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争吵

第56章 争吵

這股無法解釋的怒氣是從哪兒來的?

柳思南比常人更容易讀懂李錦屏的情緒,她歪頭瞅了瞅李錦屏,“好吧,那歡迎你來看我,不對,你過來是不是為了工作?”

再怎麽說李錦屏也是劇組的藝術總監,現在戲份已經拍攝到最後階段,李錦屏來劇組很有可能是過片的。

把現有的素片過一遍,提出自己的意見,然後給導演留出補拍的時間。

“主要是看你,明天再工作,”李錦屏的臉色稍稍緩和,她往柳思南右手邊的方向走去,手裏提着一份方巾包起來的小盒子,“送給你的禮物,當做這些天一直在忙工作的賠罪。”

柳思南雙手接過小盒子,外面的方巾上有精致的刺繡,柳思南一看就知道這是李錦屏親手設計。

她對李錦屏的設計有種親切的熟悉感,“這裏面是什麽?”

“回去再看,”李錦屏沖她一笑,“現在收起來。”

柳思南點點頭,很聽話地讓奇奇收進包裏,遞過去的時候,眼神還巴巴地留在盒子上,看起來很好奇很不舍。

李錦屏對南燃道:“南燃老師,感謝這幾天對思南的照顧。”

南燃已經領略過這個女人在劃分自己勢力範圍是有多強勢,聞言略有些無奈,也只能好聲好氣回答,“不用謝,應該的。”

“今晚我做東,思南,叫上你的朋友,咱們一起吃頓飯吧,”這話是對柳思南說的,但李錦屏看的人卻是南燃,語氣不動聲色,面上不露喜怒,平常地好像就是一頓飯而已,“有一陣子沒聚,聯絡一下感情。”

南燃:……誰要吃你的鴻門宴。

柳思南興奮地臉都紅了,她真的好久沒看見李錦屏,現在李錦屏說什麽她都是好好好,“行啊!”

南燃沉默轉頭,迎上柳思南滿眼期盼的眼神,“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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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南燃有所準備,提前備好醒酒湯和張口就來的拒酒詞,還是被李錦屏壓在飯桌上喝得頭暈眼花。

“李總,”趁柳思南不在,南燃指了指杯中剛被李錦屏滿上的酒,“我以為你會換一個文雅的方式。”

喝酒對吹,這些商業酒桌上常用的手段,她也是沒想到李錦屏竟然會選擇和她拼酒。

現在酒桌上,李錦屏依舊穿着一絲不茍的正裝,挽起來的頭發一絲兒都沒有亂,妝容完整,表情完美,連握着酒杯的手,都帶着閑庭信步的随性從容。

可說出來話就不那麽優雅了,“這杯我敬你,幹了。”

李錦屏想了想,又欲蓋彌彰地激将一句,“是個女人就別廢話。”

南燃捂了捂肚子,叫苦不疊,“李總,你也知道咱們是女人啊…何苦為難女人。”

話是這麽說,南燃最後也還是喝完了這杯酒。

李錦屏追起人來真的很幼稚,不屑用什麽心機手段,一上來就對吹,看起來很粗魯,卻打的直球,比起圓滑世故、防不勝防的套路,南燃并不排斥這種“明晃晃”的敵意。

“好家夥,”柳思南回來一看,酒桌上又多了幾瓶空的,“你們high了啊。”

柳思南已經知道李錦屏給她的禮物是什麽了,一套親手設計的以“春”為主題的珠寶,熠熠生輝,發揮一如既往地好。

可再好看的珠寶,也掩蓋不了李錦屏吃醋喝high的事實。

“李錦屏,”柳思南擰着眉,鼻子都皺了起來,“你容易頭疼你還喝酒,我和楊雅說!”

小告狀精邊拍照給楊雅,邊把南燃快要從椅子上滑落的邊緣給拉起來,“南燃你怎麽也和她一起胡鬧!”

李錦屏的反應慢半拍,等回神的時候,柳思南已經給她拍了好幾張特寫。

盡管李錦屏現在已經慢成水獺,一秒鐘的動作要拆成七八秒來反應,可她依然端坐,只要不和她交談,從面上看完全沒有一絲不妥。

可南燃這邊就精彩了,她在柳思南手裏能好好坐着,柳思南一松手,她就又開始了滑向地板的征程。

“唉,”柳

李錦屏平日裏總是含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思南,在柳思南幾乎要和南燃貼在一起的時候,才猛地反應過來,“騰”一下站起,幾步沖過來,幾乎用搶的,把南燃從柳思南手中搶走。

“我來扶她。”語氣低沉,不太高興。

柳思南雙手一空,正好不用費力,挑眉懷疑地看着她,“你能行嗎?”

