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科狀元

金科狀元

黃牙大漢一愣,見到餘辭後兩頰竟生出紅緋。

鐵漢柔情?

“自正兄身為舉子,如今京都春闱在即,不來個金榜題名,日後定會深感遺憾。不如考過會試後,再走也不遲?”

黃牙大漢冷汗泠泠,他說官話已經很是吃力,做文章更是不敢想,字都認不全幾個。他只得推脫道:“今年準備不夠,來年,來年再去考。”

來年?作為一個舉子,竟然不知春闱乃是三年一次?其實餘辭早已心知肚明,說這些話只是為留住黃牙大漢。

不知全情的黃叔趕到正堂後,狠狠地刮了大漢一眼,有些氣憤道:“小姐,京兆尹來人。”

敲登聞鼓的是位婦人,一身粗衣木釵:“我是王五的妻子,這是我的兩個孩子。”

婦人将兩個孩童往京兆尹的面前推了推。複又道:“我嫁給王五已有十載,為他操持家院,生兒育女。只是一個月前,他突然離家,後來也一直不知音訊。我左右托人,才知他攀上餘府,欲娶餘府的小姐為妻。”

“我不是不能接受平妻,就怕當了下堂婦……”

婦人還未說完。黃叔實在氣極,忍不住大聲斥道:“休說平妻一事!此事全因王五冒名頂替,我餘府斷是做不得這等奪人之夫的事情。望這位娘子慎言!”

作為錦衣衛,何事查不到源頭?

等的就是這位婦人,對簿公堂只為走個流程。讓百姓們清楚,才不負聖恩。

只見餘辭一揮手,吩咐道:“宣讀案卷。”

“是。王五,蒲臺人士,乃鄉間一位屠夫。一日上街喝酒,在官道上拾得一枚玉佩和陳情書。知曉此為何物後,便生出歹心,頂替同鄉舉子袁自正,前往京都認親……”

如此種種,皆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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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哪裏敢去得罪錦衣衛,此事一經查明,恭恭敬敬地送餘辭一衆走。

出了公堂,春風拂面,在太陽的逆光中,一位白衣公子身如松竹,立于樹下。公堂門前的那幾棵樟樹随風擺動,森然綠意,更忖得樹冠下的白衣公子,衣袂紛飛,華而不真。

只見白衣公子上前作揖,道:“讓餘姑娘的名聲蒙羞,小子羞愧難當。來日定會還姑娘一個,口碑栽道。”

此人莫不是個傻子?餘辭見慣了诏獄裏拼死抵賴的罪人,倒是鮮少見到有人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攬的。難不成九皇子之風盛行?

她聳聳肩膀,給個笑容:“多謝,不過我餘辭,本就沒有什麽好名聲。”

話音落地,餘辭在衆人簇擁中離開此地。

身為錦衣衛,最不能在乎的,便是名聲。

至于黃叔,他經過白衣公子時,上下打量了一眼。心道怪哉:此人看着桂樹蘭芝,性情卻如此惡劣。莫不是欲去效仿王五?

再仔細一看,此人氣質如同青山上松柏,身量極高,立在此處似乎不管風吹或雨打,依然會穩如巍峨的高山。

妙哉,此人做姑爺也定是極好的。

被打量的白衣公子面色如常,随着餘辭一衆離開,他堅定的目光追随着餘辭的背影,他向來說到做到。

頂替案一經發生,便成為這幾日百姓們茶餘飯後談資。說的最多的便是:連錦衣衛都敢糊弄?真是膽大包天,可笑至極!

酒樓裏聚集着今科考生,言語之間互相吹捧。

“以袁兄之才,金榜題名定是不在話下。”出聲恭維的舉子喝多了酒,有些口不擇言地道:“說來也巧,這幾日談論的頂替案中,竟有和袁兄同名同姓之人。”

“若真是袁兄,那還考什麽科舉?前去認親豈不是一飛沖天?”

“李兄此言差矣,要知道上京盛傳,娶妻萬萬娶不得餘小姐。且不說她難以馴服,就是整日混在男人堆裏,身子還是否幹淨都尚未可知。誰家願意娶個千人枕,萬人……”

話未落音,只見原本在默默飲酒的袁自正突然暴起,手中的瓷杯一下子招呼到那人腦袋上,頓時破了個大口子,鮮血直流。一時間雞飛狗跳,衆人都被他下的狠手給唬住。

只見袁自正一身戾氣,全無半點平日裏的君子如玉。一字一字地從唇間蹦出:“書都讀到狗肚子裏?”

讓正巧趕來的黃叔,都給看懵了。

只見袁自正回頭,見是黃叔後,便甩了甩流血的右手,堆起笑容,滿面親和地向他問好:“原是黃叔,有失遠迎。”

這還是剛剛那個如琢如磨,風姿綽約的白衣公子嗎?

