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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窗外的喧嘩仿佛在這一刻被隔絕了, 暧昧的氣息融于空中，漸漸地彌漫開來。

周時序的身子僵硬住了，手被風吹得有些涼, 他卻仿佛感受不到，依然一動不動的坐着，像是害怕打攪到她睡覺，連呼吸都情不自禁的放輕，喉間滾動着。

良久，他微微側目，女生睡得十分安穩, 外面投來的路燈光将她眉眼照得清晰, 一半浸在光裏, 五官更顯得柔和。

風吹起她耳邊的碎發, 有幾縷落在臉上，似乎是影響到她睡覺了, 不滿地蹙了蹙眉, 周時序不自覺的伸手，輕輕地将長發別在她耳後。

正想不動聲色的收回手, 陡然撞入一雙烏黑的眼眸中, 帶着些許剛剛蘇醒的朦胧, 直直地望着他。

黎清歡醒了。

周時序放下自己的手，別開視線清咳兩聲，黎清歡這才反應過來似的, 坐直身子道：“抱歉, 我不小心睡着了, 打擾學長了。”

“沒事。”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

黎清歡什麽都沒有再說，周時序的餘光瞥見她拿出手機, 微低着腦袋，在打字發消息，自若的模樣仿佛剛剛發生的意外很普遍、很正常。

普遍嗎？至少他是第一次經歷。

正常嗎？至少他不認為。

到盛南大學附近，道路暢通許多，司機很快開到南門口，付錢後他們下車。

國慶節的校園裏空蕩蕩的，連操場上都沒有幾個學生，靜谧的只有秋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響。

月光溫柔的灑在道路上，他們走得很緩慢。

黎清歡彎唇道：“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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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序反應了一下，意識到她指的是他送她回寝室，每次都是在夜晚的校園裏，走的是這條路。

“我挺喜歡的。”她又說。

他怔了怔，下颌線緊繃起來，心裏莫名的緊張。

“喜歡什麽？”周時序的嗓音很低，在寂靜的夜裏響起，帶着讓人沉醉的氣息。

“夜晚校園的氛圍呀。”黎清歡理所當然的回答，側目望向他，臉上像往常一樣挂着笑意，反問：“不然還能是什麽？”

他抿抿唇，不再接話，目光微轉落在前面，繼續陪她慢悠悠地朝宿舍樓走。

一直送到女生宿舍門口，周時序詢問：“你先前說的信，是指給專欄投稿，還是高中時寫的信？”

黎清歡不答，反而直接問：“學長高中的時候，有給別人寫過信嗎？”

“沒有。”他不假思索回答。

學校流行寫信時已經是高三下學期，他光是各科試卷都寫不完，又怎麽可能有時間寫信。再則，他記得當時寫信的對象多半是喜歡的人，他從來沒有，能給誰寫。

黎清歡笑起來，眉眼彎彎似乎特別高興：“我可以都要嗎？”

“可以。”周時序颔首答應了。

“謝謝學長。”黎清歡說：“我保證從下周開始，廣播臺不會再出現給學長的情書。”

其實周時序現在覺得，偶爾出現一兩封也是能接受的，反正投稿人是匿名的，讀信的又是黎清歡。

“好。”

互相道了再見後黎清歡準備進門，聽見身後傳來周時序的聲音：“你高中的時候，給別人寫過信嗎？”

她聞言腦海裏浮現出少年撿信的模樣，哪怕急着回家複習備考，哪怕并不喜歡女生送自己信，依舊溫柔的、認真的，彎腰把女生的心意撿了起來。

所以，她在信中送了他一束光。

所以，她祝他永遠遇見好天氣。

“寫過的。”黎清歡的語氣裏含着笑意，走進了宿舍樓。

-

國慶過後，學生們陸續趕回來，校園裏又恢複生氣，過上早八的日子。

大一的課程雖然多，但大學的生活相較高中而言還是輕松自由的，上了一段時間的課後大家漸漸習慣。

江吟月也能準時起床，去主席臺後練聲，當然，避免不了的開開小差。

早上練聲時，她往旁邊挪位置，湊到黎清歡身邊，小聲問：“清歡，學校馬上舉辦校園十佳歌手大賽，學生會的人有找你嗎？”

旁邊都是系裏的同學，她也壓低音量：“有，不過需要競争選拔。”

江吟月難以置信：“不就是個校內活動的主持，有必要弄得這麽誇張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送你們上央視呢。”

黎清歡被她的語氣給逗笑，說道：“想主持晚會的人太多了，公開選拔比較公平。沒關系，你難道不相信我的實力嗎？”

“我怎麽可能不信你，你可是已經接過車展的專業活動主持人了！”江吟月做了個手刀的動作：“上，幹掉他們！”

黎清歡偷偷回一個OK的手勢，江吟月聊完正事，又問：“中午吃什麽？”

她想了想，說了離女生宿舍樓最近的食堂。

“你喜新厭舊啊，都好久不臨幸見風了。”江吟月開玩笑說。

黎清歡笑着道：“要去的，不過不是今天。”

