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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沈襲京的名字或許經常出現在一些頭條新聞上,但稍加留心便會發現,那些新聞當中的配圖清一色都是衛斯理軍校的校徽,沈襲京從未正式接受過采訪甚至是露過面。

繞是首都星本土的居民都未必能将沈襲京這個名字與真人對上號,就更別提時蔚然這個只能在荒星上聽廣播的土着了。

從卡茲曼星出來的這麽多個日日夜夜,他時蔚然只想着要如何尋找陸山彥,因為在他的概念裏,沈襲京這個名字只是一個代號,是他離開卡茲曼星的先決條件,是他重獲自由不得不接觸的終極NPC,亦是他颠沛流離幾萬星裏的根源所在,總之——時蔚然就沒把他當成過個人。

但他打死也想不到,殚精竭慮沒能找到那姓陸的老東西,反而在路邊上徑直邂逅了這位正主。

——還被正主給搭救了。

命運屬實是奇妙。

時蔚然眯了眯眼,心情可以說是非常的不美麗。

“原來你就是沈襲京啊。”他笑着開了口,眼底浮光淺淺。

“是的。”沈襲京以拳抵颌,輕輕咳嗽了一聲,“但是我其實沒想要圖你什麽,這麽做純粹是因為——”

“因為你善良,是個紳士。”時蔚然歪了歪頭:“首都星的公子哥都像你這麽紳士嗎?”

他的唇因為笑的緣故染上嫣色,眼眸彎彎,眼尾散發着模糊了性別的媚意,半長的銀發随着動作輕輕抖動,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眉骨高聳而堅硬,将整個眼窩都卷入陰影,是無論放在什麽場合之下都充滿了壓迫感的存在,此刻卻像是被問住了,頓了頓才回答道:“別人什麽樣我不清楚,但我應該……不是紳士。”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這點比段楚彧要強。

時蔚然輕挑眉峰,在內心腹诽。

“我想你也會有受傷的時候,還你一盒。”他出其不意的傾身靠過去,将懷裏的一支凝膠盒子塞進了沈襲京的口袋。

沈襲京沒料到他會直接突襲自己的外套口袋,還十分精準。兩人之間的距離猝不及防的就拉近了,沈襲京半身微僵,目光低垂,視線依次掠過那蒼白柔韌的脖頸以及小巧玲珑的耳朵。

他有耳洞。

沈襲京藏在外套中的指尖沒來由的蜷縮了一下,像是要在虛空中觸摸些什麽,不等他回神,時蔚然已經跟他道了別。

“我家人還在等藥,回見了。”銀發青年轉身飛奔,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啧。”一旁的藥店老板莫名的唏噓,頻頻搖頭道:“你說你倆這這這也不留個聯系方式什麽的,首都星這麽大,以後可不一定能再見到,白認識一場了。”

“路人而已。”沈襲京嗤了一聲,朝反方向轉身,邁開長腿,“又不是相親。”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一段,心裏卻亂糟糟的,好像有一只小貓玩散了一只毛線團,毛線纏裹的到處都是。

止步,他再次斟酌起時蔚然臨行時的留言。

……

“我家人還在等藥,回見了。”

……

“回見?”沈襲京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

他說的是“回見”,而不是“再見。”

沈襲京眸光一閃,冷不丁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抖開西裝外套,将兜裏的那盒凝膠創可貼取出來,放到亮出查看。

果不其然拆過封了!

沈襲京的心失序一跳,狠狠的撞擊胸壁,他拆開盒子,裏面沒有凝膠管,只滑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串號碼。

“這也能代替傷藥?”沈襲京捏着紙條輕聲自語,而後笑着搖了搖頭。

這時,他聽見周妙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哥!”

“你怎麽來了?”沈襲京道,他将外套穿上,看起來心情不錯。

“你還說!”周妙上氣不接下氣的沖到他跟前,比劃道:“不打招呼出去這麽久,發消息有上文沒下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車撞了!”

“能不能盼我點好的。”沈襲京道。

“你沒看最近的新聞嗎?大托司機酒駕沖上人行道造成一死六傷。”周妙擡眸看他背後,“咦!還真有這麽個藥店啊?”

“你以為呢?”沈襲京若無其事道:“我拍照是因為好奇這年頭居然還有非自動販售的藥店,誰知道你個丫頭滿腦子只有帥哥。”

周妙撇撇嘴,跳起來去勾他肩膀,“走啦走啦,那邊就等你結賬了。”

“嚯,這才是你來找我的真實目的吧。”沈襲京說。

“其實是想來邂逅帥哥!”周妙渾然不掩飾自己顏控的本質,東張西望,“人呢?”

“走了啊。”沈襲京說。

“你怎麽舍得他走的!”周妙大聲質問。

“我為什麽要舍不得??”沈襲京沒好氣道。頓了頓,他低聲自語:“我不舍得有什麽用?”

