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殳州夏日比建京清涼, 荷花也開得要晚。

涼亭水榭意悠然,随寧坐在水榭欄杆上,撒下一把魚食,引荷花池中鯉魚競相奪食。

清風拂荷面, 随寧的嬷嬷離開已經兩月有餘, 這兩月來随寧沒再出過王府,也沒人再找上随寧。

太子曾說她若不赴約, 日後便再也不來找她, 随寧去了,可惜她去找的人是沉王,不是赴約。後來嬷嬷走後沒兩天, 随寧的大夫就替酒樓老板代傳了一句話,酒樓老板說他走了。

簡單的三個字, 沒有暴露這位太子殿下曾闖過沉王府, 靜靜看着她的一個人坐在涼亭邊, 卻讓聽到話的随寧笑了兩下,以為他已經知道她的想法。

她沒他想得那麽好, 她貪慕虛榮,想要富貴,嫁給沉王是自願, 喜歡沉王是自願, 因為他有權有勢, 所以她喜歡。

如今的她不想跟他回去,只是他給不了沉王能給她的東西, 她不想只做一個太子表妹。

有丫鬟抱着披風小跑過來, 為随寧披上,道:“王妃已經在外邊待了一個時辰, 該回去歇息了。”

随寧青絲用翠玉簪輕挽着,身着一席藕粉衣裙,讓她看起來猶如池中荷花,嬌豔欲滴。

她輕道:“在院子呆得悶,出來走走也好。”

丫鬟道:“王爺今日回得早,他的小厮來禀,說王爺已經在路上。”

小王妃黏沉王,又在王府得寵,沉王出門回來都會有人來告知她一聲,讓她心裏有個準備,不要有事去找沉王時撲了個空。

随寧慢慢把魚食倒進荷花池子裏,雙手攏着披風輕輕起身,道:“我去門口等王爺。”

随寧不知道太子現在對她是否如前世厭惡,她這段時間寫過信去東宮,信卻是給嬷嬷,以太子能舍命救她的性子,等到太子回東宮,這些信便會到他手裏。

信裏寫她在沉王府的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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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巴着沉王吹耳邊風,說了許久沉王和太子好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讓兩方互派官員代為處事,關系緩和不少。

這樣就夠了。

随寧想。

他不會給她皇後之位,也不會再來殳州找她,她心滿意足。

随寧現在有孕已經五個多月,肚子早已經顯懷,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蹊跷,她着衣喜寬松,寬寬遮住隆起肚子,掩蓋住孩子的真實月份。

丫鬟扶着她,斟酌道:“王妃月份漸漸大了,不便伺候王爺,聽下人說有人背地裏動了其他心思,最近打算給王爺身邊送人。”

随寧慢慢走在小道裏,她輕撐着腰,道:“是誰想送?”

丫鬟小聲道:“是李側妃。”

随寧沒什麽意外,從前沉王還年輕時就少進後院,現在他年紀大了才和随寧有這個孩子,鄭太妃對随寧這胎寶貝得緊,是不想有事影響了她這一胎,還不至于這麽快就往兒子房裏送女人。

也只有随寧剛嫁進來沒多久就被禁足的李側妃會動心思。

“她若想送,便讓她送吧,”随寧輕開口,“但告訴李側妃一聲,如果我因為她送的人出了事,李側妃也該擔些責任。”

丫鬟明了,李側妃最開始就是因為在鄭太妃香裏調了大量麝香被禁足,倘若不是抓不到她故意的證據,她下場絕非禁足那麽簡單。

如果這回她送的人又再次讓随寧出了意外,兩件事加在一起,足夠治她一個謀害王妃和王妃腹中胎兒。

“奴婢記下了,”丫鬟道,“剛剛奴婢過來時,聽到些奇怪的傳聞,不知該如何同王妃說,是有關這孩子的。”

随寧步子一頓,目光裏帶着淡淡詢問。

丫鬟是太子挑來伺候,對随寧忠心,只壓着聲音俯她耳邊道:“下人裏有人說王妃這胎來路不正,王爺這麽多年無子,王妃一嫁過來就有了,偏偏還不準別的大夫來保胎,胎兒的月份恐怕不對。”

随寧笑道:“難怪最近時常有人看到我出現就避之不及,原來是因為這種事。既然有人敢非議,我倒也不怕往下查查到底是誰先起謠言。”

查是要查的,否則放任謠言四起,日後會帶來麻煩。

随寧大夫為随寧這一胎費盡心思,肚子能用衣服藏,但孩子月份卻藏不了,他給她配了一副藥,藥的效用不是讓月份診起來小一個月,是讓她服下半刻鐘後氣血沖心,攪亂脈搏,讓人只能診出她有孕,卻難以診出有孕幾月。