江吟月不明白為什麽，乖乖挪回原位，繼續練聲。

下午，盛南大學傳媒學院公衆號發布推文，公開招募晚會活動主持人，不限學院不限專業，哪怕落選，也有可能被選入校主持部門。

她當初不想加入兩個部門讓自己太忙，在廣播社和主持部之間猶豫許久，最後還是選擇更注重聲音的廣播社。

黎清歡不喜歡應付部門裏的社交，只想好好當主持人，報完名後，開始準備面試。

一面自我介紹，二面即興評述，三面模拟主持，和校考時差不多。

自我介紹主要是為了刷掉普通話不标準的同學，黎清歡不擔心，只是她即興評述從來都是求穩，算不上出彩。

在寝室練習一周的即評，刷了無數道題，她心裏才稍微有些底氣。

星期五去面試時，黎清歡在場內看見楊青青，她笑着揮手打招呼：“清歡，你也來啦！”

“學姐，你也需要參加主持人選拔嗎？”黎清歡有點不解。

來報名的學生都是需要鍛煉的機會，楊青青已經在外面接了很多場活動，學校的主持人于她而言意義不大。

楊青青貼到她耳邊說：“我是評委。”

不等黎清歡回話，她又揚聲說：“清歡，你國慶主持的那場車展，甲方把費用打給我了，我待會兒轉給你啊。”

國慶車展的費用楊青青前天就轉了，黎清歡當即明白過來，笑道：“學姐這是在幫我拉票呢？”

“是幫你打心理戰，威懾下其他來面試的同學。”楊青青攤手說：“只能幫你到這裏了，面試期間我可不會徇私。”

“學姐放心，我不會給你丢臉的。”黎清歡落座後排，等待上場。

一面和二面都在今天進行，一面過後緊接着叫入選的同學上臺講即評，下周再公布結果。

比賽結束後，黎清歡和楊青青一起去廣播社，準備專欄的播出。

一路上她都保持沉默，快到廣播社時，楊青青忍不住開口：“你不問問我二面的結果？”

“不問，我肯定能過。”黎清歡很自信。

評委中有學生會的人，迎新晚會她的讨論度最高，這次哪怕是為了活動的推廣度，他們也會優先考慮她。

其他兩位評委是播音系的學長學姐，她專業能力不差，又發揮穩定，他們能聽出來好壞。

“不錯不錯，我們主持人就是要有這種氣場。”楊青青笑得溫柔：“學姐也相信你。”

因為隔着國慶，後臺收到特別多投稿，哪怕編輯部篩選了幾輪，也還有幾十封信，她們只能加時全部念完。

等摘掉耳機，黎清歡給楊青青發消息：【可以準備出門了，見風食堂見。】

-

那晚過後，周時序思考很久該怎麽寫信，以及，黎清歡高中時給誰寫過信。

他當時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小兩屆年級的事情毫無印象。

周時序有想過問自己高中的朋友，他當年在學校四處招蜂引蝶，認識不少學弟學妹。可在打開對話框的瞬間，又覺得自己有點走火入魔。

哪怕知道是誰，能改變什麽呢。

他和黎清歡有十幾天沒見面，她那晚過後像消失般，圖書館和見風食堂不見人影，他每天去都遇不到。

他第一次意識到盛南有多大，想遇見一個人有多難。

星期五下午廣播時，周時序站在走廊上聽完了整場，女生嗓音依舊清悅動聽，聲情并茂的念着，沒有一封是給他的信，她果然如所言般信守承諾。

晚餐時間，他照舊去見風食堂，買了紅豆豆花和燒鵝飯，坐在窗邊的位置，聽對面的餘嘉年念叨：“找份實習也太難了吧，銀行沒有關系進不去，證券公司核心崗位要求有實習經驗，其他崗位全是去端茶倒水打雜的。哎，還是你小子聰明，大二就知道投資奶茶店，提前實現財富自由。”

他自言自語半天都沒有聽見回應，再一擡頭，周時序正望着食堂門口的方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不是，大哥，你光守不攻有什麽用啊，真相信你們倆特別有緣分是吧？”餘嘉年滿臉無語：“節假日單獨送人回宿舍，這麽好的機會都沒能讓感情再進一步，十幾天不聊天不見面也不着急，就只會巴巴地往圖書館和見風食堂跑。”

“誰說沒有進展？”周時序淡淡回一句。

餘嘉年瞬間變臉，八卦道：“有進展？什麽進展？牽手擁抱還是親親啦？”

周時序想到車內的事，揚了揚唇，沒有理會他，仍然安靜地看着門口。

餘嘉年又想開口時，聽見他說：“來了。”

他轉過腦袋，黎清歡和江吟月正有說有笑的朝窗口走，再回過身，周時序已經不見身影。

黎清歡和江吟月端着飯菜坐下不久，餘嘉年忽然坐了過來，笑眯眯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學妹和妹妹都變得更漂亮了。”

