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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盤裏只剩下半塊吐司, 金屬餐刀映着陽光,有些晃眼。

時芷垂着眼,很像在看吐司邊緣的切割痕跡。

其實沒有, 她在逐幀回憶遇見傅西泠後,他的所有舉動。

傅西泠确實在第一次交易時就問過她,“你名字不錯,以前就叫這個,還是後來改過”。

那時候, 時芷覺得他是不會同自己再有交集的陌生人,敷衍地回答,“沒改過”。

傅西泠還問過她,有沒有打過人、以前什麽時候遇見過糾纏不清的追求者......

當時覺得他有病,現在仔細想想,那些莫名其妙的試探, 倒也算能夠說得通。

所以,傅西泠對她的接近,僅限于好奇?

時芷仍有不解:“就算我改過名字, 也應該是陌生人才對。你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過了些?”

傅西泠很從容, 正慢條斯理地吃着他那份松露滑蛋。

聽完她的問題, 他放下叉子, 用紙巾擦了擦唇角,發言非常嚣張:“我有錢,有時間, 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好奇的事情一探究竟?”

時芷一時語塞。

他說的, 好像也有道理?

九點半, 早晨結束供應,周圍時常有工作人員走動, 收拾餐桌衛生。

食客退去,那些嘈雜也消失了,只能聽見餐具堆疊時的輕微碰撞聲。

餐廳已經不再是方便說話的地方。

時芷和傅西泠很默契地停住對話,打算回房間再繼續談。

路上遇見兩個漂亮女生,傅西泠應該是和她們很熟悉,走過去聊了幾句。

時芷等在電梯旁,目光探究地看了兩眼。

她想起初次見面,傅西泠倚在酒吧沙發裏那副浪蕩公子哥的樣子。

這種人,應該不會輕易對誰有意思吧?

時芷暫時放下對傅西泠的猜疑,回房間後,開門見山地談正事:“前兩年,酒吧那邊有傳言說要建會展中心,後來這個傳言不了了之了。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酒吧,是不是因為那個會展中心的項目,有些眉目了?”

房間裏被打掃過,地面整潔,喝過的礦泉水瓶也都收走了。

時芷坐在沙發裏,用手遮了一下陽光。

傅西泠其實沒想到她要談的是這件事,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的是乖乖女風格的連衣裙,米黃色,像奶酪。

眼神卻不是那麽回事,很有勢在必得的堅定。

時芷是在暑假後發現端倪的。

近兩個月酒吧的收益比過去好一些,最開始她是沒有多心的,還覺得那些多出來的收益,搞不好是傅西泠消費出來的。

但她整天在酒吧裏,留意到這條街來了一些非常眼生的面孔。

那些生面孔,玲玲他們都見過。

老錢也說最近有幾個人常來,他們還去光顧街上的其他店,在面館、炒菜店也遇見過。

時芷花了點心思,把單日流水都找出來。

傅西泠的賬單非常好認,他花錢大手大腳,哪桌是他點過的,一目了然。

去掉他的花銷,酒吧也還是比之前收益好些。

作為一條被時代淘汰掉的老街,附近沒有娛樂場所,也沒有商圈和辦公樓。

所以時芷猜想,那些新面孔是過來完成某種工作的。

傅西泠給她比了個大拇指:“你很敏銳,會展中心那個項目是有些消息了。但你想要什麽?”

如果連傅西泠這種身家都會出手,應該是塊肥肉。

時芷想了想:“我猜,現在除了你家裏,還有很多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畢竟會展中心項目順利啓動,附近流量會大增。

時芷的舅舅和舅媽屬于底層沒什麽消息渠道的普通小生意人。

但有錢的企業很多,能嗅到商機的人也很多,絕不可能只有傅西泠。

時芷說她了解那條街上的店家,可以幫傅西泠透露一些外人難以打聽到的消息。

“如果你能利用我的消息得到想要的,那我需要一些酬勞。”

傅西泠挺喜歡看時芷放慢語速、邊說話邊留心思索的樣子,比他還像個生意人。

“你想要多少?”

