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感謝信
第3章 感謝信
有多壞?能有那些虎視眈眈、在林暮還沒咽氣時就找上門的叔叔們壞?
壞到給她父親妥善處理後事、陪她去登記結婚,确保林暮的公司不會流落到別人的手裏。
至少現在,林知書找不到另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說來有些可笑,父親在的時候從未覺得自己有這樣無助。住在遮風擋雨的屋檐下,時常也和那些叔叔、親戚們吃飯。
可是父親一離開,所有人就都變了樣子。
朝夕之間,屋檐被風掀翻。可她還未學得任何自保的能力。是梁嘉聿給她打了一把傘。
“壞人不會入股我的援助計劃。”林知書說。
“我是入股你。”
“有什麽不一樣?”
梁嘉聿又笑:“我相信你知道。”
梁嘉聿喜歡笑,但林知書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笑并不真實。可他掩飾得很好,從未在人前就早早落下嘴角。
但他也并非是在表達奚落、嘲弄,林知書想,他其實并不喜歡笑,生活裏沒那麽多讓他開心的事情。
但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林知書覺得有些松口氣。
只要梁嘉聿還對她笑,說明一切都沒那麽糟。
林知書也笑了笑。她就笑得有些勉強,嘴角上揚又無力地急着下落。她累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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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周五,原本有一節體育課。她選課時網速太卡,最後被調劑到打網球。烈日當空,不如趁早叫她去死。
選在今天請假登記,也是為了順理成章避開那節課。
林知書累極了。
生理上,心理上。
“想睡覺了?”梁嘉聿問。
林知書點點頭。
“來看看你的房間。”
林知書不太擔心梁嘉聿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因為他根本不需要。
一間平層公寓,兩間采光極好的卧室。林知書的卧室在走廊的右手邊。
“之後你放假都來這裏住,原來的房子盡量不要去了。”
林知書點點頭。
原來的別墅是用公司的名義買的,當時是為了“合理避稅”。林暮還在的時候大家不議論,現下林暮走了,親戚總是上門來說這事,說林知書一人住不了這麽大的房子。其他地方沒占到便宜,于是就在房子上打主意。
“我這兩年常住國內,除了出差之外,都會待在南市。”
林知書目光投過去。
“這幾年國內酒店業發展蓬勃,我回來多分一杯羹。”梁嘉聿說道。
“你不是一直都在國內有酒店嗎?”
“還是太少了。”
“開酒店是不是很賺錢?”林知書問。
“可以賺一點。”
“一點還是億點?”
梁嘉聿看着林知書,笑了起來。
她看起來真的有些累了,但眼睛還是亮晶晶的。擡頭望着自己,目不轉睛。
“億點。”他說。
林知書羨慕:“真好。”
“你還在擔心錢的問題?”
林知書點頭:“我知道你或許真的是好人,兩年後會把公司還給我。但是,我總有一種很深的擔心。我沒有那個能力去經營好公司,或許很快公司會倒閉在我手上。我在想到時候是否可以把公司折現,錢存進銀行,總好過我把它虧光。可這些是我爸爸的心血。”
梁嘉聿看着她:“你希望我說些欺騙你的話還是實話?”
林知書眨眨眼:“可以選擇不說話嗎?”
“當然可以。”
林知書有些釋然地笑了笑。
“我住這間卧室,對面那間是你的,對嗎?”
“是。”
梁嘉聿沒有要和她睡一起的意思,林知書心頭更松了一些。
其實,他們也已講到了話題的盡頭。
是他問她想不想睡覺的,家裏也簡單介紹過了,林知書也已走到了自己的卧室。
可總覺得腳步挪開有些困難,像是難以這樣輕易地從梁嘉聿給的幫助前利落掉頭離開。
眼睛蒙上薄薄的霧氣,林知書低頭又說謝謝。
謝謝,謝謝,她說了太多遍。
“我不記得你以前這樣愛哭?”梁嘉聿說。
林知書擡手囫囵抹抹眼淚,擡頭看他:“你又不怎麽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嗎?”
“以前不過見過幾次面。”
“你還一直給我寫信。”
林知書忍不住了,破涕而笑。
“說得好像是我在給你寫情書。”
“Chole一直這樣認為。”梁嘉聿說。
“Chole是誰?”
“我的秘書,她幫我收拿信件。以為有個小姑娘追了我四年,每年來兩封情書。”
林知書笑得更厲害了。
“你怎麽說?”
“我說來信人年紀太小,我不犯法。”
林知書倚靠在門框上,笑得彎下腰去。
黑色的長發從她的肩背上一同滑下,在空中晃蕩出柔軟的弧度。
她笑夠了才直起身來。
梁嘉聿擡手開了燈,外面已經黑了。
“笑夠了嗎?”他問。
“什麽?”
