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們都被忘了

第四章:我們都被忘了

鈞走出公園,便開始漫無目的奔跑,直到她穿越人群,最後不知停留在何處。這裏人煙稀少,卻仍是偶有情侶親昵走過。鈞還是大概識得路,準備穿過馬路回家。然而她精神不濟,終是有輛車以刺眼燈光的形式停在她身前,毫厘之差。鈞這才驟然清醒,眼見馬上就到路對面便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只耳邊的罵聲卻是倏地短了半截。“怎麽回事啊?沒看見紅綠……”

鈞聽着,忽然就想起前段時間看過的電影,女孩為了赴男孩最後的約,在未見最後一面的路上車禍身亡。她一直記得那個得以青春永垂不朽的女孩。她很是喜歡她。然而在剛才那一刻,明亮的車燈晃了她的眼,她才知道她不怕死,只是不想。幸而老天到底是給了她一個機會。她還有許多東西,值得珍惜。她不能,只依賴愛情而活

“鈞?”身後突然有試探的聲音傳來。鈞聞言轉過身,卻是那司機不知何時下車跟了過來,旁邊站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

“你是?”她實在不記得在哪裏認識的這對璧人。男人高大挺拔,西裝筆挺,眼眸溫和而不乏銳利,最要緊的是那張臉,半點沒虧了旁邊那位容貌姣好的女人。實在登對的緊。

“我是小熙,小熙呀!”那男人見她擡起臉來,愈發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鈞。

“哦……噢!”鈞的嘴巴張成圓形,長久地合不攏。“你們……”

“我們結婚了,去年。”說着,便将身邊的女子攬在身側,動作熟稔親昵。鈞再次望向那個女人,這才覺得是有些眼熟。當年小熙分手後半年似乎就是和她在一起了。鈞見過她的照片,如今看來,正正應了高富美。

那女子提出一起吃頓飯,畢竟是難得遇見。他們是出差到這座城市,停留一個星期,如今遇見了也是緣分。鈞本想拒絕,現下雖然還不算很晚,但她做如此锃亮的燈泡,實在難捱。倒是小熙看出她有心事,又提出去KTV坐坐。鈞撓撓頭,終是應下。從前聊天,她确實和小熙提過她喜歡KTV那種環境,盡管是五音不全,卻是單單坐着,也能夠帶給她許多靈感。那樣昏暗且各色燈光交雜的環境,太容易刺激她的神經。尤其是,當別人唱歌的時候,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陰暗裏,也是開心滿足的。

鈞自然而然坐了小熙的車前往,在車上,小熙才簡單的向她們介紹了彼此。鈞隐約記得她。她叫冰。很美的名字,很适合她。直到包間,冰脫下厚重的外套露出完美無可挑剔的身材,鈞看着,想着若她是個男人也會對冰動心。小熙還真是有眼光!小熙将包間的聲音調得極大,險些到了上限。但他知道這是她喜歡的方式,從前她提過,也難為他記得。鈞的心裏暖暖的,愈發慶幸剛才停在她身前的寶馬是他的車。

小熙點了許多對唱情歌,鈞看着屏幕,頗有些不好意思賣弄自己那副破落嗓子。耳邊卻是已經響起那兩人一點不留情面的對唱,男的負責深情款款相望,女的音色清甜柔軟,鈞看着他們,方才後知後覺來這裏是多麽破爛的決定。到最後,只得點了幾首勉強能上口的歌曲。

“……我想我錯了/他不愛我/才舍得暧昧/他不愛我/才沒願望去擁有我/不愛我/才忘了心疼我/我做再多/也無法令他感動/他不愛我/才寧願自由/他不愛我/卻總是這樣看着我/不愛我/是我不敢承認……”鈞放了原唱,中途冰去洗手間,鈞這才趁着換副歌的間隙,丢掉麥克風扯着嗓子對他說,“你們……真好!”小熙聞言笑笑,伸手指指她,笑問,“你呢?還是自己一個人?”

“嗯嗯。”鈞用力點了點頭,繼續扯嗓子道:“剛剛恢複單身。”

小熙看她抵抗音響的模樣,不由覺得怎麽這姑娘還是傻乎乎的。随即便将音量全部關了,稍稍坐近些,關切道:“怎麽會?誰這麽沒眼力?”