李錦屏把南燃往外拖,拖幾步扛起來,以一種扛麻袋的形式把人往門口帶,面色麻木道:“當然。”

柳思南被李錦屏一番操作搞懵了,她對李錦屏的力氣有所了解,沒結婚之前都能一只手攬着自己的腰拎起來,結婚當天更是公主抱自己走花毯,花毯能有一百米走了得有十幾分鐘都不帶喘氣的。

可是,柳思南看着李錦屏扛南燃遠去的背影,總覺得這個姿勢哪裏怪怪的。

第二天,南燃在衛生間裏掀開衛衣,面無表情地讓柳思南看自己胃部的淤青,面無表情地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把視線移到尾随她們二人去衛生間的李錦屏身上。

柳思南在她的無聲抗議裏捂着臉,為李錦屏的粗魯而尴尬。

李錦屏一臉我給你扛回去你不感恩戴德還掀衛衣,有什麽好掀的,你的馬甲線很好看嗎,我也有。而且,滿大街想被我扛的人排隊都到加拿大了。

兩人之間的眼神再一次交彙、碰撞,柳思南捂着臉把李錦屏推出去,“你快去買藥。”

“怎麽,”李錦屏挑着眉,不想動,“你還要給她上藥?”

柳思南崩潰,“不然呢!那麽大一塊淤青,你扛着人上下樓都不至於,你是不是趁機報複了,南燃惹你了?”

李錦屏一臉我沒有你別亂說,“那你不能給她上藥。”

想了想,補充一句合情合理的解釋,“你不專業。”

柳思南無奈極了,“那誰專業。”

不一會兒,楊雅提着醫療箱來劇組,“嘭”一下放下,先是瞅了李錦屏一眼,帶着不滿和殺氣,再是沖柳思南和南燃和煦一笑。

柳思南歪頭想了一會兒,李錦屏昨晚酗酒,楊雅估計要追着李錦屏念叨,李錦屏現在躲她都來不及,竟然親自把人叫到跟前來。

為的是給南燃上藥。

看來李錦屏對南燃也挺好的啊。

雖然把人弄傷了,但還記得要賠罪,為此不惜犧牲自己,這是多麽感人的友誼。

果然,女人之間的友誼,還是拼酒來的實在。

柳思南對李錦屏豎起大拇指。

李錦屏一臉莫名,但老婆誇自己那自己就是棒,李錦屏也回了一個。

-

天色晦暗,最近進入雨季,天邊氤氲着濃郁的墨雲。

柳思南猜的沒錯,李錦屏此次過來也是為了工作,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她跟在韋影身邊看完所有素片,提出很多針對性的建議,兩人甚至有好幾次都談論到深夜,就某個場景的設計争論不休。

直到最後一個鏡頭。

柳思南前幾天的時候已經殺青了,剩下的都是斷斷續續的補拍,劇本裏寫的鏡頭就剩一個,也是全片的靈魂鏡頭之一。

——彩繪牆。

美國街頭常見的街頭繪畫,用噴漆、顏料

,在紅磚牆或者水泥牆上塗抹。

影片的許多鏡頭都有這些彩繪少年或者彩繪牆一晃而過的身影。

王雲也在美國的一堵倒了一半的牆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這裏需要凸顯的是藝術性,是一種脫離現實的昇華,”李錦屏平靜解釋,寸步不讓,“我認為有必要設計得更有沖擊力、更有美感和創造性。”

李錦屏、南燃、韋影和柳思南坐在一張桌子上。

桌子上擺着李錦屏剛列印出來的設計圖,一共五張,都是李錦屏連夜加班親手設計的彩繪牆圖案。

“我不同意,”南燃的手指敲在桌子上,“王雲的形象在最後已經暗了下去,她的彩繪牆是她一生的注腳,是《異渡》的符號,可以晦暗,可以斑駁,但不可以美。”

南燃把所有的設計圖都推回去。

李錦屏不為所動,繼續解釋自己的理念,“美也有很多種形式,但我想南燃老師要确定一點,能打動人心的東西絕對不能是醜陋的,你的斑駁褪色在這裏沒有任何沖擊力,會導致整個影片在最後失去力度。”

想必李錦屏的氣定神閑,南燃已經焦躁地站了起來,“這是文學的張力,塑造的是故事的完整性,完整的故事自然有它抨擊的力度!”

