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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站在嘈雜的街頭,沈襲京卻一瞬間覺得什麽也聽不見。

他只能聽見對方說。

“重新介紹一下……”

那麽之前的自我介紹算什麽謊言

這一刻他便想起了段楚彧之前給他的警告。

……

“襲京,你可能剛跟他接觸,還不了解他,他非常懂得怎麽招人喜歡,惹人愛憐,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物去達成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可是他在卡茲曼星生存下去的必備技能……”

……

“他是個本該在卡茲曼星上老死的囚徒啊!怎麽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首都星呢襲京,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是個大陰謀!更何況他還精準的勾搭上了你,這必然是蓄意的!你的處境很危險!我吃過他的虧所以好心來提醒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如果你現在還有理智,就應該立刻把他抓起來押送到國安局!如果他跟你動手,你就地處死了他也無可厚非!”

……

“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沈襲京低低的說, “那為什麽之前要裝成……那個樣子”

果然,真相揭穿的那一刻它們的談話必會轉回到這個環節來。

時蔚然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我有說過關乎我身份的一個字嗎”他聳了聳肩,冷然反問, “一切好像都是你沈上尉單方面的臆想,板上釘釘的認為,我是一個需要被搭救的清貧男大學生”

沈襲京的表情凝滞。

“我甚至一度想要自我介紹。”時蔚然懶懶道: “但我記得當時沈上尉似乎……拒絕了我”

是的,那天……他鄭重其事的說:你的底細我早就看穿了!

沈襲京微有恍惚。

他的确是有那麽一些奇怪的狂妄,也正是這些狂妄讓他被當成了猴兒一樣耍的團團轉。

但他覺得自己不至于被奚落至此,歸根結底,他的出發點是什麽呢

“怎麽難道我還需要負責揭穿你無聊的幻象嗎你從中獲得了身為上等人的滿足感,我能獲得什麽我又不是你的監護人。”時蔚然道。

說完這番話,他再次看向沈襲京,本以為這番尖銳又充滿了譏诮的言論會讓這位尊貴的常勝貴公子宛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發怒,可事實上卻沒有。

沈襲京靜默的立在那裏,眉峰死死的壓着眼眶,于眼尾留下深深的陰翳。

時蔚然怔了怔。

那一刻,他心裏有些空落。

難道是說的話,太過傷人嗎

可他陳述的一切都是事實。

“看來只有我自己知道……”沈襲京慢慢的笑了一聲。

——知道一切的出發點都是自己的一顆真心。

可笑極了。

他嗓音喑啞,像是破碎的大提琴, “我在你那裏的形象應該是個天大的傻子吧像你這樣的人……應該也無所謂我們以後的關系會變成什麽樣子。”

話音未落,他箭步迫近了時蔚然,一把抓住了銀發青年的手腕。

他的腕骨還是那麽纖細,皮膚冰涼似玉,此前碰一碰好像都會露出一些如含羞草一般的柔軟神情,此刻,那些反應卻蕩然無存,對方平靜又從容,身體都沒帶動一下。

沈襲京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覺得自己心底的那份憐惜變成了最無用最廉價的存在,實在是應該抛置于腦後,枉他之前還對段楚彧的警告那麽嗤之以鼻,那麽篤定的選擇相信時蔚然……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所以,你是怎麽從卡茲曼星逃出來的”他一字一句道,将時蔚然的腕部皮膚捏的微微凹陷下去: “越了獄還敢這麽在我面前自由來去,你可真是個嚣張至極的罪犯啊!”

最後幾個字被他重重的咬在唇齒間,如有千鈞重,時蔚然終于聽出了他的憤怒。

果真是很讨厭下等人啊。

這時,沈襲京兜裏的終端機響了起來。

他一手控制住時蔚然,一手掏出了終端機,發現來電顯示是“段楚彧”。

這次,沈襲京沒有拒接。

“喂”他當着時蔚然的面,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對方的臉,一面接通了來自段楚彧的電話。

“襲京。”段楚彧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能聽得出來他在努力的壓抑自己的迫切: “我看到市中心的監控了,我跟你說的那位危險人物似乎已經現身,你千萬別松手,現在星際警察已經集結趕往你所在的地方,這次決不能再讓他跑了!”頓了頓,他的語調變得輕快自得, “這次如果有一等功,我一定帶上你的名字,咱們弟兄兩個一起升官加爵。”

