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謝爸爸的憂愁
等下半場球打完,日頭已經西落,快到飯點了。一到這個點,大院裏各家燒飯的香味就到處飄,籃球場這邊都能聞到旁邊單元樓傳來的排骨香味。
男孩兒們準備散場了,各回各家吃晚飯。隔壁打羽毛球的謝衛國背着手,溜溜達達來到籃球場這邊,一看到謝旋周圍圍了這麽多小夥子大姑娘,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謝衛國從随身背的皮包裏摸出一大包糖,給兒子的朋友們一人發了幾塊,大家謝過謝叔叔,都四散回家了。
等人都走了,謝旋才無奈道:“爸,你還拿人當小孩子哄呢。李培他們好幾個人都是大學生了,蕭蕭沒讀大學,這會兒都上班了,你還給人發糖吃。”
“上大學了怎麽了,上班了怎麽了?”謝衛國拍拍他的包,“在我們長輩的眼裏,哪怕你們成家生孩子了,那也都是小孩子。我發我的糖,他們不愛吃就不吃,愛吃了大家都高興,總歸不是壞事。”
謝旋扶了扶額頭,跟着他爸一起往家走。
他對他爸再了解不過了,打從他小時候,謝衛國就是這樣。他常年在随身的包裏,或者褲兜裏揣一包糖,只要撞見謝旋的小夥伴就給人發糖。還不止于此,謝家兩個孩子從小到大,謝衛國沒少給他們班主任塞紅包,“打點關系”這事兒,簡直就是刻在謝衛國基因裏的。
不過也仰賴于謝衛國這一點,謝旋作為一個本該不受人待見的個體戶的孩子,從小沒受過什麽委屈就是了。
謝旋不傻,他遺傳了他爸媽的一顆玲珑心,很多事情都有數得很。
他上小學跟中學的時候,班上都有像他們家一樣的個體戶家庭孩子,都是做小生意的——賣菜的、搞服裝的,開小賣店的……幹什麽的都有,有的家裏賺得也不算少,一家人日子過得挺好,可是在學校裏,老師同學一聽他們的家庭情況,就多少有些看不起。
這會兒的學校老師,勢利的不在少數。謝旋以前班上有個爸爸在文化局當領導的女孩子,老師們個個一見那小姑娘就眉開眼笑的。學校搞文藝活動:什麽合唱團、舞蹈、主持……也都緊着那個小姑娘,讓她做舞臺上最耀眼的那個。
而孩子們,他們也許本來心中沒有這樣的階級意識,但是老師就是他們眼裏的航向标,孩子們敏銳得很,該捧着誰,該貶低誰,都有樣學樣。
要說謝衛國當年也就是個賣鴨子的,要不是他舍得塞錢,又拉得下臉跟學校老師套近乎賠笑臉,怕是謝旋在學校也少不得得被老師同學擠兌。
兩個人走到半路上,謝衛國忽然問:“那個李培,你們兩個,關系很好的啊?”
“啊?”謝旋莫名其妙,“還行啊,怎麽了?”
“這個小夥子挺不錯的啊。”謝衛國露出欣賞的神情,“寧大的高材生,才子啊。長得也俊,脾性也不錯,你看看人家,溫文爾雅的,還是獨生子,父母都是文化人,我跟你媽對他印象都不錯——他有女朋友沒有啊?”
“沒啊。”謝旋讓他爸說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說起來,他跟李培兩個人很對脾氣,雖然認識的時間不久,但稱得上是一見如故。李培看上去斯文,人模人樣的,其實本人也是個仗義直脾氣,謝旋就喜歡他這點。
不過作為哥們兒,謝旋平常也不會想着李培這些諸多的優點——他是高材生、長得俊、性格溫文爾雅,家裏是文化人,又關他什麽事,他又不跟李培處對象,關心這些幹嘛。
謝衛國這話就說得挺奇怪,謝旋看了一眼他爸,莫名其妙道:“你跟我媽對他印象不錯,然後呢?你這話說得,怎麽一副要把我許配給他的樣子似的?”
“……”饒是深谙語言藝術的謝衛國,也被他兒子噎得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謝衛國捋了捋,才慢悠悠說道:“瞎說什麽,你個臭小子,滿嘴跑火車的。說話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跟你爸我學學。我幹嘛非得許配你啊,我們家是就你這一個娃兒嗎?”