鈞幹笑兩聲,手不自覺地擡起撓撓頭。“就是不大合适。”

“嗯。”小熙應下,适時的轉移話題,盯着她那一頭長發,故意調笑道:“你這頭發可是又長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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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哪!”鈞啧啧嘆息,“也就該這麽長了。”當年她一氣之下将齊腰長發剪成及肩短發,如今是又回到當初的模樣了。

“就沒想過找個人結婚,安穩過日子麽?”鈞和他老婆一般大,算是适齡。對于鈞結婚與否,他自然是沒甚意見,只略略找些話題。原本三年前他們就不過是因着林的關系見過幾面,頗有印象卻是因為後來在網上聊天。他只帶着欣賞的姿态看着這個獨立而又倔強的女孩子。只欣賞,如同欣賞某一片風景,抑或一幅寓意深刻的畫作。

“嗯……”鈞擡頭冥想,随即望向小熙的眼睛,如實說道:“想過。”

“那怎麽……”還會分手呢?以他對她微薄的了解,二十歲之前的青春是空白可見的。至于之後,她那樣專一的人,自然是戀愛奔着結婚去的,怎麽會?

鈞無謂的呵呵笑過,伸手指指腦袋,無奈苦笑道:“這裏還有些東西,嗯……丢不掉。”

小熙一時無言,他們之間的關聯本就少。能夠提及的卻全是她的傷口,一時間,竟是不知說什麽好。鈞看着他為難的樣子,知道這樣下去不過是尴尬。她雖然不甚了解他,卻也知道這個英俊灑脫的男子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不俗的商業頭腦,做事又是幹練沉穩,如今無話可說,倒是她為難了他了。正好擡頭瞥見冰推門進來,便故意調笑道:“我看着你們就想……我是不是還能相信愛情?”

“肯定能!”冰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手,語氣篤定。

“就是!”小熙亦是附和,“你這麽好的女孩,要是沒人要,可就真是月老打瞌睡了。”

鈞聞言只是笑笑,微微低頭卻發現冰的神情不大對勁,忙問道:“冰你怎麽了?”

“我……”冰的手放在小腹上,臉頰略有疼痛隐忍。鈞随即明白,小熙自然也是懂得,卻是毫不忌諱的直言道:“她這是經痛,一直這樣。”說着,已經伸手将冰攬進懷裏,望向鈞不好意思的說道:“鈞,你看,本來是要跟你聚聚的,這麽多年沒見了。這樣吧!你在這邊玩會兒,或者叫幾個朋友來也成,單我已經買過了,我這就送冰回去。她這疼起來總是難受的厲害。”

“好好!”鈞連連應下,她看着他對冰寵溺疼惜的樣子,不覺想起林也會這樣對待他的歷任女友,心頭已是酸澀微癢。如是道別,約了有空再聯系。彼此卻是同樣清楚,這一聲再見必是再不相見。他們之間沒了林那一層聯系,連朋友也算不上。也虧得她這樣邋遢的人能認識如此優秀的男子。二十六歲的年紀,已經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門經理。主銷紅酒。

鈞望着空蕩蕩的房間,很快就将音響恢複了原來的響度。她獨自一人窩在沙發上,聽着屏幕上那個已逝女歌手緩緩道來的情歌。

不是沒想起叫朋友一起熱鬧,可惜她親愛的飛子姑娘長她兩歲,春天時已經結婚,這會兒正在積極養胎。而唐和她一般大年紀,也是被家人叫回老家正安排一個又一個相親。唯獨她,是個無人管束的野丫頭。想着便摸出手機看着上面的音樂列表,把喜歡的歌曲全部點了一個遍。剛才她已經問過送水果拼盤過來的男生,她這個包間,是定的整夜。她想着能揮霍便當是沾着小熙的光了。如此,便又要了幾瓶不甚貴的洋酒,皆是水果味。

一整夜,鈞都是窩在沙發裏,偶爾喝幾口酒潤潤嗓子,接着又是繼續不管不顧的鬼嚎。

一直唱到那首《我們都被忘了》,她再次不得已想起那個注定了只能活在她記憶中的男子。

“……兩個許多年的朋友/兩段愛來去的理由/在時過境遷之後/我們在路邊敘舊/那被甩了一耳光的夢/像雷聲隆隆……”鈞用着不甚好聽的原音唱着,聲音裏不知覺就帶了濃濃的哭腔。林,你不知道,我有多惱恨自己,我怎麽可以沒出息沒尊嚴到如此地步?我不止一次的想,像我這樣懦弱的女子,面對你時的勇敢,其實都像是一個瘋子。我恨自己,比你厭惡我要強。不止一次我恨不得穿越馬路被車撞死才好。可是,當小熙明晃晃地車燈刺傷我的眼,我終于知道,我不只有你……不!我沒有你。林,你甚至從不曾好好地牽過我的手,不曾給予我一個完整的擁抱。可是我還有其他。我不能愚蠢了這麽多年,像個傻子,卻又這麽不負責任的離開。你占據我生命的整個青春,甚至全部思維。我忘記你,是該有別的方式。