只是這藥極其傷身子,以随寧這嬌弱身子,可能掉半條命,甚至還可能威脅到胎兒,不到必要時候不要用。

随寧慢慢停在游廊裏,看沉王走向她,她眉眼彎了彎。

她過去為他拿手上披風,被他說一句出來這裏做什麽,随寧只笑攙着他的手臂說沒事,與他一同回去,在所有人眼裏都是一對親密夫妻。

随寧上次出沉王府去酒樓回來時,就跟沉王說過她只把太子當親人,太子好她才能安心待在沉王府,在他們晚上歇息時,她還磨他與太子和好,磨得他嘆氣。

同樣的話術她對随府用過一次,唬得他們真以為随家和她命脈相連,只要堅定站太子就會得到太子青睐。

沉王對她的寬容都已經要趕上她親父,他會為她退這一步也在意料之中,他似乎覺得她清醒,清醒地知道太子沒想過娶她。

随寧也不解釋,畢竟她的克制和清醒是用上一輩子的血和眼淚換來的,她早已經放棄很多奢求的東西。

太子來過殳州的事除了沉王和随寧外,無人知曉,時間漸逝,事情便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只有随寧還在想他那天傷到了哪裏,是否已經好全。

他們兩個永遠都能抓住對方想法。

……

随寧以為柳恒之這一世已經跟太子,太子也已經平安回到建京,皇子刺殺一事就會改變,但他南巡回東宮路上遭遇奸人想暗害的消息,還是通過沉王身邊官員的議論傳到随寧耳裏。

那時随寧正走在去書房的走廊裏,聽牆邊有官員邊走邊道:“太子這趟傷勢重,坐轎辇拿着刺客直接就上大皇子府質問,去勸架的四皇子都被他揣了心窩,劍拔弩張,我還以為他這人正在氣頭上,會因為小王妃怒得不給沉王府的人好臉色,沒想到他還是禮待了殳州官員,倒确實是如傳聞中平易近人,難怪在百姓裏聲譽如此高。”

随寧腳步一頓,沉王身邊親近人多數都清楚太子不想随寧嫁,給随寧送嫁那天他還來遲了半天,有人私下裏覺得他其實是在表達不滿,只是殳州和建京終究隔得太遠,這事便沒什麽人再提。

但比起這些,嬷嬷給她回信裏從來沒提過太子受重傷。

随寧停下步子,聽他們道:“建京那邊有個陛下在,什麽都難說,底下皇子能鬥成那樣,還不是因為他沉迷仙術煉丹荒廢朝政誰都給點權?如果太子遇刺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以儆效尤,日後這群皇子會鬥得更加狠。”

随寧想他們倒是說對了,前世柳恒之為向大皇子表能力設計了這一場刺殺,這人陰得狠,處事幹淨,沒留半點能被人抓到的把柄,就算太子查到了跟大皇子新晉幕僚有關,也沒證據證實是他們所為。

大皇子沒受到來自皇帝的嚴懲,後續越發變本加厲,還沒等太子把柳恒之納到麾下,充斥着血腥的建京之亂就開始了。

她輕皺眉,上前一步,還想再多聽一句太子近況,這兩個官員的話題就轉到今年雨水上。

他們慢慢遠去,随寧被丫鬟心驚膽戰喚一聲,才道一句沒事。

炎炎夏日,連風都在焦灼,随寧眉眼平靜,背脊好像由一股韌性支撐着,她想她都已經經歷過太子再次愛上蕭玉的打擊,沒必要再因為這些事大受打擊。

只要太子還活着,她能從中做手腳的機會多得是。

那些官員離去,便代表沉王現在清閑,随寧到沉王書房,便被人引了進去。

沉王正在寫東西,他見到她,便說了一聲過來。

随寧慢慢走到他旁邊坐下,靠着他的身體。

沉王看她一眼,問:“出什麽事?”

随寧看一眼案桌上信紙,他是在給一位朋友寫信問候。殳州這邊和談的事和上一輩子一樣結束,雖有波折,但有沉王在,這點波折也被壓了下去。

只是匈奴那邊王族面和心不和,今年還會部族找一次機會入犯,挑的還是戰敗過的雲城。

随寧若是能把這些未來的事表達出來,被當做妖怪燒死也要把所有會到來的災難告訴太子,但她不行。

她輕道:“我心情不好。”

沉王慢慢把筆放回筆架,擡手給她倒一杯茶水,道:“為什麽不好?”

“你愛我嗎?”

沉王動作突然一頓,慢慢看向她,開口道:“你要做什麽?”

她只靠在他身上,烏發青絲散落幾縷,手把玩着他腰上玉佩——這塊玉佩還是當初她送的,十幾文錢的便宜貨。

“你不喜歡我,那我以後也不要喜歡你。”

沉王久久沒有回答她,她自己倒是頓了頓,發現這似乎是她第一次把沉王問到一句話都回不了。

有時候他仿佛在把她親近小輩寵愛,但他若真的只是把她當父親舊友之女,就不會在新婚夜和她同房。他不像太子多話和個路邊陌生人都能聊得來,沉王嚴厲果斷,下手狠厲,就算是跟他這麽多年的李側妃,也不會敢和他談愛不愛。

愛吧,他開口,只說了這兩個字。

随寧反倒驚了一下,她沒打算要他的答案,只想和他撒個嬌,借他的手處理府裏那些閑言碎語。

書房裏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随寧走的時候都回頭看了看他,沉王年輕時是副好樣貌,已過而立也依舊俊美。

他穩重,不是會說甜言蜜語哄姑娘的人。

只是随寧心思還沒轉回來,也還沒查出是誰在針對她,她這胎來路不明的謠言就已經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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