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舞
第44章 一舞
另一邊,李錦屏把藍齊也接了過來,以親友團的名義,在最後一期去現場支持。
藍齊剛落地,李錦屏的短信就發了過來,讓她回電話。
藍齊電話打過去,很快就被接了。
“李總,”藍齊拖着行李箱往停車場走,擡手攔下一輛出租,“我到了。”
李錦屏說,“你等下聯系思南的時候,別說是我帶你來的。”
“好的,”藍齊坐進車裏拉上安全帶,知道李錦屏擔心什麽,解釋道,“我經常跟她的組,老板不會多問的。”
李錦屏安靜了幾秒,繼續道:“她接下的工作,有什麽安排嗎?”
藍齊随身帶着工作電腦和平板,聞言打開平板開始翻閱,邊查邊說,“綜藝方面,有很多邀約,未來一年會給她接個綜藝維持熱度;主要是電影劇本,我們正在嘗試接洽韋導的《異渡》,一個流浪漢的自我拯救/毀滅的故事,有一個試鏡機會。”
李錦屏很快問出最重要的問題,“拍攝地點?”
藍齊頓了一下,“美國。”
“其實流浪漢在如今的中國并不是普遍現象,反而是二戰之後全球之富的美國街頭,開始湧現大批無家可歸、沒有收入的流浪漢,”藍齊輕聲說着,“原因有很多,比如失業失業和失業……最主要還是失業,其實劇本裏面涉及的東西很現實,觸及社會、文化、人類等各種命題。”
李錦屏聽到這裏,讓藍齊把劇本給她發過來,藍齊猶豫道:“李總,你要親自過目嗎?”
藍齊的老板畢竟是柳思南,她不知道柳思南願不願意讓李錦屏插手自己的事業。
《跨界舞後》就是李總并不支持的一檔綜藝,可效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藍齊還是希望尊重柳思南的選擇。
李錦屏搖頭否認,“我不是插手這件事,我只是擔心劇本……美國的漂泊生活,有些情節,可能會觸發思南的應激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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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說她把柳思南保護得太好了,但這未嘗不是一種後怕。
柳思南曾長期處於一種創傷應激的狀态,她小心翼翼地護着她,生怕外界的傷害成為壓垮柳思南的稻草,久而久之,這種過度的保護,也就成了一種習慣。
“劇本我會從頭到尾翻一遍,做好标注,再發還給你,”李錦屏說,“這件事也不要讓柳思南知道。”
藍齊松了一口氣,“好的。”
韋導韋影仿佛天生為電影所生,少年天才,大學畢業的作品斬獲三道最佳電影獎,用簡陋的作品照射最本真的人心,韋導在電影界可以稱為“神”。
李錦屏想了想又問,“試鏡你有多少把握?”
藍齊想了一會兒,笑道:“要是之前,我只能說五五分,就算有李總幫忙,也只能是五五分。但是現在嘛……我有八分期待。”
柳思南的轉變讓人猝不及防,卻又好像情理之中。
在沒有任何外物的情況下,柳思南在《跨界舞後》裏,能靠自己讓節目組停止惡意剪輯,并用專業水準扭轉網友口風,贏得一衆好評。她的确能闖能拼能幹,放她去試鏡《異渡》,藍齊放心很多。
其實這幾天,由於柳思南的出色表現和網友喜愛,藍齊的工作量成倍上升,無數的劇本和綜藝邀約送往工作室。她看向窗外,A都的氣候更冷一些,但人情彼此之間都是暖的,為自家藝人加油喝彩這種事情,就算再忙,她也不想缺席,畢竟柳思南是她這七年裏,帶的唯一一個藝人。
轉眼間,就到了最後一期的錄制時間。
節目組特地請李錦屏幫忙找來一支專業的直播團隊,接洽平臺,全網即時轉播。
舞臺造景美如畫,觀衆舉着自家燈牌守在臺下,中間三位評委,尤弋陽缺席,另外兩邊有兩個神秘位子,給特邀嘉賓。
柳思南四人早早候場,在王婉兒的報幕下,三位評委和兩位特邀評委與大家見面。
趙啓冉不知遇到什麽事情,臉色鐵青,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鏡頭給到也只是牽強一笑。
所以鏡頭很快移開,給到李錦屏。
畫面頓時賞心悅目起來。
她今天風格素雅,卻不失莊重,發髻低垂,露出乾淨又白皙的脖頸,鎖骨上挂着一條瑪瑙彩珠墜魚紋的項鏈,耳環兩點翠玉,不喧賓奪主,也不顯得過分清淡,溫柔又大氣,絲毫不露疲态,嫺靜優雅美若畫中走來。
直播頓時滾起一群喊老公的彈幕,又被喊女婿的壓下去。
往期的二三四名選手依次上場,李潮然颠覆他以往穩重神秘有格調的形象,大跳性感熱舞《kill me》,白襯衣收進西裝褲,勒出細腰和臀腿的線條,扭動間臺下的粉絲都瘋了,跳到最後還暈過去一個,被守在一邊的醫護人員拉走。
第二名韓蘭溪穩定發揮,一曲馬頭琴悠揚,她似站在草原奔向雪山,乾乾淨淨來,清清冷冷去,讓人宛若置身遼遠蒼茫的曠野,擡頭一望無際的空藍,低頭風聲呼嘯而過,牧民世代勞作在這片土地,生而複始,萬物皆然。
第三名鳳妮妮避開之前擅長的性感舞曲,以上世紀好萊塢明星的經典妝造登場,描繪了一幅上流社會燈紅酒綠的奢靡景象,她是地位卑微的舞女,游弋在權力附近,會讓她有種自己就是權力的錯覺,而當這份錯覺被打破,她除了自己不再靓麗的舞衣,什麽都沒剩下。
這三個舞曲都在某種程度上“出圈”了,在幾期的磨合下,三人都沒有陷在自己的舒适圈裏,反而賦予舞蹈以靈魂以呼吸,用人生的方式去演繹現實,超脫現實,震撼人心。
臺下的歡呼聲都沒有停過,王婉兒笑着等她們安靜,然後舉起話筒。
“接下來,就是大家都在期待的——柳思南。”
“萬衆矚目啊柳老師,”王婉兒沖舞臺後面偏了偏頭,“還等什麽呢,讓我們有請柳思南!”