鈞唱着唱着便累了,只手裏的酒沒停止的往嘴裏灌。這酒果真是與她大學時喝的啤酒不同,帶着甜甜地水果味,好像果汁一樣。她一個人呵呵地笑,直到眼皮支撐不住開始頻繁打架,方才眯了眯眼,準備歇幾個小時。彼時,鈞尚有幾分清醒,甚至記得摸到手機定了鬧鈴,她可不想一大早醉醺醺的被人趕出去。她得有離開的自覺。

然這一睡,卻是整個的昏天地暗,就連被人打橫抱回了住處都不曾有半分知覺。只朦胧中似是被尿憋醒,連續去了好幾趟洗手間。鈞睡意惺忪,只眯着眼,想着是在自己家,按着記憶如此來回走幾趟,倒也安然。她尚且有這麽個好處,讓以後有可能的任何一個為她處理醉酒後事的人都頗為安心,更是一萬個放心。但凡她醉酒,不哭不鬧,更加不吵,也不會到處吐,只頻頻跑幾趟廁所就好了。

耳邊似是有誰一直呢喃低語,她隐約聽見他的聲音,卻也只覺得熟悉,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便也沒力氣多想。

次日正午,鈞擡起頭,一眼望見熟悉的純白色牆面,顧不及多想,正是要伸手揉揉發痛的腦袋,才發覺她整個人都被人禁锢在懷裏動彈不得。她不必想,便知定是辰将她抱了回來。鈞微微掙開辰的束縛,不可避免自是将辰吵醒。鈞坐起身,看着身上換好的睡衣,不覺扯扯嘴角苦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雖然多少有些羞窘,卻是實在懶得矯情。随即背過身去,當着辰的面便下床找來幹淨的衣服換上。鈞沒理會辰一直盯在她身上的目光,顧自換好便又盤腿坐回床上。一副就這麽談判了的姿态。

辰亦是早就坐起身,他原本就是随性的衣服,昨晚擁她入眠,也是和衣而睡。此刻坐起身,倒也周正。“鈞,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好嗎?”他知道她要說什麽,自是要趕在她開口之前先說。

“好!”鈞揉揉仍舊有些酸痛的腦袋,順勢點頭應下。

不過是個老舊的故事,講了有關辰和她前女友的故事。無非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他很是坦白的講說,确是深愛過,那時年輕,執念深重,不是短時間內便能忘卻的。況且,那個女孩後來生病去世。他就是忘不掉也得忘掉。

鈞聽罷,只靜靜地看着他,如此殘忍的揭開自己的傷疤,一定很痛吧!“你知道,我介意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辰望着她,眼眸腥紅,一字一句鄭重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八年了,我單身這麽久,終于遇到你,我不會放棄。”

“我們不合适。”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合适?”辰傾身向前,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鈞,我是不是從沒告訴過你,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鈞一直垂着頭,長發垂落遮住半邊臉頰,聽聞辰如此方才震驚的擡起頭,這的的确确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她告白。如此面對面的告訴她,他喜歡她。

鈞尚且困在驚愕中,回不過神來,辰已是俯下身吻住她的柔軟,反複厮磨。鈞仍是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這個男子,無知無覺便任由他侵入口中與她糾纏。

心底似有一個聲音不安的響起,如警鐘般喚醒她此刻的木讷。那聲音急不可耐道:“鈞,你醒醒吧!他不是林,不是!你就是想要找個替身,拜托你高明點好不好?”鈞猛然間才從放大的瞳孔中看清辰的樣貌,倏地緊閉雙眼,猛地推開他,脫口而出,“別碰我!”

那般模樣,似是受盡屈辱折磨,滿面不堪。

鈞轉身下床,已然放棄談一談的意圖。擡眼望見辰眸中悲痛受傷,鈞突然覺得此情此景,竟是萬般熟悉。就連那一聲“別碰我”都是一樣的帶着聲嘶力竭恐懼的意味。

鈞搖頭苦笑,她的歷史怎麽總在重演?就連這一刻的過激反應都是一樣的,讓她尴尬難言。亦是瞬時讓她清曉,她果真從未變過,身體的反應永遠比心誠實。

良久,鈞才拖沓着綿軟的紫色拖鞋,站在窗前,似呢喃卻又真切的說給辰聽。“對不起辰,是我反應太強烈了,對不起!”

