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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姜孜坐在沙發邊剪指甲,看女兒走來走去地找袋子,想把那兩盆豆瓣綠裝上。沒有幫忙的打算,也确實對家裏各種袋子的歸宿不怎麽上心。

幹脆坐着幹自己的事,又想唠幾句:“小明在他爸的公司上班,什麽都讓他接觸一點,好像更喜歡管財務這塊,你顧叔給安了個財務總監的職位,還別說,別看他學習不成,幹起這行是真有一套。”

“嗯。”蘇青禾把家裏抽屜翻了底朝天,沒有半點手提袋的影子,努努嘴,進屋去翻自己的行李。

“這孩子還小那會兒,任性,脾氣也差,我想着長大也就是個沒出息的二世祖。你看看現在,人混的風生水起,不比大明差,現在還年輕,估計到大明的年紀,能獨挑大梁。”

“別人倒是想獨挑大梁,沒他的命。”

“怎麽說話呢?”姜孜放下指甲剪,踢着拖鞋也進卧室,“那別人有這命的,也沒他這本事,小明乖,從不出去花天酒地,大學四年也不見領個姑娘回來瞧瞧。我尋思他看不上那些不熟悉的,可能就你還能入得了眼。”

蘇青禾無奈搖頭,母親總想把她和顧予明湊一對,因為那人是她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她放心。

“你大學也畢業了,下個月就二十二歲,抓抓緊,把自己銷出去。這女人吶,要孩子還是二十五歲前生,再晚就難恢複咯。”

越扯越遠,蘇青禾嘆氣:“工作都沒着落,提什麽生孩子?”

“工作有什麽要緊?來跟着我幹,小花店一個月盈利好幾萬,不比出去當牛做馬拿四五千的工資強?”

姜孜激動起來,眼睛都放着光:“我看小明是真的不錯,年輕有為,長得又俊,關鍵是你倆熟啊,到時候小眼神一遞,嘿,一拍即合!我和你孫姨就等着給你倆帶孩子。”

從衣櫃頂上翻出個硬紙袋,上次給母親買衣服留下的。純白的袋身,正面一個淡金色的logo,乍一看還挺有排面。事實上裝兩盆豆瓣綠,根本用不着多高端大氣上檔次。

她撐開來吹了吹灰,鼻腔立馬難受起來,別開臉咳嗽兩聲,拿着進了浴室。

姜孜知道她去幹什麽,扯着嗓子提醒:“抹布在陽臺上。”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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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抹布沾了水,又細心地擰幹,抿緊下巴擦拭得仔細。模糊聽見母親在卧室裏接了電話,不多時聽到高跟鞋踩過木地板的聲響,而後是咔噠的開關門聲。

蘇青禾關了水,喊了一聲:“媽?”

沒人應。

再喊一聲:“媽!”

奇怪了,顧予明馬上就過來,她現在出門去幹什麽?

蘇青禾歪歪腦袋,把袋子挂在衣鈎上,接了一水池的溫水,倒了點洗衣粉把抹布洗了,漂洗之後拿去陽臺晾上。又把豆瓣綠裝好,才得空去看手機。

想給母親去個電話,問問她什麽時候回來。進屋就看見貼在床頭櫃上的便利貼——媽媽先和孫姨去逛街,你和小明一起過去,乖,mua!

這是唱得哪出?

蘇青禾一個頭兩個大,定在原地幹瞪着眼睛,一陣發懵。

沒有足夠的時間給她準備對策,幾乎是下一分鐘的事,門口就響起敲門聲。

她媽和孫姨還真是費勁心思的給他倆牽紅線,蘇青禾抓了把半幹的頭發,哀嚎一聲,赤着腳去開門。

顧予明還是一身熨燙齊整的西服,外套沒帶上來。白色襯衫的袖子照樣挽到手肘,領口解開兩顆扣子,修長的脖頸也是白皙的,有汗珠滑過微微鼓起的喉結,沒入衣領。

蘇青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注意到這種細節,反應過來,已經不自覺地小咽了一口口水。

這顧予明,确實成熟了不少。

她側身,低下頭:“進來吧,我還沒換衣服。”

顧予明從喉嚨裏擠出個單音,邁步進來。

“我媽和孫姨逛街去了,剛走的,讓我們先過去。”蘇青禾關上門,和他說明情況。

“我媽和我說了。”

“顧予明,我覺得她們……”

她跟在他後面,想和他談談兩家媽媽的小把戲,那人突然停腳。她沒有防備,撞到他背上,捂着鼻子後退兩步,“怎麽了?”