謝旋立馬反應過來了,然後就皺起了眉頭。
“你是說免免?不是,爸,你想什麽呢,免免才多大啊!而且就算免免真的該結婚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誰不是自由戀愛,你還想給人包辦婚姻呢?”
謝衛國:“什麽包辦婚姻,你這孩子說話難聽得……我這不就是看你們兩個孩子關系好,随口打聽打聽嘛,看看你,跟個炮仗似的。要是真撮合成了免免跟李培,你有什麽好不樂意的,一個是你妹妹,一個是你好兄弟,啊,郎才女貌,親上加親,這不挺好的嘛!”
謝旋不願意:“不行,這種事哪能你跟我媽想怎麽着就怎麽着,免免跟李培壓根都不認識。而且免免還這麽小,你們別成天就想着撮合人找對象行不?”
謝衛國:“也不小了,免免今年也有十七了。你媽這麽大的時候,再過沒幾年就有你了。哎,其實也不是因為這個,主要是免免這個性格啊,太軟了,我跟你媽都操心她,怕她以後被男孩子騙,被人欺負。”
一說到這裏,謝衛國就長籲短嘆。
謝衛國這麽一說,謝旋倒也能理解他爸媽的擔憂。
他妹妹謝免免今年十七,剛上高二,确實還小,要說這會兒就談論婚事,的确是太早了一些。但真要說結婚,其實并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正常來說也就是幾年了,真過起來快得很。
蕭蕭——就是院裏幾個跟謝旋關系不錯的男孩之一——不是讀書的料,沒念大學,他家裏找關系把他送進了軍工廠坐辦公室,又清閑,賺得也不少。這會兒剛二十歲,天天被他爸媽趕出去相親,光這半個月都見了七八個姑娘了,就等找到合适的,處一處差不離了就訂婚。
也就是謝免免一直好好讀書,社交圈子窄,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在謝家人眼裏還是個孩子。其實尋常人家好多女孩子,十七八歲都已經談對象了,甚至談婚論嫁的也不在少數。
“你表叔家的閨女,也就是你那個遠房表妹,淑雅,你記得吧?”謝衛國忽然說道。
“記得啊,過年總跟着表叔表嬸一起來拜年那個表妹,挺文靜的。”
“對,就是她,特別乖巧一個小姑娘,跟我們家免免一般大。”謝衛國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淑雅這不是上的衛校嗎,本來挺好的,以後畢業了就去醫院當護士,多好找對象。結果呢,前幾天你表叔跟我說,淑雅被一個混混看上了,這混混直接找到他們家裏去了,說……說淑雅已經被他糟蹋了,要你表叔把淑雅嫁給他!”
“這事兒你表叔沒臉說出去,就跟我和你媽說了。那個混混非得要娶你表妹,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表叔一家也沒辦法,只能同意了。哎,淑雅就是性子太軟,別人看上她,她也沒辦法,也不敢跟別人說……這樣的性格,太容易叫人欺負了。”
謝衛國長籲短嘆地說了半天,就是不直接說到點子上,但謝旋聽明白了。
他爸表面上是在說他的遠房表妹,其實就是這個事兒刺激到他了,給他敲了個警鐘,讓他想到他們家乖乖軟軟的免免了。
“你不放心免免自由戀愛,怕她挨欺負?”謝旋沉默了片刻後道。
謝衛國沒說話,默認了。
謝旋自己在心裏想了想,确實,一想到免免在外面萬一招到不知道哪來的男人,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放心。
他妹妹長得那麽招人,性子還軟,的确是挺危險的。
這父子倆就這麽各自惦記着謝免免,各懷心思,眼看着就到了謝家門口,家裏飄出了紅燒肉的香味,謝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謝旋拿鑰匙打開門,香氣更撲鼻了。堂屋裏桌前,一個小姑娘正在擺碗筷,聽到門聲,一張桃花瓣似的小臉立刻擡了起來。
看到謝衛國謝旋父子倆,小姑娘放下手上的筷子,笑眯了眼睛,拖鞋啪嗒啪嗒地就跑了過來,像迎接家人的小動物一樣,抱完謝衛國抱謝旋。
“爸爸,哥哥,回來得正好,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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