“我要多少,取決于你能在那條街得到多少。”

傅西泠忽然笑起來:“我堂哥要是有你的這種頭腦,我大伯都不會被他氣到腦溢血。”

傅西泠的野心也很大。

他知道那附近不止要開展會展中心項目,還要建商場和地鐵站。

如果能在那邊鋪開生意,收益會非常可觀。

所以,他要的不是幾家商鋪那麽簡單,對時芷也不需要有所隐瞞:“我想要所有店面。”

傅西泠等着時芷獅子大開口,時芷卻只說:“十五萬。”

如果時芷再多一些生意場上的實戰經驗,她就會知道自己把底線暴露得太早了,沒有給自己留下博弈空間,反而給了對方拿捏她的可乘之機。

還好,她的談判對象是傅西泠。

他并不想壓榨時芷,提醒道:“少了。”

時芷并不貪心:“我只需要十五萬。”

十五萬。

還沒有她還給他的那袋子現金數目大。

很多老生意人面對金錢的誘惑,都不一定能夠守住本心。

時芷身上,卻很有種“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味道。

傅西泠喜歡她的行事風格:“如果你是我合作名單裏的企業代表人,我會排除所有名字選擇跟你合作。x”

時芷皺眉:“什麽意思,你現在......是不想和我合作?”

“很想和你合作。”

但傅西泠也不會放過打聽她的機會:“我現在更好奇,你對你每個追求者都那麽心狠?還是說,那個男生做了什麽惹你不開心的事情?”

傅西泠提到的男生,是當年被時芷打過一巴掌的那位。

她沒什麽和人推心置腹的經歷,這種問題換個場景,無論誰來問,她都一定不會回答。

但現在,時芷是卑微乙方。

那些商鋪間的消息如果她不說,傅西泠也應該能查到,時間早晚的問題。

所以她的優勢只在幫他争取時間。

傅西泠笑盈盈地坐在對面,等她開口。

時芷忍着脾氣回憶——

她只是不談戀愛,不是有暴躁症。

如果不是那個男生的所作所為真的過分,她不會動手。

男生叫李明韬,和時芷做過一個月同桌。

後來班級裏按照成績名次安排座位,李明韬成績只能占到班級十五名左右,而時芷一直在前三名裏。

座位自然就分開了。

記憶裏,時芷沒和李明韬說過幾句話。

她本身就不是開朗活潑的性格,對別人也不太關注。

在她的視角來看,李明韬和班上其他同學是一樣的,屬于她無感的範疇。

李明韬最初和時芷表示對她有好感時,她就明确拒絕過了。

真正讓她反感的,是李明韬之後的一系列操作。

李明韬很高調,和很多人說過喜歡她。

經常時芷一進班級,就會感覺氣氛不對,拉開座椅,果然能夠發現他買來的各種東西。

包括但不限于零食飲料、早餐、文具用品、毛絨玩偶、鮮花......

時芷把東西統統退還。

但李明韬不罷休,繼續表演他的深情人設。

運動會假借給運動員加油,在臺上讀帶有表白意味的藏頭詩;

文藝表演上臺唱歌,暗暗改和她相關的歌詞;

有時候時芷做完課間操回來,會發現自己書包裏的書都被包了新的封皮......

這類事情應該還有很多,具體的時芷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生活多有被打擾,真的很煩。

“如果你從外面回來,發現保溫杯裏的水被人動過,還敢喝麽?”

也許李明韬只是“好心”,把水換成了牛奶、溫水之類。

但應該沒有人會喜歡被并不熟悉的人觸碰私人物品,時芷也一樣。

傅西泠給的評價是:“他那巴掌,挨得不冤。”

他其實還想問問名字的事情。

但時芷講完這些,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面無表情地看着傅西泠。

眼睛裏的意思很明顯:你還有完沒完,能不能談正經事?

傅西泠都沒問她的內部信息大概關于什麽,爽快地說:“合作愉快。”

“嗯。”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三場交易,基本信任還是有的。

時芷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給了傅西泠——

街上一共三十六家商戶。

其中二十多家都是租房在做生意,房産最多的房東,姓田,是一位已經年過六旬的老爺子。

時芷的舅舅和舅媽和田老爺子關系很好,一度叫人家“老爹”,逢年過節都要去探望。

有機會和田老爺子把事情談攏,能得半條街。

“茶葉店和煙酒批發是同個老板,去年提到生意轉讓,心裏價位是七十五萬。面館後面的三家店是租戶再出租的,和他們談沒用......”

傅西泠認真傾聽着。

他忽然意識到,時芷不是天生具有商業頭腦,她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步步為營,為自己謀求生路。

她想抓住每一個機會翻身。

可是時芷才大三。

應該給予她保護的家人都去哪了?