伴随尖叫聲,舞臺的燈光驟然熄滅,連臺角的小燈都暗了下去,整個舞臺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o^
而後,一聲清唱,帶着荒腔走板的老調,徐徐唱起。
“自古花無久豔,從來月無常圓。”
“何立於世,慎言、慎獨。”
一首老調頓時将人拉入中國文化的氛圍中,而後又起兩句唱詞,直指以何立世,尖銳直白。
一道長條燈光打在舞臺,鋪出一條清晰的道。
道路盡頭,一個人影顯現。
長裙蓋住腳,長巾遮於嘴,長蓋掩沒額,長袖屏於手。
裙有金線複繡,蜀繡層疊而上,華麗奢靡;巾有絲綢包裹,柔軟無骨;蓋頭綴滿寶石,點翠固定它的頂;長袖佩以玉佩,環佩相擊聲如磬。
“女子——”
拉長腔的二字唱調,宮商角徵羽五調參差而起,如落珠,如泣語。
同一時間,錦繡绫羅包裹的人,踏步而出。
第一步,肩膀微晃,頭顱不動,踩在落語第一調。
第二步,拖延而來,身上繁複配飾震顫又定,正踩在調子消失的瞬間。
“不立於口。”
唱腔依舊荒涼,卻陡然升調,拉出戲腔般華麗高昂的尾音。
柳思南踏步而來,宛若老舊照片裏衣着糜爛華美的貴族女子,看不清面容,看不清神色,看不清眼神。
渺遠又具體,畸形又美麗。
“女子,不立於口,”唱腔婉轉低吟,拉出震撼的一聲,“好否?”
與此同時,柳思南走到中間,前後都是路,她駐足靜默,低頭捂嘴,擡頭凝望鏡頭。
在她的動作間,額際的輕紗随之滑落,她的目光透過鏡頭,落在每一個觀看直播的人眼中。
如斯美豔,如斯麻木,如斯絕望。
“女子,不默於口,好否?”
柳思南轉身輕舞,動作是刻意設計的僵硬遲緩,好像從生下來,就勒令不準下床,養在深閨的女子,一舉一動,都透着腐朽艱難的氣息。
“女子,不修於口,好否?”
唱調繼續,柳思南身上的配飾開始逐次剝落,先是華麗的外袍,而後取下整個頭面,露出小而圓的馬蹄鞋——一種屈辱而落後的象徵。
她每跳一步
,都帶着血氣,不解與掙紮,麻木與溫順,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互相碰撞,迎面而來的沖擊感,震撼着每一個觀看的人。
李錦屏從光打到柳思南身上的那一刻,就渾身靜止了。
柳思南穿的妝造,幾乎一比一複刻了《好否》。
而後響起的樂聲,由笙歌演唱,獨特的嗓音帶着敘述與嘲弄,透過暗淡沉重的舊時光而來。
“女子,何以為家。”
“女子,何以立世。”
“女子,不立於口——好否?”
好、否?
這是整個妝造的精華,李錦屏的設計理念,并不是去觸碰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她設計了八套服飾,以一種連綿的美學符號,展示着畸形而末路的美。
而柳思南把這八套都穿在身上,長裙來自《好否明》,頭面來自《好否清》,馬蹄鞋,來自《好否民國》……
一步一搖,配飾熠熠生輝,此輝并不耀眼,只在歲月的過往裏暗淡無光。
一搖一落,這些衣服并沒有“穿”在柳思南身上,有些只是挂着,輕輕抖落,就會輕柔飄落。
李錦屏仿若被定在椅子裏,目光追随柳思南移動,整個人陷入一種與外界隔絕的狀态,只對柳思南的動作有反應。
柳思南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只是曼舞輕歌,一層又一層,褪去繁複沉重的裝束。
最後,雙臂猛然振動,挂在肩膀的布料盡數抖落,柳思南猝然轉頭,凝望李錦屏。
仿若隔着濃稠又淺薄的歲月,朝她透去一凝眸。
此時柳思南背部裸露在空氣中,少女蒼白的身軀泛着紅色,暴露在陰郁的光芒之下,肩胛骨美麗而凸起,上面繪有一對白色的幼鹿,宛若一對瘦小病弱的翅膀,振翅欲飛,好似飛蛾撲火、螳臂當車、蜉蝣撼樹,卻仍固執地望着一個方向,永不垂暮。
女子行至舊社會的末路窮途,長翅已然萎縮,卻融入骨血,依然帶着純摯、貧瘠而向上的力量。
一曲罷,定格於此。
觀衆臺下一片靜寂,許久無人發聲。
過了良久,白梅帶頭鼓掌,掌聲連成一片,頃刻間,雷鳴狂歡般的掌聲充斥整個房間,為剛才震撼一曲做下完美注腳。
直播間已然刷爆,幾次掉線,在最後的頒獎環節才陸續恢複線路。
李錦屏在漫天的歡呼聲中回過神,與柳思南隔空對視,誰都沒有率先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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