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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蘇青禾把所有事情都忙完了,顧予明還沒來。
她轉着手裏的黃色玫瑰,沒把握好力道,花莖從中間斷開。花瓣上還布着零星的水珠,掉到地板上,沾染上灰塵。
她抿緊嘴巴,彎身去撿,三指撚住花莖,準備起身,手上一滑,黃玫瑰又脫手掉下去。
感覺不是很好。
不再管花,從圍裙的前兜裏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問問顧予明現在的情況。
關機,試了好幾次,都是一樣。
蘇青禾心下一慌,趕緊打給母親确認時間。姜孜說他兩小時前就出門了,怎麽繞路都該到了。
“會不會出什麽事?”
“小明十八歲拿到駕照就開始開車,穩着呢。”
“那要是別個車技不好,不守交通規則怎麽辦?”蘇青禾擰着眉毛在花店裏來回走,左手放在衣兜裏,攥成一團。
“這段路四平八穩的,全市區事故率最低的就是這段,要真出什麽事兒,醫院早給家屬打電話了,你孫姨不好好擱我們家吃早飯呢嗎?”
蘇青禾越想越心慌,聲音都變得不穩:“他電話也不接。”
“小明經常忘記充電,自動關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姜孜咂咂嘴,輕聲細語地哄勸,“估計路上有事耽擱了,要麽公司臨時有事先去處理,總不能為了給你送幾個生煎包耽誤正事,你說是不?”
“我去他公司看看吧。”
“行吧,你想去就去,不過也別瞎跑,要是他不在那兒你就多等等,他今天有大客戶,肯定是要回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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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讓你孫姨問問老顧和大明,興許他們知道。”
“好。”蘇青禾應着,單手解着圍裙,“有消息要馬上通知我。”
阿依努。爾馬上就過來了,才下課,書都沒來及放就被她一個電話喊過來,掐着肚子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青禾只說有急事,交代小姑娘等會兒花卉市場的人送花過來,把十一朵雛菊包包好,給隔壁壽司店的老板送過去。
阿依努。爾認識她幾天以來,頭一次見到她魂不守舍的驚慌樣,不敢多說什麽,滿口答應着,生怕耽誤了人家的正事。
上午暫時沒有別的訂單,蘇青禾沒有多說別的,看看時間,十點半。抄了近道,從對面店鋪後門出去,正好有學生在這片下車,有輛出租車停在路口等生意。蘇青禾小跑過去,報了地址,靠在後座裏心跳怎麽也慢不下來。
顧予明的辦公室在十二樓。
蘇青禾沒有預約,前臺不肯放她上去。
“你幫我打個電話,就說蘇青禾找。”
面容姣好的年輕女人把她上下打量一遍,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蘇小姐,您要不在大廳等等?”
蘇青禾猜想自己被人當成想攀龍附鳳的拜金女人了。
她深吸一口氣:“顧予明今天來上班沒有?”
“這我不清楚,我剛剛和同事交班。”
“就幫我打個電話問問也不行嗎?我只是想知道他在不在辦公室,可以不上去的。”
大概是拗不過她,又或許是想讓她徹底死心。年輕女人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修的圓潤好看的手指在座機按鍵上用力戳了幾下,掀起眼皮瞅瞅她,仍是那副标準到讓人不适的職業笑容。
“您好,財務總監辦公室,請講。”蘇青禾緊靠着櫃臺,離聽筒不過一米左右的距離,那頭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您好,這裏是前臺,有位姓蘇的小姐找顧總監。”
“姓蘇?”那邊語帶疑惑。
蘇青禾壓低聲音,提醒:“蘇青禾。”
前臺小姐颔首,照着重複一遍:“蘇青禾。”
“不認識。”那邊幹脆回。
前臺揚揚眉梢,看蘇青禾的眼神裏帶起淡淡的鄙夷和戲谑,嘴上卻是一成不變的甜美音色:“好的,麻煩您了,我這邊會處理好的。”
“蘇小姐。”
挂斷電話,女人狀似無奈地聳一聳肩:“很抱歉,顧總監那邊,好像不認識您。”
蘇青禾心裏一半擔心一半氣惱,壓着火氣:“那我在大廳等,他出入要經過大廳吧?”
“那不一定,公司領導有專用通道。”翻開紙質預約名單,女人一個一個核對下去。
看蘇青禾還站在那裏,眼皮一掀,輕哼一聲,蘇青禾聽出些嘲弄意味,“小姑娘還年輕,找份工作踏踏實實幹比什麽都好,別總想着走歪門邪道。這樣的女孩子,我一星期要擋掉十來個,要論資本,比你強的多了去了,小顧總沒一個看上眼的,你也別白費心思,實在想嫁入豪門,不如把簡歷投進來,財務部最近招人呢。”
“我是他朋友。”蘇青禾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
“不奇怪,那些女的都這樣說。”
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蘇青禾懶得和她浪費口舌,跺跺站得發酸的腳後跟,到休息區尋了個位置坐下。這個位置視野開闊,能透過落地窗看外面,也能将整個大廳收入眼中。只要顧予明從這片路過,就能看見。
母親發短信告訴她顧家人都沒接到任何消息,顧書明在聯系他的幾個好友,都說沒看見。孫姨托醫院的朋友幫忙查了記錄,幾家都沒收到這號病人。
總算是個好消息吧,蘇青禾心裏的石頭落下一截。
習慣性把短信記錄往上翻,前幾天母親發來的電話號碼闖入眼睛裏。一個私人,一個公司的。她複制了第二個到聯系人列表,嘗試着撥打過去。
“您好,財務總監辦公室,請問有什麽事嗎?”清朗的男聲,不是顧予明,蘇青禾猜測是他的助理。
“您好,我是顧予,嗯,你們顧總監的朋友,想請問一下他今天過來上班沒有?”