“知道了。”沈襲京面無表情的掐斷了電話,眸光森冷如刀,他從時蔚然的眼底看到了輕視和嘲弄。

“你知道我在跟誰通電話”他問。

“抱歉,連你們的通話內容我都聽的一清二楚。”時蔚然的目光看向別處,似乎是在欣賞着周圍破敗的繁華。

“你在我這裏裝內置竊聽器了”

“不,純粹是耳朵好使。”時蔚然撇撇嘴,冷笑: “你們這些首都星人果然才是利益共同體。”

“少倒打一耙了。”沈襲京努力的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兇狠一些, “星際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不害怕”

“我有什麽好怕的。”時蔚然不以為意,他輕聲嘆息,似是在感慨什麽舊事, “同樣的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沈襲京微有詫然。

他默了兩秒,終究還是沒忍住, “你跟段楚彧到底是什麽關系”

“你覺得現在問這種問題合适嗎沈上尉”時蔚然笑出了聲來,眼底卻沒半點笑意。

市中心的摩天大樓頂端有一面大鐘,在地面上的一切遭受暴力荼毒時,高處的景觀卻完好無損,按部就班的走着,仿佛與地面不處于同一個世界。

時蔚然翹首以望,現在是深夜十一點二十分。

距離陸山彥預告的時間,還剩四十分鐘。

我可以相信你嗎老陸

他在心底發出诘問。

“我沒有犯罪。”時蔚然毫無預兆的開口: “你愛信不信。”

事已至此,他居然還是這副毫無歉疚可言的嚣張态度,沈襲京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銀牙咬碎。

“你犯罪有無不是我說了算,是聯邦法律說了算。”沈襲京斬釘截鐵道: “罪犯就應該回到罪犯該待的地方去。”

“聽你的意思,我應該爛在卡茲曼星,不該來玷污你們首都星神聖的土地。”時蔚然揚眉,俊美無俦的面容蕩漾着邪肆的光芒,他用力鼓掌, “好一個上等人發言!”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三六九等,無非是你自輕自賤罷了。”沈襲京道。

兩人針尖對麥芒,唇槍舌劍的對峙着,殊不知此時此刻,一道帶着帽子的黑影自街邊閃過。

那黑影身姿挺括,形如鬼魅,于在路燈後方停駐,深色的風衣緊裹身形,他謹慎的躲開了無人機監控,一手按着帽檐,另一手張開。

——掌心裏是一塊磁吸發射裝置。

他以拇指拉開了栓,發射裝置“滴滴滴”的亮起,而後“啪”的徑直吸附在了幽靈機甲的殘肢之上。

“砰”一聲,火光竄天,附近的人紛紛側目。

這一晚上,幽靈機甲已經亂放炮不止一次了,損毀了大量的街道建築,造成數以百計的傷亡,沒有人在意這一炮是否來自于幽靈機甲自身攜帶的火箭炮武器,而是充滿了擔憂的紛紛看向火光的盡頭——幾條街開外的首都星法院。

庭審現場,衆人已經與陸山彥僵持了大幾個小時。

這僵持倒也不是純粹由沉睡的陸山彥引發的,而是在幾個小時之前,首都星突然遭受機甲襲擊的時候,聯邦軍部往司法部發放了一條通知,他們需要陸山彥出席緊急救援會議,評估作戰方案,要求司法部暫停陸山彥的審訊工作。

法庭衆人面面相觑。

陸山彥曾是與忒休斯并列聞名的聯邦兩大元帥預備役,其戰鬥經驗豐厚無可比拟,顯然,在聯邦軍部衆人束手無策之時,他便成為了最後的靠山。

但司法部和軍部到底是兩個部門,軍部任務執行的再好,也半點給不到司法部門,相反,司法部門如果不能及時完成任務,全院上下都是要被扣津貼的。

老法官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一旁的審判員悄悄戳他脊梁骨。

“已經三進宮了,咱們不能再拖了,一定得把陸山彥的話給套出來。”頓了頓他咬牙切齒道: “我甚至懷疑姓陸的就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軍部來掘人,問題是軍部的死活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老法官思忖片刻,深以為然,決定對軍部的通知視而不見,再關陸山彥個把小時,瓦解對方最後的精神防牆。