合作談完,時芷打算走了,她還要回酒吧看店,堅持不肯留下來吃午飯。

傅西泠拿了車鑰匙:“送你回去。”

“不用,既然和你合作,暫時別被街上鄰居們看見我們一起比較好。”

“那給你打個車吧。外面太熱,免得你中暑。”

對于這次合作,時芷唯有一點不放心。

她站在門前:“傅西泠,這次只談錢,我們之間不用走得那麽近。”

傅西泠聽懂了時芷的意思。

“不用走得那麽近”就是不挽手臂、不接吻、不親密。

她是在劃清界限,也是在試探他。

“沒問題。”

傅西泠不動聲色,表情很像“本該如此,沒必要特地提出來”。

時芷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離開。

在這之後,傅西泠真的沒聯系過她。

再收到他的消息,是某個悶熱的夜晚。

“幾點忙完,我去找你。”

“正事。”

時芷讓傅西泠夜裏一點鐘以後再過來。

還叮囑他,來的時候不要到酒吧正門,從後門進來,右轉,走庫房旁有員工通道的樓梯。

三樓最裏面那間,是她的房間。

時芷難得有耐心打了這麽大一串文字過去,結果傅西泠回她一句語音。

他聲音裏帶着些調侃的笑意:“時老板,這是打算和我偷情麽?”

時芷沒理他。

夜裏一點鐘,酒吧關店。

萬冉、玲玲和老錢他們都回去了,走前高高興興和時芷擺手,說要去逛夜市。

她也擺擺手,打開後門門鎖,回到樓上卧室。

時芷戴着耳機在聽網課,沒留意傅西泠是什麽時候上來的。

察覺到有人時,耳機已經被摘掉一只。

時芷下意識用手肘向後擊,被傅西泠擋住了。

“你進來怎麽不敲門?”

“敲了,也聽見你哼歌了,你沒理我。”

傅西泠在工字背心外面穿了件短袖襯衫,很有設計感,像剛從T臺上下來:“你平時住這裏?”

“嗯。”

時芷的房間并不寬敞。

窗子很小,顯得有些悶;衣櫃是過去年代的老款式,櫃門上鑲嵌鏡子的那種,又大又占空間。

電風扇立在角落,敬業地工作着。

剛從外面抱回的幾件曬幹的衣服,放在單人床上,沒來得及收。

屋裏只有一張椅子,是時芷學習時坐的。

她把那張椅子拖出來:“坐吧。”

“來和你說說你舅舅和舅媽的事情。”

傅西泠沒坐,跟着時芷一起拿着衣服去往衣櫃裏挂。

剛說了個開頭,他敏感地停下來,問時芷:“店裏還有其他人?”

除了萬冉和玲玲,不會是別人了,平時她們并不會經常來找時芷。

不說是逛夜市去了?不會這麽巧吧?

時芷凝神去聽。

那種上樓梯慢悠悠,像夢游般的踢踏聲一聽就是玲玲......

玲玲進人房間不喜歡敲門,時芷當下拉了傅西泠的手臂,把他推進衣櫃裏。

“你先......”

傅西泠不知道犯什麽病,反手把她也拽進衣櫃,然後關上櫃門。

空間逼仄,已經能聽見玲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時芷壓着聲音:“你有病嗎?”

傅西泠笑着:“我怕黑。”

他似乎擡手推了推那些衣架,頭頂一陣滋啦啦的聲音。

沒等時芷說什麽,房間門被推開。

然後傳來玲玲疑惑的聲音:“時芷姐去哪了?”

玲玲撥了電話,時芷的手機在床上振動。

小姑娘滿腹狐疑地自言自語:“出門怎麽手機也沒拿?”

衣櫃裏一片黑暗,充斥着木料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時芷的背貼在傅西泠身上。

電風扇在外面做無用功,根本吹不開盛夏夜的燥熱。

傅西泠的呼吸聲清晰地落在耳邊,很暧昧。

玲玲這個死心眼,一直不肯走,留在房間裏等時芷。

衣櫃縫隙落進來的光源微不足道,傅西泠碰了碰時芷的肩,在她轉頭瞪他的同時,他也剛好垂下頭要和她說話。

傅西泠的鼻尖或者嘴唇,從她的眼角處掃過臉側,時芷呼吸一滞。

他也頓了幾秒,才輕聲說:“你家那個傻姑娘,是不打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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