辰亦是下床,在她身側的牆上斜斜的躺着,頭仰起的角度很高。耳邊依是鈞的絮叨,她閉着眼,混沌未明,只迷迷糊糊的道出每一句真心話。“辰,不是你不好!你很好,很好!是我不配你懂嗎?是我不幹淨,我心裏不幹淨,靈魂不幹淨,就是這身子……也是不幹淨的。”

辰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心一寸寸揪緊,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很想将她用力的收在懷中,刻進他的身體裏。可她的面容如此平靜安寧,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只得硬生生的收回,放在口袋裏握緊成拳。

“就算你都不介意,辰,可是我介意。”鈞倏地睜開眼,眸光平靜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開始和結束一樣平淡如水。“我心裏還有人,住不下你。我幼時有過陰影,本就對男人恐懼,他……是個例外。而我,也不會再讓任何人成為例外。”一個尚且如此艱難,她還不想将自己搞得過分難看。

所以,她才會反應如此劇烈。所以,她才會在他們最初相識他主動牽她手的時候猛力甩開。這些,卻原來都是她的條件反射。辰望着她,眉心緊擰,心頭卻似開了朵漂亮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卻還是固執的将它放在心尖上,聊以血肉喂養。

“你還愛他,你确定?”辰沉聲說道,聲音低沉嘶啞。

鈞猝然一笑,無謂的擺擺手,轉過身走到床邊收拾被褥。“我不知道。”她确是不知道到底還愛不愛,自從三年前林悄無聲息地與她斷了聯系,她就再也不曾想過這個問題。鈞疊好被褥,方才癱坐在床上,摸摸肚子是有些餓了,想着就要站起身去廚房做些吃的。走至門邊,忽又頓住步子,笑盈盈望着辰道:“你知道我剛畢業那會兒的願望嗎?”辰看着她,尚且停留在之前她的剖白上,她卻已經敘敘補充,“大三我離開學校實習的時候,也就是三年前。那時候的願望其實……嗯,實在是有些矯情。”說着,已是折身返回走到書架旁,一通尋找才将一本書遞給他。翻開來第一頁有她當年寫過的句子。

我想和你一起走過的青春裏僅剩歲月的美好時光,不論困苦艱難,還是你受了誰的冷眼,我們互相取暖,與任何人無關。

我多想靜靜倚靠在你的懷抱裏,不說一句話,你的心跳或沉重有力,或虛軟倦怠,可是那是你,不是旁人。

我多想唱一首歌給你聽,不懂轉彎的旋律,嘻哈蹦跳是最原始的我自己。那個你最愛我渴望的自己。

我多想看見你眼中的我,多想攜手走過餘生所有光陰。

鈞在句子後面化了許多個省略號,辰看着,絲毫覺不出她所說的矯情,那是一個年輕女孩子最純真質樸的願望。她願陪那個人生死不計,願同他一起吃苦,願永遠站在他身後,願夕陽逝去,暮光微年,她都不離不棄。

辰靜靜看着,到最後,只能覺得,他為何就不能早點遇見她,不讓她活得這麽艱難,不必吃那麽多苦。而那個人,辰雖是不甚了解他們之間的故事,卻也隐隐知道,這些鈞當時的願望,只怕那人全不知道。即便知道,怕也不曾放在心上。可他仍要感謝那個抛棄了鈞的男子,若不是他離開,便也不會有他今日在鈞身邊。

辰看着鈞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突然想,如此便是一生該有多好。

幸好家裏有些儲備蔬菜,鈞便做一菜一湯,蒸了一鍋米飯。鈞拿出碗筷在桌上放好的時候,出聲喚他一起吃飯。辰怔怔看着,不甚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切發生而非夢境。

鈞也不去管他,只顧自吃了起來。看他仍是在卧室門邊呆呆地站着,不禁笑道:“再不濟也還是朋友,你至于麽?”

至于!怎的不至于?辰恨恨的咬牙,到底是在她對面坐下。誰都不是慈悲的菩薩,溫和微笑俯瞰衆生,他到底是自私的。她的過去他無法參與,只想着這之後的人生她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

一頓飯吃得卻也風平浪靜,鈞完全不似從前和林在一起時的模樣。此時的她面貌從容,仿佛對面坐着的人就是唐,亦或飛子。吃過飯,鈞送他出門。辰忽的轉過身,俯在她耳邊低低道:“我不同意。”

鈞一怔,全不知辰此為何意。只耳邊殘留他呼出的熱氣,癢癢的,定是半邊臉都紅透了。直至辰離去,鈞兀自在房屋裏徘徊,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那句“我不同意”,映着的正是昨晚她說過的“我們分手吧!”