江吟月都懶得再說“我不是你妹妹”這句話，埋頭吃飯。

黎清歡倒是客客氣氣地問：“你一個人？吃飯了嗎？”

餘嘉年正要回答，上方響起清淡的聲音：“沒有吃。”

周時序将兩碗紅豆豆花放在桌上，對滿臉茫然的餘嘉年說：“你去買飯吧。”

餘嘉年從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吃過飯哪有理由坐在這裏呢，為了和學妹同桌，他們必須再吃一碗。

“行，我去。”餘嘉年無奈的起身去窗口。

“周時序學長，好久不見，你變得更帥啦！”江吟月客客氣氣的跟他打招呼，又接過他遞來的紅豆豆花，哇了一聲：“你和清歡的口味一樣诶，她上次給我買的也是紅豆豆花。”

黎清歡和周時序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那次在食堂見面的場景，都笑了。

“它家紅豆豆花最好喝。”周時序心情不錯的接話。

“是不錯，但我覺得不如四中食堂的。”黎清歡說：“有機會帶你去喝。”

江吟月笑意盈盈地道：“好啊好啊，我早聽說過深城四中食堂的大名了，必須去嘗嘗。”

周時序撩眼望過去，他高中時也很喜歡食堂裏的紅豆豆花，中午時常去買。

會不會有那麽一次，他們曾經擦肩而過？

思量到這裏，周時序又覺得自己魔怔了，不管有沒有遇見過，都回不去了。

餘嘉年端着兩碗炒河粉過來，拿起筷子，幽怨地看他一眼。

周時序同樣拿起筷子，一根根的夾着吃。

江吟月說：“你們晚上就吃炒粉啊？看着份量好少，是小碗的吧，你們能吃飽嗎？”

“能。”餘嘉年咬牙切齒的瞪着人。

江吟月狐疑道：“餘嘉年你是不是缺錢了？沒關系的，你求求我，喊一聲姐姐，我去給你買些好吃的。”

黎清歡感受到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也笑着添油加醋：“是啊，學長想吃什麽，我可以請你。”

“不用。”周時序放下筷子說：“不缺錢，也不是客氣。”

餘嘉年滿嘴塞着河粉，聲音含糊不清：“你為什麽不吃了？”

他淡定道：“我下午吃過雞蛋仔，現在不餓。”

“......”

晚餐終于結束，他們走出見風食堂，餘嘉年提議走路消食，江吟月堅定反對，兩人又打鬧起來。

周時序走在黎清歡身邊，問她：“這周很忙？”

“是啊。”黎清歡看過去：“學長怎麽知道？”

“随便猜的，在忙什麽？”

“課多，作業多。”黎清歡回答的簡單。

多到沒時間去食堂吃飯，也沒時間來圖書館看書嗎。

周時序沉默兩秒，又道：“播音專業，應該挺有趣吧。”

“看怎麽評定，如果是指平時的課程，肯定比微積分經濟法這些有意思。但播音實踐課多，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會學的格外痛苦。”她耐心的解釋。

“你喜歡嗎？”他問。

黎清歡點頭：“喜歡，我高中成績不錯，是主動選擇播音的。”

有些同學是因為藝術生高考分數要求低一些而被迫選擇，可她是真心喜歡才學的這門專業。

“那很好。”周時序的聲音很輕：“你高中很幸運，找到了熱愛的事。”

黎清歡愣了愣。

她高中提出想去學播音時，班上的老師和同學不理解，家裏人也不同意，連妹妹都覺得很荒謬。

争執到臨近培訓班報名時間，她迫不得已去找徐淮桉幫忙，這才如願交錢上課。

她笑着道：“學長如果知道我的成績，可能不會這樣說。”

“多少？”

“模拟考680。”

這個分數哪怕不是藝術生的身份，也能考入盛南大學，而且極大可能也是專業第一名。

“那也很好。”周時序并沒有改變态度，垂眸與她相視，字字清晰，仿佛砸在她心上：“藝術生又不是低人一等，你想學就可以學。”

黎清歡靜靜地注視着他，眼眸波光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最後輕聲道：“謝謝你，學長。”

周時序有些不自然的移開目光，又問：“你的成績，是全年級第一吧。”

“考過，但不是次次都是。”黎清歡露出些無奈的神情：“四中的學生有多卷，學長你還不清楚嘛。”

他也經歷過，懂得那種拼命做試卷，熬夜學習，你追我趕的痛苦。

“我只有語文成績最穩定。”她忽然問：“學長呢？”

周時序幾乎不用回想：“我也是。”

準确來說，他是語文作文寫得好，代表學校出去參加過比賽，還拿了一等獎回來。

“既然學長語文那麽好。”黎清歡微微拖長語調，朝他伸出手，“我的信呢？”

周時序早已寫完信，今天也帶在身上，他摸了摸口袋裏的信封，思量片刻，改口了——

“先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