就在這時,窗外亮起了金紅色的火光,猶如旭日東升般,逐漸變大,直讓燈火通明的法庭內部也黯然失色。

書記員被這光刺的直接拿手擋臉,他喃喃道: “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話音未落,他眼前的大地就被洞穿了。

陸山彥所坐的位置留下了一個焦黑的大洞,往下是近十米的深淵,沒錯,地面就是被洞穿了,連同地基一起。

底部焦黑的灰燼之中,還散落着尚未熄滅的火光,明明暗暗,宛如一條藏在地下的蜿蜒赤蛇,滾滾濃煙升騰而起,将整個法庭灌滿,将所有搞文書的部員們都弄得嗆咳不已,眼淚直流。

然而老法官卻顧不上這些,他一邊用帕子擦眼淚一邊疾步迎上去。

“陸山彥呢!!陸山彥人呢!!”他聲嘶力竭的吼道。

“法官先生!!!陸山彥他他他!!!被炮彈炸沒了!!”書記員在濃煙的另一頭哭喪着臉道。

“什麽叫炸沒了!!什麽叫炸沒了!!!”老法官目眦欲裂,氣急敗壞道: “他在我們這裏受審!!我們得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啊!!!為什麽會有炮彈!!保安呢!!!”

一群人朝着那焦黑的窟窿包圍過去,伸着脖子張望,甚至有膽子大的用吊繩吊着放下去找人,然而他們心裏都清楚,沒有東西能在炮彈的直擊下存活,陸山彥怕是早已化為齑粉,灰飛煙滅了。

“完了。”老法官哆嗦了一下,顫聲道: “這下軍部問我要人可怎麽辦啊……”

“不然……不然先把陸山彥的個人信息解凍,至少讓軍部看見……我們已經在處理了,拖延一下時間也好啊。”旁邊的審判員也說不利索話, “而且陪審團對我們好像已經非常不信任了……”

三進宮都沒審出個所以然來,被審人員如今還出意外身亡了,他們的公信力真是直線下降,越看越像是他們在設計陷害陸山彥呢……老法官擡眸觑了一眼遠處早已對他們橫眉冷堆的陪審團們, “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撤案,立刻撤案!”他咬牙道。

那廂,路燈下的風衣人擡起了帽檐,露出一張性感深邃的面孔,老校長扯了一下唇角,看着終端機上收到的十幾條通知。

他的各種權益項目紛紛解凍,這也就意味着,他的信譽恢複到了活動狀态。

現在是十一點四十。

AI程序處理“信譽抵扣”的效率很高,時蔚然的身份信息應該很快就會被從黑名單裏釋放。

“阿蔚,可千萬別在這最後二十分鐘被人抓走了……”陸山彥低聲道,緊緊的握住了終端機。

-

喧鬧嘈雜的街頭,廢墟殘垣随處可見,車流在遠處被封鎖線圍堵到水洩不通的地步,時蔚然的四周反倒很空,空到只有塞壬號,和沈襲京。

時蔚然想,自己現在應當是該不管不顧的掉頭就跑的。

一旦被段楚彧抓到,就會重蹈幾年前的覆轍,回到卡茲曼星則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他将堕回無望的塵埃之中。

可他私心卻不是很願意這麽做。

他在卡茲曼星跑夠了,一時也不知道還能跑到哪裏去。更何況跑的話……豈不是證明他心虛。

他什麽也沒有做錯。

所以他并不想在沈襲京面前表現的心虛。

時蔚然複又擡頭看着高處的鐘刻。

十一點四十五。

他聽見沈襲京又接起了電話,終端機的那頭傳來段楚彧興高采烈的聲音,告知沈襲京星際警察已經抵達了現場,正在往封鎖線內部過來。他甚至還聽見段楚彧在慫恿沈襲京将自己拿下,押解到封鎖線以外,這樣可以讓他們的人少走一些路。

沈襲京沒有搭腔,只是這麽靜靜的聽着。

“我承認。”時蔚然在飛揚的煙塵與星火中冷不丁的開口,他握着終端機,看着陸山彥發來的消息, “利用你的感情是我的不對,即便我是迫不得已這麽做,其實我也并非半點歉疚也無,不然也不會千裏迢迢的趕來救你。”

“這又是你的什麽話術嗎”沈襲京閃電般扭過頭來看他,冷冷道: “你撬開了我的保險庫,盜竊了我的機甲,現在說是為了救我,你想讓我對你心生感激,還是再次憐憫心疼”

時蔚然聳了聳肩。

“罷了,我們這筆賬算不清楚,我們就在這裏等着段楚彧吧,你可以親眼看見他把我押上囚車,能幫助你跟段大少爺締結交情,我這條賤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的柔婉根本維持不了太久,很快又變得陰陽怪氣的,沈襲京怒極,他忽而沖上前去,複又拿住了時蔚然的手腕。

“你少激我。”他一字一句道: “我跟段楚彧不會成為朋友,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放任你為所欲為,你這逃犯。”

“我不是逃犯,我再說一遍。”時蔚然說: “我沒有罪!”

