萬萬不可,小女已于謝家定下婚約,不可再嫁。”

若平時她是千個不願意沈皎嫁給謝子衿,可如今只能如此。

蕭仁宗也正好有了個臺階下,“确實有聽聞沈家三小姐與謝榜眼喜結良緣,淵兒,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啊。”

謝蘭意聽此,略微緩和下來,可忽然謝大夫人朝皇上一拜。

“陛下,謝沈兩家的婚約早已作罷,還請陛下明鑒。”

趁着這次宴會,衆臣,且各京城有頭有臉的貴胄都在,謝大夫人想就此取消婚約。

謝子衿上前要阻攔,“娘,不可胡說,兒沒有與表妹取消婚約。”

謝大夫人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給我回去。”

謝子衿所措地站在那,自小的禮教告訴他,不能與母親鬥嘴。

謝大夫人昂了昂頭,向謝蘭意道:“弟婦莫不是糊塗了,那日我們兩家便說得清清楚楚,想必各位都有耳聞,數月前,沈皎被山匪帶走,後又輾轉至山村賤民,與之成婚,更不知其清白可還在?如此新婦,我謝家可不敢收。”

謝蘭意氣得咬牙切齒,“謝鄭氏,你休要胡說,敗壞我兒名聲,這是在陛下面前,你若再說一句,休要怪我動手。”

謝大夫人不怕,她偏要讓衆人好好看看沈皎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此女子怎配當她兒子的媳婦。

謝大夫人又向熠王拜了拜,“婦今日鬥膽進言,是想勸殿下莫要沖動,殿下尊貴,沈皎是婦的外甥女,婦知曉她的德行,不敢害殿下,不敢害皇室。”

謝大夫人心裏高興,如此沈皎便是三次婚都未成,自又是京城笑話,她那兒便不會娶沈皎。

她今日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謝子衿好,做母親的,操碎了心。

熠王抖了抖袖子,步步走近,周遭氣息卻寒冷,他凝視着謝大夫人,謝大夫人不寒而栗。

他勾起唇角,“有勞謝夫人了。”

謝大夫人笑了笑,“殿下不必客氣。”

她擡頭,卻又見蕭容淵朝高堂拱手。

“兒臣對沈三小姐已情根深種,此生非她不娶,京城的言論兒臣自也有所聽聞,兒臣不在乎,兒臣心已向沈皎,便不會再改變,兒臣心中只有此願,求父皇賜婚。”

他說得真誠,鄭重,連沈皎都愣住。

謝大夫人詫異,氣得喘不過來,這熠王是瞎了眼睛嗎,竟瞧上沈皎這麽個爛貨。

她愈發堅定不能讓沈皎進謝府,這一個兩個的都非她不娶,果真是個狐媚子,若進了謝府那還了得,不知得勾引多少男人。

蕭容淵的腰弓着,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他話真誠,眼卻精明。

他笑謝大夫人真是個蠢貨,他娶沈皎,一是搶走蕭容景所喜。

二是,沈皎是故去沈都督之女,三軍曾皆是沈都督麾下,得沈皎,自然得三軍支持。

如此香饽饽,謝大夫人那個只在意糟粕名聲的蠢貨不稀罕,他蕭容淵稀罕。

女人于他而言,不過是權利的墊腳石。

沈皎坐于席間,手腳發冷,她深知蕭容淵是什麽德性,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利用的對象是她。

皇上坐于高位面露難色,帝王之言不能随意更改,他承諾拔頭籌者,許他一願。

如今怎能食言,他若食言了,往後怎麽面對文武百官。

沈皎望向阿娘,阿娘點頭,示意一切有她做後盾。

于是一道響亮清脆的聲音,在席間如泉水擊石,“我不嫁。”

