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檀香
第16章 檀香
校門處學生進進出出,昨夜下了雪,地上積雪未化,凜冽寒風吹過,凍得四肢僵住。
景檀站在車旁,看沈闊将東西放進後備箱。
“陳姨并沒有說你會來。”
沈闊望向她,半響,聲音低低的,證實她的猜想。
“我讓她發的消息。”
果然。
“所以今天根本不回老宅吧?”景檀明了,“沈先生,您這麽大歲數了怎麽還玩小孩子那套。”
她還傻傻當了真,安排好時間,周末清晨早早起床,去超市買了一堆東西沉甸甸拎着回來,結果一切都只是沈闊騙她出來的借口。
心頭微惱,她面無表情,語氣重了一分,“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
沈闊握住她胳膊,“有些話要和你說。”
“你想說我就一定要聽?”景檀這句話脫口而出,察覺到語氣沖了些,她收斂情緒,平靜下來,“不好意思,我沒時間。”
“我知道你今日空出了時間,”他的手沒松,看着她因寒冷凍得蒼白的倔強小臉,語氣緩下來,“抱歉以這種方式約你出來,但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按她昨日的态度,大概不會理睬他本人的消息。
他說話向來淡漠不留情面,竟然也有軟着語氣退步的一天。
“外面冷,車裏說?”他開口,“聽完我想說的,你若還有事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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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檀杵了會兒,邁步往副駕駛位走,開車門,坐進去。
車內比室外暖和,凍得趨近麻木的四肢漸漸回暖。
沈闊随後也坐進來,伸手将空調溫度再調高兩度。
空氣中彌漫淡淡雪松的味道,幹淨清潤。
景檀微微側頭,望向窗外。內外隔着溫差,車窗很快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前幾日查出文件洩露源自于助理工作的那臺電腦,”沈闊開口,聲音低下去,“內鬼查出,是受二伯母脅迫的外文秘書所為,監控記錄同樣被纂改,恢複數據花了點時間。”
“現在查清楚了,一切都已處理妥當。”
景檀垂眸,手指揪着毛絨粒外套,沒作聲。
沈闊轉頭,她戴了頂針織帽,脖頸繞了兩圈圍巾,此刻低頭不語,下半張臉藏進圍巾裏,只露一雙被長卷睫毛遮住情緒的眼睛。
握着方向盤的手無意識緊了兩分。
“對不起,”他低啞出聲,緩慢地,“在沒查清楚事情之前錯怪你,是我不對。”
景檀那羽翼般的睫毛撲簌兩下。
半張臉仍舊埋在圍巾裏,她垂眸看自己絞在一起、小幅度撥弄的手指。
“這些是我昨天想和你說的話。昨天分別後,也有想過段時間再找機會和你解釋,”他側身面對着她,閉了閉深邃濃郁的黑眸,偏低的嗓音和緩,“但始終還是覺得,該盡早表達我的歉意。”
他知道那晚的行為多有荒謬不妥,也知道自己的言行給她帶去了不小的傷害。他在同女孩兒相處方面的經歷實在匮乏,平日簡單的交道尚可,誤會錯怪這樣的事,如何熨帖解決,着實難掌握分寸。
昨日被拒之千裏,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知下步如何。
回程路上反複思索,以及咨詢了這方面更懂如何處理的祁梁。
這事終究是需要解決的,逃避擱至不是沈闊的作風。拿定主意後不再猶豫,他聯系陳姨,請她幫了個忙。
“按道理應該是我聯系你,但想順利約你出來,只好出此下策,”他頓了頓,“陳姨也不知具體緣由,只是幫忙照做,希望你不要介意。”
景檀哦了聲,慢慢開口,聲音輕細的。
“剛才是有點兒生氣,你說清楚緣由,我也能理解的。”
她想,他能說的都已經表達清楚了。
好像該她表态了。
“我...”
“等等,還有一事。”沈闊望進她眼裏,那向來深邃漆黑的眸底第一次讓景檀窺出些許不那麽莫測的波瀾,這感知讓心跳踩亂一拍節奏。
“...什麽事?”
沈闊嗓音低緩,“這次矛盾的産生,歸根在于我們之間的不信任。我坦言,因為江蘅英的緣故過去對你一直有戒心。正是這樣的芥蒂讓我對你輕易産生懷疑,工作上錯怪你。”
“如今我知道了,你沒有站隊尋利,不管是學業還是生活,你都很自立。從前對你的認知抱有偏見,抱歉。”
“我知你對于這門親事也是無奈,然木已成舟,這種狀況目前改變不了,”他微頓,接着說下去,“那就照舊生活,我和沈家不幹涉你既定的學習事業上的目标,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讓婚姻絆住你原本的腳步。”
“江蘅英那邊,如果她再為難你就和我說。你不必強迫自己在一個兩難的境地。”
他竟能完全知曉并體諒她的處境。
景檀有些動容。
張了張唇,她突然間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沉默半晌,輕輕說了句“謝謝”。
“...站在你的立場,那時候我的确很有嫌疑,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吧。”
車內暖和,沈闊看着她漸漸恢複了氣色,臉頰白皙裏透着點兒淡淡的粉,“那你不生氣了?”