“你是袁哥哥?”餘辭搜羅下記憶,腦海裏似乎是有個小版的袁自正,與面前的青年男子略有重合。

“令阿辭蒙羞,為兄沒有臉見阿辭。”

“胡說些什麽,”餘辭笑着推拒道,又瞅見袁自正的右手受傷,便關切地問道:“你不日就要參加春闱,怎地如此不小心,讓自己握筆之手受傷?”

“阿辭忘了,為兄是左手握筆。”袁自正笑意吟吟。

“原是如此,是我忘了。”餘辭一臉歉意。

二人都是聰明人,誰都沒有将這層試探給挑破。

“袁哥哥孤身入京,可有落腳的地方?若是寄居在酒樓,恐環境嘈雜與科考無利。我餘府尚且空闊敞亮,不如住進來,你我二人也能相互照應?”

“謹聽阿辭之令。”

得到應承,餘辭便吩咐黃叔收拾出一間屋子。見袁自正辭別後,黃叔不解道:“小姐為何留他在府裏?難不成您真的想認下這門親事?”

餘辭聽後搖頭:“你可曾想過,他為何沒有前來認親?”

“難道不是因為玉佩丢失?”

“袁哥哥如此謹慎之人,怎會行這等粗心之舉?他不過是找個馬前卒,試探我餘府對這樁婚事的态度。心計可深着……”

“那小姐留他是為?”

“宅子裏有數不清的暗哨,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總是妥帖一些。”

黃叔心裏嘆了一聲,小姐身份特殊,任何身邊之人都得細細勘探一番。若稍有差池,恐是萬劫不複。

這位袁公子看着挺護小姐的,但願是其真心實意。若能成一樁良緣,也是極好的。

“聽說了嗎?今科狀元居然要娶餘家那位女錦衣衛!真真是聳人聽聞!”

“聽說皇上剛點他為狀元,他就跪下請旨賜婚。莫不是被那女魔頭迷了心竅?”

“據說呀,那餘家小姐出生時日月同空,算命先生都說是魔頭降世。衆人皆知,堂堂狀元乃文曲星下凡,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恐是特意來降這魔頭的!”

餘辭聽到此等傳聞,心生無奈。

一旁的黃叔卻樂呵呵地道:“如今袁公子科舉摘得頭籌,又向聖上請旨賜婚。京都的姑娘們,哪個不羨慕小姐?黃叔我老了,眼見能看小姐出嫁,心裏的歡喜溢于言表。真是好啊……”

餘辭見黃叔擦着歡喜的淚水,沒有将心裏的話說出口。據她所見,這樁婚事恐是不成。

錦衣衛暗報,聖上最疼愛的大公主趙懷玉,在殿前對新科狀元一見傾心。不然賜婚的聖旨早就到餘府,其中恐是公主從中阻攔。

是夜。

“阿辭還未歇息?”

袁自正猛然出現,餘辭堆起笑容道:“有些公事擾人罷了,到讓袁哥哥憂心。”

一邊說着,一邊将手中紙卷放于燭火上燃燒。

袁自正看見後,卻裝聾作瞎。他今夜可能是飲了酒,行為姿态不似白日裏的緊繃,眼見着略有幾分肆意。

“阿辭,為兄等這一日很久了。”

正所謂“一晌凝情無語”。

袁自正不知道是被何物觸動,雙眸如同星辰墜入,眼神灼灼。他張了張嘴,終還是有些艱難地開口道:“阿辭,陪為兄喝一杯。可好?”

餘辭見此沒有推脫,甚至親自為他斟酒。

“阿辭,你我初見時,我并不待見你。那時候,我同祖父到鄉下的莊子裏巡查。遠遠的,就見一個小女孩彎着腰,拾田裏的碎稻。”

“我正無所事事地看着,怎料她突然擡起頭,我吓了一跳,心裏想着這也太黑了。因着她不同于那些白淨的閨閣小姐,我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後來,我問她為何會去拾碎稻?她告訴我,是因為家裏糧食緊缺。又笑稱別看這些碎稻沒有多少,卻能管住自己一份口糧。她常常瞅別人不在時候就去撿。倒也十分聰明。”

“她還悄悄的笑說,是見我長得好看,這才與我詳說。後來我才知,她是看我衣着華貴,斷然不會搶她拾稻的路子。關鍵是,像我這等財大氣粗的主人家,手心裏漏一點都夠她吃的。她和我卻是一樣,都是故意親近對方。”

故事講道最後一點,袁自正換了稱謂。

“後來你被京都的家人尋回,你父母看我們青梅竹馬,便許下一紙婚約。怎料我家道中落,阿辭,我是個心氣高的人,斷不能讓你看到我如此寒酸模樣。你我地位懸殊,我便想着考中狀元後再來娶你,可是阿辭,我後悔了……”

“阿辭,我真的後悔了……”

餘辭借着月光,看着袁自正失聲痛哭。

有時候天意如此,只怪你我二人終無此緣。

可是阿辭,我不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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