鈞掏出手機,電話簿上的號碼一遍遍翻過,終是撤回。百無聊賴的拿着手機玩。翻到圖庫的時候,竟是意外的發現許多她與辰的合照。都是在床上。鈞定定的盯着照片上的兩個人,辰擁她入懷,姿态親密,而她分明睡得酣甜,被人如此拍了許多照片都沒知覺。雖是只顯了兩個大頭,卻已是足夠一眼看出此等姿勢必定是在床上,尤其頭下的枕頭分明是她床上的那只。

鈞瞬時哭笑不得。辰這是做什麽?拍照留念這種事竟然用的還是她的手機,是擔心她不知道嗎?

記憶中上一次拍下照片,還是她與林的第一回。是他第四段戀情剛剛結束的時候。鈞不知算不算情不自禁。反正到後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确是都發生了。她自己尚且處在震驚當中,久久不能入眠,林卻是已然背過身去睡得酣甜。鈞凝着他精瘦的脊背,是電視上常說的小麥色皮膚。她看着他,始終反應不過來,第一次原來也不過如此的心情。

約莫大半夜的時候,鈞還睜着一雙眼睛,看一眼林,再看看自己身無寸縷,終是無聲的落下淚來。發生之前,她本能的抗拒,可是,這一次總歸是和以往不同。她隐隐覺得在看不見的未來裏面,也許一切都有可能。說到底,不過是她從未破壞他的任何一段戀情,卻在他分手第三天的時候獨自沉淪。鈞想着,林提出的要求,她終是不能答應。她實在不想成為他歷任女友的當中的一個。這比發生一夜情更讓她覺得難過。如此,這一夜,權當是做夢吧!

她拍下他的照片,不過是用來留念。卻是在次日分道揚镳之後心如死灰的删掉。如此,終于是再沒有證據說明,他們曾真切的在一起過。

只許多年後,鈞才知道,她是有多慶幸,那是一段隐秘的過往,所以不必承受議論和苛責。而有關條件反射的事,倒是獨獨與林無關。她能夠接受林的一切,包括親吻,觸碰,撫摸。只換做其他人,兒時的陰影才會排山倒海般襲來。譬如說,早先的那位W先生,調戲公司裏的女同事,幾乎是他的專業。那天,很平常,和平常很是一樣。只鈞失去林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常常大半天都不做聲。W一如既往地給其他幾個女孩洗腦,諸如人性之類的話題。鈞突然轉過身,問他,“W,你有對一個人特別用心過嗎?”

“當然有!”W先生語氣篤定。

“看不出來啊?”鈞無謂的撇撇嘴。W先生聞言自是不受任何打擊。只含情脈脈又無比惡心的說了句,“你非良人,怎知我情深?”

及至午飯時,鈞念着前些天這位W先生曾特意請她和另外幾個女孩吃飯,便想着定是要還了才好。如此,便問他用不用帶些吃的給他?不想W先生竟是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腕,便道:“我們一起去吧!”

鈞猛地甩開他的手,一邊道:“別碰我!”她的嗓音鮮有的尖銳,甚至有還未下去的同事看過來。鈞一個人恨恨的跑開,倒是剩下W先生一人莫名其妙的避免不了尴尬的神情。

鈞對着洗手間鏡子裏的那張臉頰,眼眸還有殘餘的恐懼。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就有些後悔方才過激的反應。W先生是個而立之年的男子,不如小熙那般清朗少年的英俊,更不會說像是林微微一笑要人心動。他是一個人如同他自己說得那樣的人。W先生除了生活作風不好,哪哪都好!混到三十歲,少了年幼的稚嫩,又不會過分蒼老,這份硬朗和腦袋裏足夠的內涵,斷斷是少不了姑娘相陪的。更何況,W先生不僅做得一手好菜,電腦技術尤是個中高手,哄女孩子開心确是手到擒來的事。

真正讓鈞傷心欲絕的卻是,W先生後來說的一句話。他說,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智慧,身材,美貌,金錢,最不濟你要足夠賢惠,否則的話,你憑什麽讓他為你停留。若在以前,鈞聽了便是聽了,也不會多想。可那時聽W先生如此說,卻是有着足以洗腦的功力。她想起林,她這樣一個丢入人群會頃刻消失的女子,被抛棄實在是太正常的事。玩玩就算了,誰還會真正放在心上。她不知林是否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唯一明确,卻是他的厭倦,明顯的她想要假裝看不見都做不到。

