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狐皮大氅

狐皮大氅

騎射場上,箭骨铮铮。

餘辭心裏惦記着某人匆匆趕來,卻被宮人攔在場外:“太子有令。”

她只得沖趙秉元他們招手道:“我進不去……”

話音未落,就見趙秉元的眼光飄來,她臉上的笑容還未舒展開時,趙秉元又快速地移開目光。餘辭有些氣悶。

暮春的白日很長,到這個時辰日頭仍是很烈。騎射場內的衆人們不知在笑什麽,只遠遠地瞅見趙秉元的面容繃得很緊。

他們在說什麽?餘辭心有馳往。

“那不是兮兮嗎?”周首輔嫡孫周豈之騎坐在高大的紅色馬匹上,見太子身邊的宮人攔住了餘辭,一挑眉頭好笑道:“她又哪裏得罪你了?”

趙秉元早就注意到餘辭。

他神色冷冷的,挽弓搭箭,拉開弓弦的右手很穩,手中飛出的利箭,嗖的一聲命中靶心。這才稍顯滿意,慢斯條理地道:“怎麽?你是在說我官報私仇?”

趙秉元一頭烏發被金冠束起,太陽在金冠上落下光腳,忖得烏發如瀑,面如冠玉。他穿的是藏青色衣袍,特意用的是銀線勾勒,通身透着冷意。如皚皚白雪般不可親近,寒山雪蓮般不可玷污。

“不敢。”周豈之又複道:“如此也好,總不能讓一個嬌嬌姑娘,聽我們這群大老爺們,說太子殿下的葷話?着實不妥呀。”

趙秉元心道:嬌嬌姑娘,她可不是。

趙秉元雖貴為太子,可男子們的談話不外乎就那麽點事。再尊貴的身份,在此處也免不了俗。

“殿下成人,皇後娘娘這幾日歡喜得很。剛剛聽宮人來報,皇上欲為殿下擇妻?想必如今勳貴人家的女郎們可都卯足了勁,欲在宮宴上求得殿下的歡心。就是不知殿下夢裏的那位巫山神女,到底是哪家的千金?”

周豈之的話讓趙秉元有一瞬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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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他的喜愛,太子妃的身份尤為重中之重。得他歡心的做側妃可以,可是太子正妃之位,其中牽扯尤為之多。

他不想以側妃之位,委屈她。

她是個要強的性子。餘家傳到餘辭這代,只孤零零一個女孩。衆人說她身形單薄,一個女子,将來難以勝任世襲的錦衣衛指揮使之職。

她便日夜勤加練武,一身過硬的武力,封住了衆人悠悠之口。

可是太子妃之位,不是努力就可以得來的。

“巫山神女是為何意?你們楚人說話總是這麽文鄒鄒的,叫我不得好解!”晉國公主玳子操着大嗓門,單刀直入。

周豈之控制不住地掩面好笑。

這位晉國公主帶仆人們入朝朝賀,初相處時,便被她的野蠻驚到。本以為是兩國習俗作為不一,後來才發現,只單單是這個公主粗鄙驚人。

這也倒是怪哉,仆人們斯斯文文,公主卻大大咧咧。這個“大大咧咧”之詞,說得還深為委婉。

一段時間相處,他們早已自動将其劃為“爺們”。

問及于此,此處太子殿下的評話最為妥帖:

“晉國公主玳子,濃眉惡目,兇如太歲。”

只可嘆,有個人野心勃勃,連這朵奇花也入的了口。真乃英雄也!要說男子不喜美人,鬼才會相信。愛美之心,男女無別。

周豈之有心化解太子與餘辭的矛盾,拿眼神示意玳子。玳子心領神會,讓身邊的宮人去請餘辭進來。

她沖趙秉元笑道:“餘辭是我請來的,太子殿下可否賣我個面子?”

趙秉元見玳子出言,便扭過頭去,沒有多言。

進來的餘辭見趙秉元對玳子這般另眼相看,心裏苦澀。可又想起今日的目的,複又神采奕奕。

她要獵幾只雪狐,做一件狐皮大氅,為太子的生辰賀禮。雖說太子的生辰在隆冬之際,可雪狐難得,早早預備上才為妥帖。

“兮兮,你太子哥哥要娶妻了!”

仿若耳邊驚雷,餘辭一下慌了神。卻又故作鎮定地問道:“敢問是哪家的女郎?”

“幹卿何事?”趙秉元突然發怒,譏諷道:“孤不像某些人,蠢不自知,為讨好別人東施效颦。真是可笑至極!”

餘辭整個身體透着冷意,趙秉元竟是如此看她的?

早就聽聞餘辭為某個人的生辰,欲做一件狐皮大氅。而如今快要到生辰之日的,不過是餘辭的表哥,九皇子趙昭華。

為此趙秉元心裏堵着口氣,又見餘辭為讨趙昭華歡心,竟效仿起玳子的濃眉。

不外乎是看趙昭華親近玳子罷了,愛到如此昏了頭。也不想想,趙昭華那個蠢貨,親近玳子只是為了那個無上之位罷了!

