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都閉嘴吧
第2章 都閉嘴吧
住在隔壁的庫伯太太,很老了,老的有時候走路需要拄着拐,風濕病是她的老朋友,總是光顧她,偶爾她也會丢掉拐杖,站在自家的後花園,給玫瑰花澆澆水,還能自己開車去超市買東西,這在多倫多獨居的老人們中,是最普通不過的日常。
夏季裏,她常常塗着鮮紅的嘴唇,戴着心愛的珍珠項鏈,坐在房前的門廊下,曬着太陽,喝着下午茶,看着伶仃稀少的過往行人,一坐就是大半天,碰到進出的宇文颢,有時送上微笑,或者和他揮揮手,有時只是望着他發呆。
通常這個時候,宇文颢也會沖她笑一笑。
宇文颢剛搬來這裏的時候,站在二樓卧室的窗前,剛好能看見一牆之隔的庫伯太太的院子,身穿灰色長外套,滿頭銀發的庫伯太太,正在基德、基德喚着。
在她不遠處的花叢下,蹲着一只虎斑紋的大肥貓,任憑庫伯太太怎樣呼喚,它都無動于衷,好不容易趁主人不注意,從屋子裏跑出來,難得的,在花園裏曬一曬太陽,追追松鼠,再撲咬一番那些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庫伯太太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零食,繼續喚着基德,基德糾結了……
宇文颢有點好奇,基德會做怎樣的選擇?
當庫伯太太重新将基德抱入懷中時,宇文颢輕輕嘆了口氣,這貨,最終還是放棄了陽光和自由。
庫伯太太吻了吻基德,輕輕撫着它發亮的皮毛,一擡頭,便看見隔壁二樓窗口的宇文颢,宇文颢想躲也來不及了,西方人注重隐私,自己這樣直視人家的院落,多少有些不禮貌。
庫伯太太沖這邊點頭微笑,宇文颢只好也點頭微笑,這是他跟庫伯太太第一次打招呼。
庫伯太太死後的一個星期,子女為她舉行了葬禮,兒子小庫伯先生一臉的哀傷,女兒薩拉則總是不停地擦眼淚。
這也是宇文颢自移民加拿大以來,第一次被邀參加葬禮,黑色的禮服是現買的,打着領結,喘氣都不順溜。
許多人都被邀請了,葬禮後,又一同去庫伯太太家聚餐,他們當中還有人記得這對兄妹小時候的事跡,兄妹二人也同大家一起回憶着,這期間,哥哥将他律師事務所的名片一一發給大家,妹妹則将親手做的食物一一擺上桌。
餐廳的地板被重新清理了,抹去老人最後的那點痕跡,空氣裏又飄散着食物的香氣,沒有一絲一毫那種令人難以忘記的怪味道,庫伯太太的房子也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宇文颢很快就回家了,站在二樓的卧室窗前,向隔壁望去,院子裏的草坪不知被誰整理過了,綠油油,齊刷刷的,玫瑰花也開得正好,基德不知什麽時候又跑出來,蹲在花叢下,望着屋裏的人們,只是沒有了穿着灰色外套、滿頭銀發的庫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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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百葉窗,房間內頓時一片昏暗。
深夜,宇文颢是被一陣争吵聲從睡夢中拽醒的,如此寧靜的夜晚,這樣的音頻一點不輸于附近愛開派對的那家拉美人,雖然聽不清具體在吵什麽,但是零零星星能捕捉到幾個詞語,股票、房價、遺産什麽的,庫伯太太雖然死了,可孩子們的争吵仍然沒有休止。
看了眼表,已經淩晨二點半了,宇文颢重新躺回床上,希望這對兄妹吵累了,可以容他再睡個回籠覺,夢裏的蝙蝠俠一件一件脫得差不多了,只剩摘下面具……
沒能如願,隔壁的聲浪不僅沒有停歇,伴随而來的還有東西碎裂的聲音。
宇文颢再度爬起來,打開百葉窗,向外張望,黑黢黢的夜,除了路邊草坪裏的幾盞射燈外,只有庫伯太太家的燈還亮着。
這樣下去,總會有人報警的,宇文颢期待着有人能結束這一切,但是今天怎麽了?如此争吵不休的聲音,卻沒人在乎?
