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一

是誰殺了知更鳥·一

春末夏初，迎面的風裏已經帶了些早夏的濕熱，卻還沒到能開空調的溫度，将将卡在那讓人稍微活動一下就要出汗的溫度。

燕照雪摸了摸沁汗的額頭，從高高低低的四塊屏幕裏擡起頭想去摸冰櫃，冷不丁發現自己桌前停着一雙灰褐色的女士小皮鞋。

“隊長……”賀今手裏捏着一張紙，邊緣都被攥得皺巴巴了，“只有今天，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燕照雪掃了一眼那張紙，「請假條」三個字赫然在首。

“今天下午，能不能請半天假？我想去看暮暮的演唱會……”賀今這話含在嘴裏說的吞吞吐吐。少女個矮，圓圓的臉配上杏眼楚楚可憐地望着他，讓燕照雪有種但凡拒絕就是在欺負漂亮小貓咪不吃小魚幹的罪惡感。

于是燕照雪重新低下頭，“不行。”

“為什麽！？？？”

“因為就在半個小時前，那兩個人跟你用了同樣的方式向我請假。”

順着他的視線方向，賀今看到了正在角落排練打歌棒節奏的鐘晚、以及為機械鳥可可系上「I LOVE MuMu」彩帶的曉笙。

賀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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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拟愛豆暮暮，是現在年輕人之間小有名氣的虛拟主播。聲線雌雄莫辨，聽起來介于少年少女之間，帶着沙沙的質感，很有辨識度。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頁面右下角挂一個貓咪美少女的動漫形象。

近年來他以超高的游戲技術、超美妙的歌喉、以及超會整活的逗比性格聞名遐迩。今天下午就要舉辦出道三周年整的紀念演唱會，網站直播放送，鐵粉之中絕對不願意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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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對上視線、相顧無言的三十秒之後。燕照雪清了清嗓子，提議道，“不然你們仨商量商量，至少得留一個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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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三個人瞬間憑影分身般的速度沖向自己的辦公桌，風卷殘雲之勢卷走了個人物品，以模糊到僅剩殘影的狀态往門口沖刺而去。

然而，在五十米賽跑即将決出勝負的那一刻，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推開，晏的身影如同一尊銅佛般屹立在陽光燦爛的出口，微微笑着，向着面前翹首期盼的三個人下達了惡魔之語。

“別想了，你們三個，一個都別想請假。”

黑暗的碎片鋪天蓋地落下，賀今奮力扯開晏糊到她臉上的東西，定睛一看——高中生校服、還有一雙壞心眼的貓貓頭過膝襪。

“是的，高中校服。”晏站在水吧前慢悠悠地沖了一杯咖啡，“今天下午開始，你們三個就是明星高中三年一班的插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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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從王夜之死……是該說他死了嗎？

王夜在當時被送入醫院緊急治療，當時那個狀況早就該沒氣兒，他們也只是走個救助的程序，誰知道還真的把他救活了。他那一家老小淚眼汪汪地團聚，而他本人也表示對之前的事情毫無印象。

經過長時間的排查，王夜的社會關系可以說沒有一點異常。行動隊最後依然認為那首歌問題最大——依照技術部發來的文件解釋，這首歌的編曲中加入了大量重複的片段，長期聆聽後會出現催眠效果。而歌詞又是極度陰沉黑暗，兩者結合，可能會導致聽衆産生亢奮的情緒反應，從而采取激進的手段。

璐璐聽歌以後執行了殺人計劃，王夜聽歌以後無緣無故抛棄一家老小選擇自殺。當務之急就是在下一個受害者出現之前立刻找出這首歌的源頭，将其斬滅。

而長達一個月的技術提取在今天終于小有進展，他們從樂器的錄制底噪裏截取到一點微乎其微的環境音，那是非常特殊的上下課提示鈴，幾乎是一瞬間就能精準定位——

“喵～各位同學，午休結束啦！在十分鐘後将要開始今天下午的第一節課，請各位同學們做好準備，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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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今在踏入教學樓的時候午休剛好結束，她聽着這比起鈴聲更像是語音提示的“喵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不就是暮暮的聲音？！這麽有個性的打鈴，怪不得全區域找不出第二個！

“啊哈哈哈哈哈，警備員們是不是有些意外。”高三一班班主任梅麗幹笑兩聲，“這是由全校同學集體票選出來的，我們也沒辦法。”

“诶……”鐘晚哼着鼻音，“這學校這麽自由啊……”

“是的呢，我們學校是倡導由學生自由自在地創造生活，而不多加以幹預。”梅麗端着笑臉公式化地說着，“不知道各位警備員這次突然莅臨敝校是為了……”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緘默不言。

中年婦女的梅麗擁有着矮小寬厚，發福的圓臉上爬滿皺紋，卻不知怎的，笑起來非但沒有一點兒慈祥，反倒讓人覺得精明狡詐。

鐘晚瞥了她一眼，“你知道森文嗎？”

要說錄制樂曲，這座學校只備有一間錄音室，平時只有音樂社團的人會使用。而這個社團的主要成員均陸陸續續畢業，現在只剩下一人，正是高三一班裏名叫森文的男生。

“森文的話，他今天沒來，”梅麗為了緩解尴尬讪笑了兩聲，“那孩子性格一直都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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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高中一所非常典型的超現代化高中，校園內引用了大量的尖端科技，所有的設施都是可遠程遙控的、監控器也裝滿了角角落落。梅麗推開移門，帶着三人走入木質地板教室的功夫，頭頂的監控器也跟着一路掃了過來。