正想着,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太子殿下,我做了芙蓉糕。”

太子妃的有力人選姚真真得了皇後的口谕,來騎射場和太子培養感情。她笑得得體大方,将芙蓉糕往前遞了遞。

姿态語調,她都細細琢磨過。

趙秉元卻沒有什麽反應,姚真真讨好的話落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不過姚真真一直以未來太子妃的身份自持,不會就此退縮。于是她另尋起話頭,對餘辭道:“餘妹妹也在此?是為了那件狐皮大氅嗎?”

聽聞此話,趙秉元的目光也轉了過來。

“他……他恐是不喜。”餘辭聲音低沉,神情落寞。人都不讨喜,東西又怎會讨喜?

趙秉元心如火燒,他看不得餘辭這般卑微。

心裏将趙昭華罵了一萬遍。

見趙秉元并不言語,姚真真又想起皇後的囑托,一臉笑意道:“聽聞殿下鐘愛馬上女郎,臣女也略通馬術,不知能否請殿下與臣女比上一場?”

姚真真說這話時,故作天真爛漫。

她乃是皇後母家一系,皇後娘娘自然希望親上加親。況且姚家在西北邊防,威望極高,兵權在皇位之争中,向來重中之重。

她篤定趙秉元會給她這個面子。

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精?一眼望穿姚真真的小心思。他執鞭的手點向餘辭的方位:“你先與她比上一場。”

姚真真早就聽聞餘辭馬術精湛,不過她自己也是在軍隊裏長大的。論馬術,不一定就見得比不上餘辭。而且她早已欲将餘辭,從“第一馬上女郎”的稱謂上,拽下來。

周豈之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提議道:“一般的馬術何其無味?不如比一比狩獵?殿下意下如何?”

“準。”

狩獵之事,本就是餘辭的長項,姚真真一看不過是假把式。頂多在軍隊裏射射箭靶。

餘辭來了精神,若是在狩獵中獵得一頭靈鹿,将鹿茸獻于太子殿下,也是極好的。

趙秉元看餘辭神采奕奕便又會錯意,以為餘辭還惦記着雪狐。

一時間,臉更黑了。

被忽視的玳子尤為興奮,嚷嚷着道:“本宮也要狩獵!”

趙秉元等人心裏一拎,倒是忘了這位。

玳子的馬術與狩獵不知是誰教的,熟練中帶有殺氣。說句真話,周豈之都恐不如她!大楚的勳貴公子們,早就被她按在地上磋磨。

也唯有太子殿下,能在此事上降住她。

不過狩獵不止比的技巧,運氣也尤為重要。

随着林間愈見幽深,餘辭終于看到一只靈鹿。她策馬奔馳,射空好幾箭後,白白地讓靈鹿奔入深林。

看了眼獵得的幾只山雞,她咬了咬牙,随着靈鹿漸入深山。

“太子殿下,沒有餘大人的行蹤。”

趙秉元心裏突突的,如今已過申時,餘辭卻沒了消息。景山縱橫千裏,就怕她深入山林,不得方位。

趙秉元見日頭西垂,更加焦躁不安。終是等不得,聚集部下發令道:“随孤深入景山,尋餘大人蹤跡。尋不得提頭來見!”

周豈之忙拉住趙秉元,勸慰道:“山中沒有什麽兇獸,兮兮又是一身武藝,找到她只是時間的問題。殿下身份尊貴,着實不該親去。不如由我領着衆人前去尋人?”

趙秉元搖頭,跨上駿馬深入山林。

“殿下,殿下,我在這!”

許是二人心有靈犀,趙秉元竟真的在千裏景山中,尋得餘辭。只見她笑靥如花,明豔不可方物,一時間晃了神。

又見她手中黑狐,擔心終被怒火替代。

處境如此危險,竟還記着狐皮大氅?

“蠢貨!”趙秉元下馬将餘辭從地上拉起來,又将黑狐置于地下,狠狠地踩了兩腳。尤不解氣,欲将餘辭好好地數落了一頓。

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到底是太子,高高在上慣了,雖說趙秉元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過分,但是要讓他去哄餘辭?

他拉不下那個臉。

“太子殿下也來了?”

趙秉元回過頭,竟是玳子。他頓時有些尴尬。只怪他把玳子給搞忘了,一心只記着餘辭沒注意玳子也沒回來。

怪不得屬下頻頻欲進言,自己只是揮手打斷。

餘辭本不明了太子殿下為何如此生氣,等看到玳子,便反應過來。不過是怪她拖累玳子,殿下見不着玳子,心裏難安罷了!

你瞧,太子殿下可是來親自尋人。

玳子在一旁也不閑着,嘴裏啪啦啪啦地說着話:“那個姚真真着實沒有武德,她竟然搭箭去射兮兮馬匹的腿,害得兮兮摔下馬匹。索性只是崴了腳,腦袋沒有磕傷。”

她又興沖沖地道:“她還以為沒人看見了!後來瞅見從後面來的我,臉都吓白了!”

又嘆息道:“只可惜我今日騎的是匹野馬,下了馬匹後,馬兒自己跑了!我們二人只能在此處大眼望小眼,等着人來救。”

趙秉元越聽越窩火,這個姚真真居然還敢算計餘辭?好在餘辭沒有出事。不過姚真真敢去撥他的逆鱗,那就不怪他,物盡其用。

可能是心虛不敢見人,騎射場上,沒有人看見姚真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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