說到底,鈞與林,算不得真正斷了聯系。最古老□□聊天的方式,他們都保留着。她輕易就能默背出他的數字,只一早删了彼此。然而她的空間設置改成了所有人可進,盡管,她不知道他是否進過。她偶爾當真控制不住,會編一個信息給他,全是生活的小事。林有時回,大多時候是不回的。譬如某天,她去找同城的朋友,想是搭錯了公交,後來不知停留在郊區某處。鈞第一時間想起,這或許是個借口讓她和他聯系,可終于是沒有。如此軟弱,不像是她的作風。譬如那晚鈞做了噩夢,是林的父母出了意外。她猛地睜開眼,什麽都來不及多想,甚至忘記看一眼外面的天空是不是亮了,更加不知道她已有多久不曾主動聯系他。鈞說,“如果不是太忙的話,就回家看看吧!”林問她怎麽了。鈞只得說,不過是做了不大好的夢。她總不能大清早就說出有關他父母不好的話來。林也映着寬慰一句,“夢都是反的,你安心上班吧!”再譬如說,她聽一首歌,有句歌詞剛巧合了她的心意。東南的《還好》。林沒有回複。亦或,林的生日。零點,鈞編輯信息過去道一聲簡簡單單的“生日快樂!”林回“謝謝啦!”鈞說,“來年就是你的本命年了,希望你一切安好,晚安!”林沒再回複。到光棍節,仍是鈞說“節日快樂!”林回“嗯謝謝,節日快樂!”

他們之間原本也就薄弱的只剩下這些東西。若非鈞的這番糾纏,只怕到最後什麽都不剩下。

鈞愈發握緊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不需刻意銘記,也不曾忘過。是她的慣性做法。電話簿裏不曾有林的名字,然他這個六年都不曾更疊的號碼,她忘不掉。每一次克制不住自己,便一個一個撥過,最後,是一樣的在嘟嘟聲響起之前挂掉。她不止一次的厭惡起科技的先進來,從前,她打給他,最後挂掉自有她自己控制自己的理由。如今,每每撥過去,便能夠看見他自個設置的頭像。是林與他前女友的合照,不甚親密,仍是刺傷了她的眼。

鈞盤腿坐在窗前,終是狠下心撥了過去。這是她這一年頭一次打電話給他,并不奢求林會接聽。鈞與林一直保有斷斷續續的聯系,一個月,一個季度一次的聯系也叫做聯系。哪怕,每次都是她問他答。

嘟嘟聲才響了三遍,林便接通了。鈞驚訝的看着手機,一時間自是無語。

鈞本就無事,但總不能什麽都不說。如此,只得問道:“你最近……工作順利嗎?”林同他們大多數人一樣,自最底層一步步摸爬滾打,全不似小熙那般天資過人,又是背景良好。

“還好!”林的語氣冰冷生疏。鈞心頭一震,只強力壓抑自己,淡淡道了一聲:“哦!”即便是同預料的情景一樣,也不代表她果真強悍到什麽都不介意。

“……”

“那……那我就挂了,你忙吧!”鈞一句話都說不下去,只得殘餘力氣全部用來佯裝無所謂,裝作木頭人般沒感情沒知覺。

另一端的人好久沒有任何動靜,鈞想想就要挂了。林的冷漠不耐煩已然擊毀她所有頑強。他說,“你每次打電話,沒事的話,能不能別只兩句話就挂掉?”林說罷就果斷挂掉了。鈞呆愣着保持原有姿勢,長久回不過神來。

這些年她艱難地維持着彼此的聯系,每每知道他的近況,都要輾轉向許多人打聽。那般不着痕跡探究他的事,她做起來已是不覺尴尬。就是最近這一年才一次都沒聯系過,她知道林不喜歡她的攪擾,可這般厭煩,附和着前幾天她去C市林的微笑,全是諷刺。

鈞想起許久以前,也是這樣的冬天,她和她親愛的飛子姑娘同吃同住的時候,兩人剛剛巧又在同一幢大樓上班,公司離家又近,如此,便常常一起步行回家。漫長的夜路,鈞不止一次想,若是她挽着手臂親昵行走的人是林,該有多好。可是退一步想,又覺得不甚可能。鈞在林面前從來都是緊張無措,就連舒緩這份緊張尚且需要很長時間,更不用說做真正的那個無拘無忌的鈞。

彼時,鈞失去林,約摸六七個月。

鈞一直生活在這個林來過不止一次的城市。太多段路,曾亦步亦趨走過。太多景致,曾站在他身旁仰望。太多情景,一不小心就重複吻合。

那天,照舊是鈞戴着厚厚的手套,挽着飛子的手臂,頂着漆黑的天空回家。鈞一樣的到了晚上頭腦就不甚清醒,提起有關林的往事變得尤其輕易。鈞同飛子說起最初認識林的時候,正是十字繡風頭正勁,她一不小心就随口應了給林繡一個抱枕出來。若是換了旁人,想來也就是說說,不會特別當真。可是鈞,偏偏是自認為信譽度極高的女子,偏巧又趕上幾天後林的生日。于是,鈞便熬了幾個午夜三點鐘,順便不得已一般逃了幾節課,硬是趕在林生日之前繡好,并且買好珍珠棉填滿寄給他。