始終沒人報警,兄妹兩人的嘶吼聲,又一個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劃破了多倫多寂靜的夜。
宇文颢拿起電話,遲疑着,也許鄰居們今天睡的沉,還是大家都不願醒來?
來到樓下,打開餐廳的燈,希望對面的兄妹看到這邊燈亮了,可以停止争吵。
沒用,你亮你的,他們吵他們的。
手指在電話按鍵上停了片刻,然後打開餐廳通向後院的那道門,清風拂面,即便在夏季,多倫多的夜晚也是涼絲絲的。
這次聽得更清楚了,他以為妹妹的分貝高,更刺耳些,錯了,哥哥的咆哮才是碾壓性的,白天發名片的時候,溫文爾雅,穿的那麽體面,仗着是律師,字字不離法律條文,妹妹畢竟為聯邦政府工作,也是個百煉精,絲毫不退讓。
“媽的,都給老子閉嘴!”
一聲巨吼,劃破長空,英文發音,字正腔圓,在擴音器放大的作用下,更具威懾力。
争吵聲戛然而止。
關上門,宇文颢重重地将擴音器墩在桌上,去年學校組織籃球賽,被強拉進華人的啦啦隊,不知誰塞給他這個,比賽完了,也沒人要了。
喘了口粗氣,重新回到樓上,終于安靜了,睡意卻全無,宇文颢直愣愣地望着屋頂,再次陷入多倫多寂靜而無眠的一夜。
附近很久沒有今天這麽熱鬧過了,或者說,有點吵。
隔壁搬家的響動不斷地從窗外傳來,他們幹着活,嘴也沒閑着,時不時地還轟笑幾聲。
從車庫裏接好水管,拉到外邊的空坪上,宇文颢開始沖洗車子,隔壁搬家已經進入尾聲,鮑玄德正在給工人結賬,似乎價錢有些異議,他還在磕磕巴巴飙着蹩腳的外語,一旁的李艾迅速從他手中又抽走兩張加幣,付了工錢。
鮑玄德似乎剛要表露某種抗議,李艾用标準的英文告訴他一個不但要記住,而且要深刻理解其含義的單詞——小費!
不少初來的國人,在小費這個概念裏,都要有個适應過程,這位鮑皇叔剛才還嘲笑哥們摳,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這口語水平,八成是投資移民,宇文颢再次做出了判斷。
“玄德,這可是我特意送你的喬遷賀禮。”原先那個瘦高的男人,從自家車的後備箱裏拽出一個半人多高的正太娃娃,矽膠的,充滿了氣,胳膊腿亂晃地被砸進了鮑玄德的懷裏。
“我草,你丫有病吧?”鮑玄德一甩手,小正太撲向大地,來了個狗啃泥。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鮑玄德的目光似乎飛快地向這邊瞟了一下,宇文颢忙垂了眼,繼續專心致志地擦擋風玻璃,用力過猛,雨刷劃痛了手腕。
李艾也聲讨:“張謙,快收起來,別讓孩子們看見。”
另一個女人趕來,笑嘻嘻地撿起地上的小正太:“這可是我們家張謙特意給老鮑買的,別丢了啊。”
鮑玄德上前去搶,被張謙攔住了:“诶呀行了,別裝了,就當沒看見,過兩天我們回國去,就剩你自己了,孤單寂寞冷的時候,你會感激我的,莎莎,趕緊擱樓上去,躲着點孩子。”
“去你大爺的,你丫腎虛就是天天玩這個玩的吧?”隔着老遠,宇文颢都能感到這位鮑皇叔緋紅了臉,可嘴巴依舊不饒人。
玩笑歸玩笑,莎莎還是裹了件外套,抱着小正太,躲着鮑玄德,一溜煙跑回屋裏去。
孤單寂寞冷……
幾個字萦繞在腦海,宇文颢抽出車內的腳墊,拍打着,是啊,一個人背井離鄉,獨居這麽大的一所房子,我是棄子,那這位均貧富的鮑皇叔,又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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