“南燃老師,你也說了,你在講文學,在講故事,”李錦屏輕輕抖了一下手中的設計圖,“而我,在拍電影,在呈現畫面。文字是單線條的一維,而影片聲、色俱全,與文學敘事大相徑庭。”

“我當然知道我們在拍電影,”南燃的聲音陡然提高,她無法接受別人對她的劇本進行如此嚴重的篡改,“不然你以為我這三個月在幹什麽!在觀賞一部電影是如何産生的嗎!”

“南燃,你有點激動,你先坐下來,”韋影夾在中間一直沒有發聲,現在兩人都快吵起來了,只要出來打圓場,“咱們再商量商量,不至於動氣。”

南燃抓了把頭發,沒有坐下,“韋導,你想用哪個鏡頭?”

韋影就事論事,眼神在兩款方案裏徘徊幾秒,“說實話,我現在選不出來。”

選不出來,就代表李錦屏的新提議在韋影心裏和之前的設計有同樣的分量。

南燃出奇憤怒,劇本和敘事是她的專業領域,是她最較真的地方,她絕對不容易李錦屏随意篡改。

“南燃,不然咱們再商量商量,”柳思南見氣氛這麽緊張,只好出聲勸她,“現在先不急,還有時間決定呢。”

柳思南在喊南燃前已經給李錦屏遞了好幾個眼色,讓她轉圜一下,可李錦屏只對她輕輕搖頭,并不願意讓步。

柳思南一開口,南燃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思南,你覺得哪個鏡頭更好一點?”

這應該是個送命題……

柳思南內心其實有偏向,她更喜歡李錦屏的設計,因為這個鏡頭在王雲死亡之後,整個影片的基調已經開始轉為明亮,象徵一種死寂過去的如常,太陽升起,人們照樣生活,流浪漢照常走上街頭,什麽都沒有消失,什麽也沒有改變。

只有那堵牆。

牆上的內容可以淩亂,但不能暗淡,王雲并不是消沉離散的象徵,異鄉人漂泊擺渡、魂不得歸故裏,可“異渡”的王雲仍然保留人類最樸素最本質的“人性”,這是她無論“渡”到哪裏,以怎樣“異樣”的面目出現,都無法撼動的事實。

電影的敘事元素更豐富一些,柳思南也能理解南燃的堅持,以南燃的角度來看,任何多餘的元素都是不必要的,悲劇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震撼力。

換句話說,李錦屏在尋求更大的張力,而南燃在保留敘事從頭到尾的純正性。

“我覺得都挺好的,”柳思南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咱們可以問更多人的意見再商量。”

李錦屏皺眉,已經有些不耐,“我覺得這沒有任何可以讨論的空間,韋導,你是導演,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改動利於電影整體效果的呈現。”

韋影深思熟慮片刻,拍板道:“不如每個都拍上幾條,最後剪成片的時候看最終效果,哪一個好就保留哪個。”

“都拍?”南燃和韋影共事很多次,比李錦屏更熟悉韋影的行事作風,他要是不滿意這個設計,或者說更偏向自己的理念,就不會保留完全相反的另一個鏡頭。

顯然,韋影內心已經有了偏向。

南燃深呼吸數次,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錦屏見韋影已經拍板,起身離去,“我相信以韋導的專業眼光,一定知道哪一個更好。”

專業,眼光,更好。

一石激起千層浪。

南燃頭也不回,控制不住奪門而出。

“南燃!”韋影喊她,“你去哪兒!”

外面已經開始落雨,劈裏啪啦聽着雨勢很大。

“她有點激動,”韋影站起來也想追出去,着急道,“我怕她出事。”

柳思南連忙起身,“我去追她,韋導你這裏走不開,我一個人去就行。”

李錦屏面色不悅,批評道:“這種事情怎麽能鬧小孩子脾氣,你也別去追她,都是成年人了,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也要承受被選擇、被舍棄、被肯定、被否定的評判。”

“你現在說這樣的話,”柳思南有點受不了李錦屏此時的語氣和态度,“那我問你,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之前有和南燃商量過,或者提過哪怕一句嗎?”

李錦屏說,“沒有,這種更改的提案,當然要在會議中提出來。”

“這是她的心血,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擅自更改結尾,你讓南燃怎麽負責,”柳思南氣得捂着額頭轉過身,感覺腦袋上都要冒煙了,“李錦屏,這不是你的公司,大家都是合夥人,有事要一起商量,而不是你帶着勢在必得的提案在會議上以獨斷專行的态度強勢推行。”

“你這種毫不考慮他人感受頤指氣使的做法,真的讓人很難接受。”

柳思南說完就走,李錦屏想去拉她,可掌心還沒碰到她的肩膀,柳思南後退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李錦屏愣愣地看着空蕩蕩的手心,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人已經追着南燃的背影快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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