無聊的自我介紹環節之後，就是更無聊的物理課時間。賀今光聽個加速度就仿佛回到了高考前噩夢一般的時光，于是她把頭埋在手臂裏，悄悄在桌子底下打開移動終端摸魚。剛想趁着四下無人看看暮暮的直播演唱會進行到了哪裏，消息彈窗就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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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別摸魚」

晏：「演唱會的話，我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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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這個臭男人在她身上裝了攝像頭嗎！

賀今悻悻地關上移動終端，打量一眼四周。整個教室不算他們三個編外人員，一共是二十一個人。大概三分之一的學生是在認真聽講學習的，剩下三分之二之中又可以分成男女兩派。女生要麽在塗指甲化妝，要麽在悶頭看小說；而男生多是睡覺或看漫畫書。

以她混跡人堆多年的經驗判斷，這些女生是以第二排倒數第三個大姐大為首的，那熒光綠的頭發簡直是風向标，附近的小女生經常向她擠眉弄眼。而男生的中心應該是靠牆昏睡的混小子，鼻釘唇環一樣不少，仰着頭嚼着口香糖睡得正香。

賀今把這些打在筆記上，剛想問問有沒有這些學生的座位表，那詭異的下課鈴就打響了。

“哎喲煩死了這鈴，哪個傻逼提議的。”鼻釘混混男從座位上不滿地起身，狠狠揣了一腳前桌的椅腿，前桌是個小胖子，被他冷不丁蹬得肥肉一顫一顫的。

“是啊——”綠發大姐大塗着花枝招展的指甲，隔着大半個教室陰陽怪氣，“早知道聽我的，用我家哥哥的出道曲不就好了。”

“誰要聽那種娘們唱歌啊！”鼻釘混混男拍案而起，“還不如聽我的，用熱血動漫主題曲！”

“……”賀今夾在他們中間抽嘴角，就說怎麽用這種鈴聲，合着是這兩位的折中方案。

“喲，想打架啊？”綠發大姐大扯高了音調，“你把森文打得不敢來上學，現在來恐吓我了？诶喲我好怕怕哦——”

“少他媽跟我裝純了，森文的作業你可沒少撕啊！”

“去你tmd！往他水杯裏灌廁所水的是你！”

“那也趕不上你這個賤婊子扒了他褲子把他綁樹上！”

他們倆嗓門越吵越大，話也越說越髒。兩人從兩個方向步步緊逼，被他們夾心的賀今左右為難，忍無可忍，站起身推開他們倆。

“行了好吧，兩個人狗咬狗有什麽好吵的！”

賀今此言一出，窸窸窣窣的教室霎時間鴉雀無聲，仿佛是一個外鄉人在不知在不覺間打破了某項不可忤逆的村規，所有的村民都陷入了呆滞。

“喲，來了個小嘴叭叭叭的啊，晚上要不要去哥哥房間聊聊？”混混男臉上浮現一抹惡心的笑容，“嗯～～仔細看看，你長得還挺有料的嘛。”說着他就往賀今的領口伸出了手。

賀今正考慮用過肩摔還是下盤掃的功夫，班主任梅麗捧着一個紙箱子風風火火沖進教室。

“全體肅靜！都幹嘛呢！下一節課改自修，學校那邊有點東西要你們測試一下。”

她對仍然硝煙彌漫的教室、險些被侮辱的賀今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解釋起校方下達的任務——似乎是一個網課學習耳機和監測手表，還要求包括班主任本人的所有人戴上，當場寫使用感受。

應該是校方和廠商合作的某些無聊項目，沒想到竟然還有他們三個轉校生的份兒。為了不徹底露餡兒，賀今只能一邊聽着梅麗無聊的說明，一邊思忖着剛剛的情況。森文受到了嚴重的校園暴力定然不必說，無論是不是他創作了那首曲子，他的異常都必然跟班裏這兩尊男佛女佛大有關聯。

……

将耳機戴好，陸陸續續地打開手表。當所有電子表盤亮起的瞬間，出現的卻是貓耳娘的小型全息投影。

“暮暮？！”賀今驚喊出聲。

暮暮抱着雙膝坐在寬大的電腦椅中，嘴裏叼着一根巧克力味的pocky棒，柔軟的獸耳随着動作搖晃。他背後的虛拟直播間裏擺滿了大小貓咪抱枕玩偶，就連家具陳設也是精心設置的貓咪形狀。長條的半透明彈幕瞬間鋪天蓋地環繞在衆人的頭頂，如同電影字幕一般快速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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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哦這是什麽？」

「這群人看上去吓傻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唱歌了嗎暮暮……不管！暮暮天下第一！」

「暮暮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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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線了……？

正在此時，耳機裏也響起了主播熟悉而歡快的聲音。

“各位——非常感謝大家來參加暮暮的演唱會喵～在這場演唱會的最後，暮暮為大家準備了一個特別節目喵～”說話之際他的身後忽然刷刷彈出三面顯示屏，正從不同機位實時直播着教室內的情況，而衆人頭頂的監視器也閃爍着工作異常的紅光。

彈幕霎時密密麻麻鋪滿了頭頂，暮暮喵嗚喵嗚地笑着，“這是一個粉絲投稿給暮暮的喵～暮暮覺得很有意思，所以特地為這個節目取了一個名字喵～”

話音剛落，教室正中央的天花板轟然一聲炸開，一具屍體混雜在灰土之中從天花板墜落，被一具繩索深深勒住脖頸，就這麽在空氣中來回搖晃着。

彈幕陷入了一瞬間的空屏，然後又以更加恐怖的密度鋪滿，密密麻麻人眼幾乎無法捕捉。

當屍體轉過來的時候，賀今看清了那張臉，監控也将他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直播間的大屏幕上——

面色慘白、已然陷入屍僵的森文。

“歡迎來到壓軸節目——”暮暮咯咯地笑了起來，“是誰殺死了知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