這段往事,鈞提了不止一次。飛子亦只是随聲附和。末了,才淡淡道:“鈞,你其實太容易就找到一個比他對你要好的人。而他,卻極難遇到比你對他好的人。”

這般繞口令,鈞品了一品,便懂了,随即連聲附和。可心底裏分明覺得,她其實不曾對林多好,只是整顆心撲了上去,而林始終淡定,始終置身之外,如此便顯得是她委屈了些。

“等時間長了,我一定會忘了他的。”鈞望着難得能看見的圓月,極是感慨。她如此沒出息,真是将人類的賤性發揮到了極致。

飛子附和着點頭,沒忘記在心底翻個碩大的白眼。嘴巴上也不甚饒人,直截了當道:“半年前你就這麽說,我看你是忘不了了。”這輩子怕是都忘不了!

鈞撇撇嘴表示抗議,心底裏卻是不置可否。飛子雖然同她一般,這二十多年來沒談過一場戀愛,卻也是小美女一枚,僅是斷斷續續的被人追求,就比她強了太多。這一點,飛子無比相信她的個人直覺。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她可不似某人反應遲鈍到了一定地步,不鄙視一把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他就是你的劫,一生一次的劫難。”飛子最近一直在追各種穿越劇,說起話來不免念念有詞,想着又是睨鈞一眼,無限鄙視道:“趕緊忘了吧!這麽個渣人!”做銷售這一行久了,爆粗口便顯得尤為平常。可憐見的,她從前是多文靜的女孩。

“有你這麽說的嗎?”鈞當即反駁,不論那個人多麽不好,多麽不堪,卻總容不得旁人說他一個字的不好。即便,是她最親愛的飛子姑娘。

兩人之間難得一陣沉默,鈞自是曉得她這短護的忒沒幾分道理,便又親昵的挽住飛子的手臂,無賴一般笑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啊!就像W先生也常常說那句話,叫做‘你若不遇見幾個人渣,怎甘心出嫁?’”

飛子沉思一會兒,随即道:“有道理!”可她仍是極讨厭那個被稱為“W先生”的男子。W先生的種種風流事跡,飛子皆有耳聞,能夠無恥下流到這種地步,真是到了一定境界了。

“若不遇見幾個人渣,怎甘心出嫁?”

鈞輕聲呢喃重複,仍是保持原有姿态坐着,腿上已然傳來徹骨的寒意,那酸麻感似有千萬根針一針針刺着她的皮膚。鈞站起身跺跺腳,酸麻感消失的時候,便又大刺刺的趴到溫軟的大床上,撥通飛子的電話。

她有些想念她親愛的飛子姑娘了。那個總說想念一個人就不要聯系的丫頭,這會兒困在家裏養胎,定是無聊得很!

“鈞!就你還記得我了!”飛子在另一端嗷嗷直叫,“真是太無聊了!”

“了解了解!”鈞笑笑,這個六年前還是無比溫婉可人的女孩兒,到底是成長為嬌俏的小婦人了。

“你最近怎麽樣啊?”飛子接過老公切好的蘋果,拿着竹簽一口咬下一大半。從前她們鬧玩笑,說鈞肯定會是她們幾個朋友中間最晚結婚的一個。沒想到,鈞真的就這麽剩下了。

“還能怎樣?”鈞撇撇嘴,“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你妹呢?”飛子口齒不清道。

鈞知道這丫頭這會兒定是享受着呢,也不說她,只回答道:“還是一樣啊!在寄宿學校呆着呢,過兩年考上大學我就輕松多了!”

“那你呢?我說你怎麽回事啊?”飛子伸手接過老公遞來的蘋果塊,卻沒往嘴巴裏放。只叨叨鈞,“說你剩你還真剩下啊?你沒見電視上整天說的,女人過了二十五可就不值錢了!”過了這個年,鈞可就二十五了。鈞的終身大事沒人惦記着,她可得好好地操一把心了。想到這個,飛子也沒甚胃口吃東西了,随手就把蘋果丢回盤子裏,一臉的無奈外加恨鐵不成鋼。

“妞啊!”鈞故意長長地嘆息一聲,轉而想起什麽一般抑制不住的得意笑道:“你一說我這才想起來,貌似某人是二十六歲才結婚的吧!”死丫頭!說教她之前也不看看自個!當初是誰死活不談戀愛,仗着老爸寵愛連相親這種大勢所趨的事都一并免了。直到去年這個時候才遇見那個對的人,不盡是閃戀閃婚,前後也才四個多月時間,夠迅速的。鈞見過飛子的丈夫,籠統來講一個“好”字足以形容。