衆人看去,沈三小姐一身桃紅色緞裙,起身時,裙擺如石榴散開。

與此同時,少女話落,一支箭射至正中,驚了一片。

像是随她命令,奉她指令。

緊接着,四周沖出黑衣刺客,像鬼一樣,突然出現。

衆人失聲尖叫,抱頭逃竄,更別提有閑心觀這場鬧劇。

“護駕,快護駕!”高內監大喊。

沈皎晃神,望向四周,慌亂一團,士兵與黑衣人交鋒,刀刃聲利,尖叫聲更是刺耳。

天慘白,時有大雁遷徙,屋檐之上,立身一個挺拔的身姿。

少年握着弓箭,神色寧和,雙眸如鷹。

他目光移至人群裏的桃紅身影,那夜山谷清河裏的溫熱仿佛尚在唇間,輾轉難忘。

陸之慈擡手兩根手指動了動。

他吩咐手下的人,“不可傷着那個穿桃紅色衣裳的姑娘。”

“遵令。”

他又道:“不可亂殺無辜,她不喜歡。”

“遵令。”

陸之慈望向高臺上的龍袍男人眉間冷了幾分,他斂目。

“取老皇帝和永安王狗命,至于兩位皇子。”陸之慈頓了頓,想起陳紹所說,看見喜歡的姑娘和別的男子站在一起會吃醋。

方才,蕭容淵說要求娶沈皎,非她不娶,情根深種。

他站在暗處,望着一片慌亂。

何止吃醋,簡直,是要瘋了。

陸之慈掀開眼皮,淡然道:“能殺則殺之,不必仁慈。”

沈皎與沈離月走散,拿着盤子擋在胸口,可那些黑衣人像是特意躲她是的。

忽然,手臂被拽住狠狠一拉,沈皎轉頭看,是謝大夫人把她往身前拽,而身前,一直劍朝她們刺來。

沈皎臉煞白,謝大夫人這是拿她擋劍,以她肉身,真是好狠的心。

黑衣人剎不住劍,眼中竟驚慌。

劍咫尺于雙眸的時候,沈皎能看見劍上的影子。

剎那,劍折斷,一聲尖銳的利響,險些擊破沈皎的鼓膜。

她沒有死。

劫後餘生,沈皎重重喘氣,她摸上胸口。

那劍是被一只箭給折斷的,沈皎順着那支箭射來的方向,轉頭望去。

屋檐上站着一個黑影,身姿颀長,頭戴鬥笠,遮住眉眼,只留鋒利的下颚線。

隐隐說不出來熟悉感。

謝大夫人被吓得不輕,拍着胸口直呼,“幸好,辛好。”

沈皎轉過頭,怒目望向她,這次沒再有小輩的恭敬,她拽住她的手臂,狠狠一拽。

“舅母在衆目睽睽之下毀我名聲還不夠,這一次,竟還要我性命。”

“誰要害你性命,是你自己不小心一絆,擋我面前,莫要血口噴人。”謝大夫人勁兒大,又扯了回來。

她抿了抿唇又道:“再說了,你個小輩替我擋一擋,怎麽了。”

“擋?”沈皎不可思議笑,“你險些害我性命。”

沈皎懶得與她掰扯,如母親所說,這腌臜婦只會越攪越渾,她轉身便走。

可不一會便聽一聲尖叫,沈皎轉頭。

只見永安王拽住大舅母的手臂,像方才大舅母拽她那般,劍刺穿了她的肩膀那一塊,霎時,鮮血淋漓。

大舅母躺在地上捂着傷口,痛苦嘶喊。

侍衛立馬趕來,與那撥刺客鬥打在一起。

沈皎提着裙子,想趁亂就此跑,可她看見地上蜷縮着,伸手向她的大舅母,猶豫不決。

沈皎憤憤摔了裙,俯身抓住大舅母的手臂,大舅母痛得喊,“疼疼疼,你這丫頭手勁那麽大,是想痛死我啊,真歹毒。”

沈皎真想此時此刻就松手,自顧自逃命去。

她看見大舅母皺起的眉頭。沈皎罵了句自己真愛多管閑事,然後把大舅母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罷了,一條人命,她沒辦法放任不管。

大舅母依舊在喊,沈皎煩躁道:“閉嘴,想活命就忍着點。”

可她不依不饒,反而變本加厲。“你敢兇我,沈家就是這麽教女兒的嗎,我是絕不會讓我兒子娶你的,诶呦!痛死我了。”

沈皎煩不勝煩,她忍無可忍厲聲道:“閉嘴,你以為我稀罕你兒子。”

可随即,沈皎看見擔心她安危,跑來的謝子衿。

他聽見沈皎的話,愣住,眼中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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