“那你敢說你不是從卡茲曼星出來的嗎”沈襲京厲聲反問, “沒有罪為什麽會被流放于荒星!沒有罪為什麽不敢自報身份,而要遮遮掩掩!時蔚然!你滿嘴謊話!還想讓我在同一條陰溝裏翻船兩次嗎!”

時蔚然頓住,他擡眸眺望着沈襲京背後,星際警察出現了。

距離零點,還差十分鐘。

陸山彥告訴他數據還在傳輸中,他需要這最後的十分鐘!

“阿襲……”時蔚然阖了阖眼眸,他無法了,低聲道: “給我十分鐘,我可以向你證明,我真的不是段楚彧口中的逃犯。”

“十分鐘你又要玩什麽把戲”沈襲京盯着他。

“只要十分鐘,最後的十分鐘。”時蔚然搖頭, “如果我證明不了,那我束手就擒,毫無怨言,只是我不想被段楚彧抓,我寧可被你抓。”

沈襲京怔了怔。

他手中的腕子纖細卻堅韌,一如眼前這個人收放自如的性格。

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到底他想要的是什麽

沈襲京看不透,更猜不透。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聽信對方的哪怕一個字。

可是……時蔚然身上就像是有蠱,釋放出千絲萬縷的纏人藤蔓,将他一層層的包裹,困縛。

到底是誰才是囚徒啊!

時蔚然覺得自己失算了。

沈襲京是一座扳不倒的山,一如階層與階層之間的雲泥之別,終生不可逾越。

他要為自己的自大和沖動付出了代價。

星際警察如狼似虎的撲了過來,手中的槍和防護盾在幽夜中泛着冰冷的光澤,猶如卡茲曼星上荒蕪空曠的天際。

時蔚然合上眼,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來自手腕上的拉扯力量。

沈襲京拽着他冷不丁的掉頭狂奔。

時蔚然吃了一驚,風将他的銀色碎發吹拂開來,露出了他近乎失控的詫異表情。

“你做什麽!”他失聲詢問。

沈襲京拉着他一拐閃入了曲折的巷陌,兩人在狹隘的牆壁之間緊緊相貼,十指不知何時已經交錯着糾纏到了一起,沈襲京牢牢的牽着他,堅硬修長的指骨像是卡扣般鎖着他的關節,掌心相抵,肌膚接觸的面積明明不多,時蔚然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對方手心的繭子,還有不知名的血管在搏動,熱烈又铿锵。

男人側身而立,肩膀抵着牆,燈光盡數被摒棄在外,離得很遠似的,他寬闊的身形形成陰影如屏障般将時蔚然遮蔽在後,他警惕的往外看,另一只手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根電子煙,叼在嘴裏,點燃。

煙霧消磨着他內心的猶豫不決。

時蔚然茫然的盯着他堅毅英俊的側顏。

“你說的,十分鐘。”沈襲京的嗓音沉沉然, “就十分鐘,等我吸完這根煙,我就會把你交給星際警察,到時候,你生死自負,與我無關。”他的指尖煞有介事的按了按時蔚然的虎口, “我拉着你,也別想逃。”

時蔚然的眼眸瞪大了些,而後,笑意上延。

這家夥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沒有後退,相反,則是迎了上去,迫近了沈襲京的後背,朝着男人的後頸輕輕吹一口氣。

沈襲京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硬,耳廓頃刻間紅染。

他扭過頭回瞪,正對上時蔚然似笑非笑的一張臉。銀發青年的臉半邊在明半邊在暗,五官輪廓顯得愈發立體精致,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沈上尉,下次還是別把這麽不設防的後背留個我,我真的會克制不住的想要偷襲你。”時蔚然語調微揚: “而且——你的後脖頸很敏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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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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