-

紅果果馬戲團是受首都星一家俱樂部的邀請前來表演,酬金據說給的很高,定金卻給的奇低,以至于他們跋山涉水來到首都星,演出前卻只能租借別人的車庫暫居。

狹小的地下車庫空氣瘀滞,被折疊床、鍋碗瓢盆以及各種表演道具堆滿,男男女女混住,只靠布簾子遮掩。

時蔚然從半開的窗戶貓一樣翻進來,落地無聲,室內吵鬧,空氣裏彌漫着各色人種的體味,混雜了化妝品與油漆塗料的刺鼻,時蔚然貼牆疾行至角落,掀開灰撲撲的布簾子。

七十多歲的老滿臉色發紫,捂着心口急促的呼吸着,喉嚨裏發出缺氧的“嚯嚯”聲。

縱然對沈襲京的推薦存着幾許不信任,但常年混跡于荒星的時蔚然早已練就了一手審時度勢的技能,利弊在他腦子裏滾了滾便明白此刻只能選擇相信,手指靈活的将那包齒蛙膽含片拆封。

小滿急急忙忙端來水,這小孩兒還沒時蔚然的腿高,水端的搖搖晃晃,老滿就着水吞下藥,撕心裂肺的嗆咳了一陣,青紫的面色逐漸好轉。

小滿“哇”一聲哭出一個巨大的鼻涕泡。

“爺爺不會被扔掉了嗚嗚嗚。”

時蔚然垂眼瞧着那閃閃發光的鼻涕泡,不知怎麽的就回想起了荒星上程家的那個小孩兒。

馬戲團不是做慈善的地方,一個馬戲團居然會有一個七十幾歲的老小醜,可見其苛刻程度。

時蔚然一路藏匿在他們的大托上“偷渡”從未被發現,完全是因為團長對成員的情況不聞不問。倒是途中有個馴獸師得了痢疾,嚴重到下不來床,時蔚然親眼看見那位袖頂的鄉間資本家就地抛人,讓那奄奄一息的馴獸師在車尾氣中逐漸滾遠。

“小白,你是怎麽買到藥的?”老滿緩過氣來,喃喃道。

他嗓音嘶啞,時蔚然皺了皺眉,不想跟他多說話。

“這事你別管。”

說完,他自窗戶沿着原路翻了出去。

-

首都星是一座幾近完全科技化的發達城市,越靠近市中心,一切就越規整,越沒有生态自然的氣息,像這樣一棵高聳的歪脖子樹,時蔚然自覺在市中心是找死了也找不到的。

今夜天氣清朗幹燥,睡在外面也沒什麽,事實上時蔚然大部分時候都像野貓一樣自找栖息地,一來是為了不占用老滿他們本就狹小的居住空間,二來也是為了避免被發現存在。

時蔚然一手枕在腦後,雖然閉着眼卻沒什麽睡意。

方才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零散的重現。

沈襲京是做了一件好事,同時,也滿足了自己身為一個上等人的虛榮心。

時蔚然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說事态發展的每一步都在意料之內,他沒有生出什麽感激之情,因為在他看來,一切不過是在複刻當年段楚彧的所作所為。

段楚彧起初也是這麽殷勤體貼。

未幾,他聽見有人在小聲叫他。

“小白哥哥。”

小滿不知何時來到了樹下,仰着頭眼巴巴的看他,時蔚然替這小子感到脖子酸,遂從樹上跳下來,淡聲道:“不去睡覺來這兒做什麽?”

“你真的沒有為我們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吧?”小滿說:“爺爺說他沒有給你那麽多錢。”

小孩子有什麽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他雖然沒有說太多,時蔚然卻從中讀出了“好害怕你被警察叔叔抓走”之類的擔憂情緒。

“藥是一個人送給我的。”他彎下腰,輕聲回答:“我沒有當小偷,也沒有當強盜。”

“真的嗎?”小滿說。

“真的。”時蔚然難得耐心。

“他幫了你,幫我們?”小滿道:“他可真是個好心人。”

“他不好心。”時蔚然道。

“那他為什麽要送你藥?”小滿問。

時蔚然雙手抄兜,“大概是因為中了我給他設下的小小圈套吧。”

從頭至尾給出的反應都是假的,包括最後的號碼在內。

他給的是小滿兒童機的號碼。

“那他以後還會幫你嗎?”小滿天真的期待着。

時蔚然默了片刻。

“應該不會。”

他剛才短暫複盤了全過程,發現自己其實留下了個不小的破綻。什麽樣的人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偷天換日将藥盒裏的東西調換呢?

原本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但事後想想,跟他的小白花人設未免不符。

敏銳如沈襲京回去之後只要稍微細想一下就能覺察出自己被欺詐了,生氣都來不及,怎麽可能短時間內再跳進同一個圈套呢?

自己可真是多此一舉啊!

時蔚然有些懊惱。

他推了推小滿,示意他回去睡覺,忽然,小滿脖子上挂着的兒童機“嗡嗡”震動了兩下。

“來信息啦!”可可愛愛的卡通提示音說道。

小滿打開兒童機,一板一眼的念道:“三點水……龍衣……點橫口小……”

時蔚然:“你在念什麽經?”

小滿委屈道:“這些字好複雜哦我都不認得。”

“我看看?”時蔚然從他手中接過兒童機,垂眼。

一條消息赫然闖入眼簾。

“你好,我是沈襲京,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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