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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找工作不順利,蘇青禾沒像畢業前那樣手忙腳亂。她現在很佛系,結束最後一場不理想的面試,回到家沖個涼吃個晚飯,還能打開電腦網申幾家感興趣的企業。
鄭明瑞預備接受家裏的安排,去深圳發展,約她周末空了出去吃個飯。
她其實都有空,只是鄭明瑞最近很忙,電話和短信也很少來,周末才能稍微擠出點時間和她閑聊。
蘇青禾現在閑人一個,對正式的職場生活沒有多少體會,大多時候是鄭明瑞在給她說明工作內容和如何處理工作上的難題。他總是花很多心思在談天說話上,想到的話題就都抛出來,口若懸河地說上半天,察覺她一臉凝重,才反應過來,尴尬的摸摸鼻尖:“不好意思,我總是自說自話。”
這樣反而挺好的。
她不擅長找話題,就聽他說一說別的事情,即便不是很懂,也不至于冷場。不過她确實不習慣和他獨處,那種溫和浪漫的氣氛,俨然超出普通朋友許多。
大約是從大一那年的國慶開始的,鄭明瑞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些無法言喻的情愫。高中分開第一次在廣州碰面,他清幽幽的眼眸裏,難得流露出欣喜想念的光澤。
鄭明瑞常常以紳士體貼的一面示人,他待人友善,距離掌握适中,笑容裏的真誠和疏離拿捏正好。一身的儒雅氣質和舉止品行,像套過精準公式一樣讓人挑不出破綻。
所以那天他站在校門口,站在從樹蔭透進的光線裏,偏一偏頭,朝她微微牽起嘴角時,蘇青禾一眼就看出他眼神裏凝結的歡欣和忍耐。
這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至少對她來說,不是。
他們一起去吃早茶,門口恰好有顆高大的老榕樹,商家用來做營銷噱頭,花十塊錢就能在小竹板上寫字許願,挂上樹梢。
蘇青禾本不信這些東西,心裏轉了幾個彎,從錢包裏遞了兩張十元到托盤裏,和老板要了兩只竹板。
“我記得你不喜歡這些。”鄭明瑞當時說。
“有些事情不是單用喜歡或不喜歡來定義的。”她抿着嘴笑笑,用力用圓珠筆在木板上刻出淡紫的字跡,“我今天,剛好想許願。”
鄭明瑞就放下筷子,雙手交疊在桌上,興致勃勃地看她擺弄些無聊玩意兒:“能告訴我嗎?你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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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的就是這句話,擡頭看看他,彎起眉眼:“我朋友很少,我希望,你一直做我的朋友。”
鄭明瑞是聰明人,話裏的暗示他肯定懂得的。
于是到大學畢業為止,他還是保持着他的溫和儒雅,保持着他們之間本該有的距離。他甚至能周到的在別人誤會他們是情侶時,擺一擺手,平和地解釋清楚。
蘇青禾以為事情就此畫上句號,才回S市沒幾天,鄭明瑞不知在做什麽打算,接二連三的邀約和獨處,讓她琢磨不透。
男女之間有純友誼嗎?
她曾經以為有,她和顧予明,和鄭明瑞就是。
可是顧予明在畢業典禮的那晚輕輕地擁抱了她,額頭相抵的溫度和迫近的喘息現在回憶起來還很清晰。
鄭明瑞給她送禮物時不再單純的留言“生日快樂”,漸漸轉變成“我想一直陪你過生日”。
很多事情在悄然之間發生變質。
蘇青禾心裏明白,想采取行之有效的方法去化解,或者直接攤牌。每每話到了嘴邊,總像被人扼住喉嚨,幹啞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對待人際關系,她笨拙得不成樣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腆着一張歲月靜好的笑臉和他們見面,只是清楚關系破裂可能帶來的一系列後續問題,她暫時沒辦法處理。
她很怕鄭明瑞周末和她把話挑明了說,又怕他一直憋着不說由自己來開這個口。
很矛盾,畏縮又自私。
蘇青禾骨子裏還是那個蘇青禾,沒有一點長進。小有改變的皮囊和僞裝完好的表象,差點把自己也蒙蔽了。
哪怕她當初一句直接了當的“不喜歡”,事情都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相比起鄭明瑞的積極主動,顧予明最近倒是安靜許多。
可能是那晚表現出的抵觸讓他心裏不舒坦了,少爺脾氣上來,估計小一段時間不會搭理她,這倒是讓她松了口氣。
夏日天黑得晚,到晚上七點多,夜幕才慢慢壓過來。
蘇青禾趕了兩場面試,一場城東,一場城西,搭公交橫穿了整個市區。