飛子幹咳兩聲,一眼就瞧見顧銘竭力忍耐的笑意。當即怒瞪他一眼,顧銘立馬憋住,随即趕忙起身去給飛子倒水。她們閨中好友難得聯系,顧銘基于孕婦少受輻射的考慮,便替她開了外音,飛子也想着她與鈞不過是聊些有的沒的,便也沒刻意避着顧銘,誰想到這死丫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真是一個巴掌扇自己臉上了。

飛子低頭望見手機上顯示的通話時長,想來還是替鈞省些錢吧!長話短說。如此,便忽略到顧銘也是男人的這個事實,正色道:“鈞,就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但是你總要找一個搭夥過日子嘛!”飛子倒是從不擔心鈞是否太天真的問題,她一直以來就比她們早熟,心理年齡三十都不夠數的。鈞不是非要感覺不可,她心心念念的始終都是那個渣人!

“好吧!”鈞百般無奈應下,“三十歲之前我一定把自己嫁出去。”

“三十?”飛子驚訝道,若是她遇見顧銘之前,她亦是這般想,可女人總歸是比不過男人,二十五歲以後身體各項機能都開始下降,皮膚也會明顯松弛。“鈞,這樣吧!我讓顧銘給你介紹幾個他的朋友,我見過幾個,都差不多的,反正咱倆的喜好大差不差嘛!”鈞聞言,剛要拒絕,飛子已是斷然道:“好了,就這樣了,到時通知你直接見面!”

“啊!”鈞丢掉手機,微微抓狂。死女人越發欠揍了。震動聲再次響起,鈞恨恨的摸過手機,是飛子的信息。“妞,不急不急哈!等我生完孩子就給你安排。”

誰急了?好像她一個人守着空閨多寂寞似的!這女人真是自打結婚後一點溫柔娴淑的樣子都沒了,鈞不禁暗道,某位姓顧的同志能不能別這麽寵你的女人了,你寵寵也就罷了,怎的能放她出來禍害人呢?

鈞氣得一頭飛汗直流。不用想也知道飛子這會兒定是樂颠颠的笑呢,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然這猜想卻只對了一般,飛子确是正樂颠颠的笑,看得顧銘都是滿眼愉悅。自從飛子懷孕後,因着她身體素質不甚好,老媽擔心不小心出個意外,到現在都已經困了她大半年,着實将她憋壞了。只她的笑容看不出半分幸災樂禍的意外,隐隐夾雜着心疼和無奈。飛子不過是鬧鬧鈞,鈞是什麽樣的人,她最清楚不過。非原則問題,常常選擇妥協的都是她。可若是碰到她的傷口或是底線,便是半分也不肯退讓的。譬如大學還有合租時,鈞愛電影她愛泡沫劇,結果總是兩人一起追泡沫劇。譬如,冬日嚴寒,她餓了,便是鈞跑下去給她買吃的。譬如,她有輕微的強迫症,鈞不止一次嫌棄她,強迫自己就好了,可別強迫別人。可她心裏清楚得很,鈞很是喜歡她看不慣房間髒亂這個習慣。再譬如說,她對某渣人的事,無論怎樣恨鐵不成鋼,鈞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得她直想抽鈞。只可惜鈞不是一個巴掌就能扇得醒的,鈞既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容易頭腦發熱的人,盡管飛子寧可她是!這樣的話,她也就勉強手痛一下好了。

鈞仍是保持原有動作,只是雙手托腮時間久了,也開始發麻,随即翻轉過身子躺在床上。電話簿裏的人一個個翻過,終是又騷擾了一下唐。

唐正受折磨,保守估計,至少還有一個排的人等着她審閱呢!

鈞樂呵呵的表示自己全無壓力,唐狠狠鄙視了她一把,擡眼望見老媽正在廚房裏做菜,忽然就覺得能被人安排相親也是件美好的事。盡管,相親果真是傳說中的相親。各類奇葩皆有,自信自負自卑者皆有,高矮胖瘦種類齊全。唐深感,菜市場都沒這麽全乎的種類。不過,老媽如此忙前忙後的,倒是有一個好處,便是她的衣櫃愈發滿了。

一直到挂斷電話,老媽過來叫她吃飯,唐才後知後覺的拍下後腦勺,她竟是忘了撫慰一下鈞了。不過想想便也算了,鈞又不是脆弱的小女孩,她不懼傷口不怕疼,只是如果不是她主動說,別人的安慰,約摸是沒甚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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