那邊短暫沉默:“方便告訴我您的姓名嗎?”
“蘇青禾。”
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蘇青禾預計那人正在琢磨着她打哪兒來的聯系方式,下一步就該是三言兩語把她打發掉。
腦子裏閃過一個人,蘇青禾問:“請問樂晗小姐在嗎?我要和她說話。”
“您認識樂晗?”男聲驚訝。
“誰找我?”元氣滿滿的女聲竄入耳朵。
男的說:“好像是叫蘇青禾。”
女的大叫:“啊!那是我弟妹啊!”
最後是樂晗把她領上去的,親自下樓來接,拉着她到前臺去一通交代,再三強調這是她們小顧總的心肝寶貝,以後來了直接走領導通道。上樓去,又把男助理叫到跟前,抱着手數落同事辦事不利。
男助理一萬個委屈,呷一口熱茶:“咱們小顧總‘異性朋友’能從這兒排到立交橋,誰知道他那臭脾氣還真有異性朋友,不攔着又得拿我撒氣。”
“誰要拿你撒氣?”聲音從走廊傳來,有點遠,不妨礙熟悉的人辨別出它的主人。
蘇青禾盯着門口,樂晗和平安也盯着門口,安靜地等待着。
不多時,拎着西裝外套的男人現身,站在門口,把屋裏的人掃一圈,最後定在蘇青禾身上。
“你們先出去。”這話是對另外兩個說的,蘇青禾沒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麻溜地抱起資料文件,一溜煙消失在門口,順便把門給帶上。
他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外套搭在沙發背上。上身前傾,雙手交握,別着臉,看牆角的金桔盆栽:“怎麽跑過來了?”
蘇青禾傾身,伸長脖子去看他的臉,嘴巴抿成一條線,沒有吭聲。
顧予明幹脆側身,半個身子背對着她。她就站起來,繞過半張茶幾,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我去花店找你,那女生說你出去辦事了,我把生煎包放店裏了,要是知道你在這裏,就帶過來了。”他壓低腦袋,語速很快。
他心虛的時候,就會這樣。
蘇青禾一眼看破,細白的指尖輕輕抵上男人的下巴,向上使勁,嘴角的淤青重新顯露出來。她不大高興:“怎麽弄的?”
“摔的。”
蘇青禾默。
他揚揚下巴,躲開她的手,垂首:“沒事,過兩天就消了。”
“……”
“你呢?突然過來了,提前和我說,我還能載你一程。”
蘇青禾定定地站着,臉上沒什麽表情,無言地看着顧左右而言他的男人,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
空氣跟着凝滞。
顧予明最受不了她這樣,沒幾分鐘就敗下陣:“遇上個混蛋,看不過眼,和人打起來了,去派出所走了一趟。”
“你是小孩子嗎?”
“我還不是因為——”他擡頭,對上蘇青禾質問的眼神,又挫敗地移開,“是我脾氣不好,一時沖動了。”
“你打得誰?”
“一男的,你不認識。”
“他怎麽招你了?”
“大學時候結下的梁子,你別管。”
蘇青禾又不說話了。
顧予明一陣頭疼,抓抓頭發,輕輕扯住她的胳膊:“先坐,穿那麽高的鞋子,站着累腳。”
“……”
她一動不動,任他拉着。
“青禾。”他也站起來,想借着身高優勢擺脫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壓迫感,說起話來都帶着讨好意味。
“別氣了,是我不好,我道歉,對不起。”
又在說對不起了。
明明沒有對不起她什麽,又開始道歉了。
蘇青禾鼻頭一酸,眼淚吧嗒吧嗒順着下颌滴到地板上。
愧疚,擔憂,自責,委屈,壓抑了很久的負面情緒一股腦撲面湧來,讓她險些承受不住。
顧予明更緊張了,手在半空擺了擺,無處可放,又悻悻地收回去,虛握成拳,只能口頭上哄着:“別哭了,這不是好好的嗎?”
“哪裏好了?!”她抽噎着,捂着臉坐下,學着他剛才的樣子,側過半個身子,帶着哭腔就開始控訴。
“說什麽要送生煎包過來,送了三個小時沒送到,打電話又關機,現在回來了帶着一身傷,都進派出所了還一臉滿不在乎!我就跟個傻子一樣,店也不看了,眼巴巴地跑過來找你,人家還以為我是愛慕虛榮的女人,耍盡心機想爬上你的床當豪門闊太。明明只是擔心你出事,過來看看你在不在辦公室,就被別人看不起……”
顧予明蹲下身,猶豫了會兒,把手輕輕搭在她後背上,一下一下幫她順氣。
蘇青禾反而哭得更兇:“可是你為什麽要道歉?你沒有義務給我送早餐,沒有義務接我電話,沒有義務昭告天下我是和你一起長大的朋友,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青禾,別說了。”他直覺她馬上要因為情緒失控觸及雷區。
她自己的雷區。
“都是我自己的問題,以前是,現在也是。你顧予明從頭到尾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我莫名其妙地責怪你,疏遠你,過分的是我,你不是脾氣不好嗎?打我,罵我啊,為什麽要道歉?”
“別說了。”顧予明半跪在地上,自身後把人攬進懷裏,心疼又無奈,“別再說了,求你。”
“對不起,顧予明。”
“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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