“沒什麽。”顧予明繼續往客廳走,“只是很久沒聽你叫過我名字了。”

名字。

她确實喊了,連名帶姓的。

真是玄妙。她小學喜歡喊他小明,他說聽着不霸氣,讓別的小朋友聽到會丢面子,不準她喊。蘇青禾花了一個暑假,才改口為“顧予明”,她還提議他也直接叫她大名,小霸王一揮手就給否了,天天青禾、青禾喊得熱絡。

誠然今時不同往日,但也不至于喊個名字就讓他反應中斷。

顧予明,讓人琢磨不透。

“你剛剛想說什麽?”他問。

蘇青禾轉念一想,和他說了也沒多大作用,要是他岔到別的話題,她反而不好應付。小跑到沙發邊,把靠枕擺好:“沒,你先坐,我馬上就好。”

“不急,慢慢來。”他坐下,環顧四周。

今天餐桌上的玫瑰花是粉紅色,窗沿上多了兩盆多肉,品種好像叫愛斯諾,他嫂子上個月給他辦公室擺了一盆,說長得像蓮花,看着可愛,他哥不喜歡,就給他了。

那夫妻兩個總喜歡給對方送禮物,還喜歡把不稱心的都塞給他。顧予明再三強調過自己不是收破爛的,沒人理會,所幸不是真的破銅爛鐵,湊合湊合還能接受。也虧得他現在變佛系了,昨天收下那兩張電影票,不然蘇青禾就真和那男的孤男寡女看電影去了。

鄭明瑞,八年了還不死心。

他撇嘴,想起背上的疤痕,八年前和鄭明瑞打架留下的。

打架的原因是蘇青禾,這個他記得很清楚。他為蘇青禾打過兩次架,她一次都不知道。

他扯起嘴角,自嘲。仿佛嘴角的烏青還在,恍惚竟然感到刺痛。

蘇青禾進卧室換衣服,顧予明聽到落鎖的細微聲音,表情凝滞。又寬慰自己中間那麽幾年的空窗期,他對她的穿着變化尚且不能立刻适應,在她眼裏,自己肯定也變化了很多。

比如,更有男子氣概之類。起碼把他當成男人看待了,不再是那個只會對她呼來喝去的幼稚男生。

坦白說,他現在心情有點微妙,欣喜和悲涼的比重,他衡量不出哪個更多。

心浮氣躁,顧予明再坐不住。幹脆站起來,想去陽臺吹吹風,路過餐桌,将粉色玫瑰納入眼底,心血來潮,駐足。

七朵,他數了兩遍。

“七朵,代表我偷偷的愛着你。”十二歲的蘇青禾,捧着網上查來的資料,屈膝坐在桂花樹下,細心地給他科普。

他當時漲紅了臉,氣惱地把拿在手裏把玩的花束扔到一邊:“什麽鬼玩意兒!”

“就是有女生偷偷喜歡你啊。”

花束是大課間被人偷偷放進桌廂的,他放學才發現,抓着帶子把書包拽出來,還挂着水珠的花束,就那麽見了天日。

朋友暧昧地對他擠眉弄眼,他不耐煩地撿起來,怕蘇青禾又偷偷丢下他自己回家,一股腦都塞進書包裏,去三班門口等她。

蘇青禾聽了這事兒先是笑,然後告訴他:“我媽媽最近在研究這個,給我也打了一份資料,我給你查查。”

送花這件事,本身就極具特殊意義。怎麽也是個初一學生了,身邊早戀的同學不在少數,顧予明明白這束花本身意味着什麽,只是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肉麻的花語。

蘇青禾撿起花束,輕輕拂去花瓣上沾染的灰塵,遞還到他眼前:“收着吧,怎麽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就算不喜歡,也要當面拒絕,和幾朵花置什麽氣?”

“不要!”他把頭扭到一邊。

“我覺得挺漂亮的,挑花的人眼光很好啊。”

“那你自己留着。”

蘇青禾古怪地看看他,坐回樹下,不疾不徐:“如果有人送給我,我可能會很開心,被人關心的感覺,不是很好嗎?”

“你沒收到過才會這麽說。”他氣哼哼的,餘光瞥見少女臉上恬淡的笑意,別扭地開口,“你要喜歡的話,就拿去。”

“那不行,這是別人送你的。”

“給我的就是我的,我現在把它給你!”

“也不行,七朵的,不能收。”

“麻煩死了。”他抽走一朵,“現在呢,六朵,可以吧?”

“不要,你送的,就不要。到時候又說我收了你的好處,拿這個威脅我……”

好多年前的事了,顧予明驚訝于自己對每一句話都倒背如流,甚至連別扭羞赧的心情,還能清晰可感。

蘇青禾以前總說他記性不好,其實也不盡然吧。

神色緩和下來,心口的躁郁似乎被溫柔的雙手撫平。他伸手,觸碰到細膩的粉色花瓣,驀地輕笑出聲。

蘇青禾出來就看到這一幕,雲裏霧裏,沒料到幾年不見顧予明居然對玫瑰有了改觀:“你喜歡這個?”

顧予明擡眼,眸子裏漾着幾點碎光:“青禾,這個能送給我嗎?”

花店裏最不缺的就是玫瑰,既然他都開口了,蘇青禾不至于吝啬到幾枝花都舍不得:“可是可以,不過快枯了,你拿去也泡不了幾天。”

“沒事,這樣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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