“心情好點了嗎?”他又問。
林知書臉龐熱起來。
“心情好點就去睡一個小時。”梁嘉聿說。
林知書緩了聲音:“你呢?”
“我不進你房間。”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為什麽還這麽說?”
“因為你既相信又不相信我。”
梁嘉聿不喜歡打謎語,至少林知書覺得在她面前,他不是個裝模作樣的人。
又或者,是他段位實在太高深,林知書看不透。
但至少現在,林知書覺得,和梁嘉聿待在一起很舒适。
他花時間在她身上,三言兩語逗她開心,最後給她安心,叫她去睡一個小時。
人脆弱的時候,很容易被這樣的行為滲透。
林知書尚有理智,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情其實對他自己來說,一文不值。
“謝謝,最後一次。”林知書鄭重說道,“下午安。”
她随後關上了房門。
下午六七點的光景睡覺,最容易叫人迷失時間。
林知書醒來的時候,以為是第二天早上。
黑暗中渾渾噩噩,摸到手機,才記起今日還未過完。
她坐起身子,開了房間的燈。
梁嘉聿已經不知去向,林知書也沒有去找他。
家裏什麽都有,林知書覺得毫不意外。他那樣思慮周密的人。
明天周六在這裏休息一天,周日是林暮的葬禮。他們約好葬禮結束之後,一起去把林暮別墅裏林知書的東西拿來公寓,其他的就先放在那裏。
周五晚上,梁嘉聿沒有回來。他給了林知書很大的自由。
但是林知書這天晚上沒有睡好。
周六早上六點,林知書早早起來洗漱完畢。
冰箱裏有麥片牛奶,她吃飽後,徑直出了門。
夏天的早晨還未那樣燥熱,晨露蒸發到空氣中,帶來舒适的潮濕。
林知書坐公交回到了自己家原來的別墅。
今年三月份到現在,她又陸陸續續收到過幾封學校和學生寄來的感謝信。那些信都被她收在別墅的書房裏。她想在下一次見到梁嘉聿之前,把今年的感謝信給他。
公交到站,林知書還得再往山上爬一小段路。
從前車接車往,她沒這樣辛苦過。
其實現在也不必,她并非沒有錢。
只是林知書還是擔心,她好怕自己還沉浸在一切無虞的美夢裏醒不來。
父親已經走了,她應該吃一吃現實的苦,知道生活不是那麽容易。要自己獨立,自己有能力,才不會永遠需得依靠別人。
爬到半山腰時,太陽已經完全發力。
林知書頭上出了薄薄的汗,她用手背擦了去。
擡手去掀電子鎖,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開。
林知書兩只手握住用力往上掀,可還是無濟于事。
警惕心随即上來,她往後推兩步,左右看看,果然發現不遠處的門廊下裝了一個攝像頭。
-
梁嘉聿趕到的時候,林知書就坐在別墅的客廳裏。她旁邊圍着好些親戚朋友。
面紅耳赤,看起來好似已大戰過一場。
梁嘉聿早告知過林知書不合适再回來別墅。林暮死後,這些親戚朋友沒占到一點便宜,是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林知書的。
說起來,林暮的財産原本就和這些親戚沒一份關系。但林暮又只留下林知書這個無依無靠的女兒,這就讓人難免覺得可以從中大撈一筆。
梁嘉聿沒直接強硬地要帶林知書突破重圍,他說希望和林知書去裏面書房聊一聊。
外面一圈親戚商量了一下,很快同意。左右兩人跑不了。
書房門關上,林知書就朝書櫃走去。
梁嘉聿站在門口看着她。白色的棉麻裙子,後背浸濕了好大一塊,別墅裏沒開空調,熱得叫人煩躁。
“和他們吵過架了?”
林知書背對着他,蹲在一個櫃子前。邊翻東西邊說:“吵過了。”
“贏了?”
“輸了。”她語氣倒是平靜得很。
“我以為你知道我叫你不在這裏住是什麽原因。”
“我知道。”
“知道還一個人跑回來?”
“我特地挑的一大早,誰知道他們在我家裝了室外監控。”
“你覺得自己——”
“對不起,梁嘉聿。”她忽然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
梁嘉聿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見林知書轉過了身子。
她的臉頰有些緋紅,或許是這別墅裏太熱。眼尾同鼻尖也屬統一色調,淡淡的紅色,的确是吵輸了。
“你一個人回來做什麽?”梁嘉聿語氣依舊克制。
林知書忽的把手裏的一小疊信紙擡高。
梁嘉聿目光凝住。
她一張小臉上起了薄汗,眼睛卻亮晶晶,彎成小月牙。纖細手臂捏住紙張,在空中頗為鄭重地朝他晃了晃。
“梁先生,我想給你寫今年的感謝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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