面試依舊不如人意,不過途經二中,發現老舊的校園裏高聳起兩棟橙紅間白的教學樓。正趕上學生放學,半個車廂都是青春期孩子沙啞略帶尖銳的嗓音,校服還是經典的藍白款,套在生長迅速的中學生身上,總有哪裏不大合适,這個露一截腳踝,那個圓潤的小腿肚被勾勒出真實的曲線。
顧予明原來也這樣,高高的個子,束在寬松的校服裏,腳踝露出小一截,寬大的褲管在走路帶起的風裏,前後左右晃蕩着,看上去有點滑稽。
他向來對校服頗有微詞,但本質還是不願惹麻煩的人,嘴裏罵罵咧咧,每天起床仍是老老實實把衣服褲子套好。冬天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愛穿秋褲,常常抱怨寒風從褲腳竄進去,涼飕飕的,讓人抖着一身雞皮疙瘩想罵娘。
十一二歲的顧予明,本身是十一二歲的性子,有着那個年紀男孩子的小驕傲和小叛逆。數學及格一次,拖着體育考試結束後酸疼的老胳膊老腿也要爬上樓給她炫耀一下。要麽是孫姨給他炒了番茄炒蛋,他會突然嫌棄雞蛋太多吃不出番茄酸酸甜甜的味道,賭氣地把自己關進卧室裏。
就是這麽一個不懂事愛胡鬧的毛頭小子,也懂得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輕輕抱住她給她拍背順氣,在她無意義地冷遇和責備下,擔下不屬于自己的那份沉重歉意。
顧予明,為什麽會喜歡她?
蘇青禾想不明白,但是鄭明瑞喜歡她的心理變化,她掌握了七七八八。
再過兩站,是和鄭明瑞約好見面的餐廳,她放下撐下巴的手,勾起皮包,慢悠悠随人群下到站臺。旁邊是精神不濟的高個少年,一同下車,他看到誰,懶散地擡起胳膊搖一搖,無聲笑起來,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少年的朝氣。
蘇青禾看過去,齊耳短發的小姑娘抱着書包,小跑着擠進人群,在男生前面站定,皺起秀氣的鼻子:“好晚吶,我以為你先回去了。”
“哪能啊,說好要一起回家的,作業沒寫,在老師辦公室站了一下午,現在才放人。”他把包甩到肩膀上,另一手輕輕握住女生細弱的胳膊,“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我爸媽今天也加班。”
“我都習慣了。”女生任他拉着,慢慢走遠。
墨色的雲層裏爆出一聲驚雷,蘇青禾一個激靈,臉上落了幾點冰涼。她仰起臉,半眯着眼,看見急速下墜的雨絲,有一滴偏巧砸進眼睛裏,脆弱的淚腺受了刺激,猝不及防閉起眼,擠出夾帶雨水的眼淚。
她記起來,畢業典禮那個夜晚,顧予明就是在這樣的風雨交加的天氣裏,垂着肩膀,慢慢消失在模糊的視野裏。
她記起更糟糕的事。
今天,是他的生日……
鄭明瑞已經到了,穿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一副成熟男人的打扮。袖口別一只精致的袖扣,他十八歲生日,她送的。
他挑了靠窗的位置,法國人開的餐廳,燈光氛圍很是講究。他站在淡雅的光暈裏,周身鍍上一層似有若無的光圈,五官卻是分明的,在閃動的燭光裏撇去淡漠疏離,悄然染上些許人情味。
他溫和地笑着,揚揚手:“青禾,這邊。”
蘇青禾步子猶豫了下,想擠出個平常不過的笑容,努力了幾次,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于是作罷,攥緊皮包的帶子,微垂着腦袋入座。
這頓飯,興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了。蘇青禾想着,把菜單遞還給服務員,安靜地捧起提前送上的白水。
鄭明瑞在交代服務員一些注意事項,諸如她口味清淡,吃不慣太甜太鹹的口味,她不喜歡魚子醬,換成更符合中國人口味的送上來。事無巨細,服務員态度頗好地拿出紙筆,一件一件記錄好。
他很細心,和他一起出門,要比和顧予明輕松多了。
可是現在蘇青禾放松不下來,不大習慣高速運轉的腦子,在面臨即将到來的可怖告白前,不斷挑戰着它的極限。
事實上,很多事情的發展遵循着一個近乎荒謬的軌跡——你越不希望它發生,它越是會發生,打你個措手不及。
鄭明瑞俨然不會研究這些毫無科學依據的規律,他只是在閑聊結束,一桌碗碟撤下時,把餐後甜點推到她跟前。
精致漂亮的手工小蛋糕上,有一點晶亮的光,切面齊整講究的鑽石,在柔和的燈光裏,盡情展示着它的身價和美貌。
“請問您願意和我一起到深圳生活嗎?蘇青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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