景檀輕輕點了點頭。
“你都這樣有誠意了,我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他心頭重石落地。
景檀纏着手裏的圍巾,思量着,“那我們做個約定。我不幫江蘅英做事,你也要對我有基本的信任。以後我們和平相處,平日裏各自生活,遇到要回家,或需要一同見長輩的事,彼此幫忙。”
沈闊:“好。”
一個勢單力薄的小姑娘,在他能力範圍內,會盡量保她周全。
景檀點點頭。
一切說開後,兩人之間終于是一種平常輕松的狀态了。不再是互相提防,而是達成某種契約的盟友。
事情已經說完,景檀望了眼窗外,手擡起欲開車門,“...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沈闊瞧了瞧她,“你今天應該沒有其他安排?”
是這樣的,因為陳姨的一席話她信了,所以将今日時間都空了出來。
一語戳破,景檀有點兒臉紅。
但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待在這兒和他獨處呢,彼此沒有話題,沉默會很尴尬的。
而且他應該要回去工作了,她不主動說走,難道要他開口趕嗎。
“早上訂了家餐廳,”沈闊說,“離這兒不遠,去嘗嘗?”
十點多,開過去十一點,時間差不多。
“你不回公司嗎?”景檀問。
“現在回去差不多午休了,下午再回,”他嗓音低低的,“況且,昨天不是說過請你吃頓飯麽。”
就當是口頭上的歉意太淺表,請一頓飯正式些。
反正時間空着,也沒什麽理由拒絕。
景檀點了點頭,說好。
沈闊開導航,啓動車子。
二十來分鐘後,到達餐廳。
一家意大利餐廳,二樓有偌大的露臺外面就是寬闊的臨江,夏天傍晚來這裏吃意菜,吹吹風看看江,非常惬意。
可惜現在是冬季,坐外面太冷,景檀選了個靠窗的位置,依然能看見漂亮的臨江。
如果不算上那次景林文鴿掉的聚餐,這算是景檀第一次和沈闊單獨一起吃飯。
上次還好,她情緒低迷壓根兒沒想着和沈闊聊些什麽,随便吃了些就結束晚餐。
這次不一樣,既然是正正常常約着吃飯,總要有點兒互動。景檀對這方面不太擅長,平日裏和同學聚餐,她總是安靜聽別人講話的那個。
本來有點不太自在,但沈闊沒有想象中那樣一言不發。
他會問幾個同兩人都有關的問題,比如峰迅的項目進展,比如景檀自己的專業規劃,這些景檀都能回答,也不會太冒進或是疏離。
她想,一定是他經常應酬的緣故,與人交談才這樣游刃有餘。
結束後景檀去趟衛生間,沈闊買單後去取車,他讓景檀待會兒在指定路口等他。
去路口的途中,景檀接到了景林文的電話。
看着屏幕上的備注,景檀怔了下。
她想,如無意外,他一定是有事找她。
果然不出所料。
不過不是讓她幫忙做什麽,而是興師問罪。
“景檀,你太任性了,”他劈頭蓋臉就是這樣一句,“你二伯母從小看着你長大,如今你倆都在沈家,本該相互幫扶,你怎能高高在上對你二伯母不敬?”
景檀有點懵,想了想,猜到大概是江蘅英和他說了什麽。
應該是那次自己婉拒和江蘅英談話,讓她看出自己是找借口離開,不願與她合作。
可這已過了許久,為何現在才拿出來與景林文告狀。
來不及深思,景林文那邊又緊接着:“景檀,我知道你因為聯姻一事對父親多有不滿,但像我們這樣的家庭,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沈家是你的上上選,沈家剛好有江蘅英這樣一個熟人在,你若是伶俐點兒,就該抓住這個機會,她經營公司的能力我是最了解的,你和她齊心協力,還怕以後在沈家沒有立足之地?”
比起她的立足之地,他想說的其實是為景家尋靠山吧。
景檀可沒有忘了上次父親約沈闊吃飯的拉攏之意,他只是瞧出來這位沈家年輕小輩态度疏遠不好攀附,考慮後還是覺得站江蘅英這邊更穩妥。
她一點也不想做個提線木偶,景林文點戲她唱戲。
“爸,”她淡淡出聲,“您不用說了,我對這些沒心思。”
“那你對什麽才有心思?對你那堆亂七八糟的代碼嗎?代碼能供你吃飯花錢?我看你讀十幾年書反倒把腦袋讀呆了。”
景檀已站在路邊,原本想在沈闊來之前結束通話,可景林文始終不肯挂,仿佛一定要給她洗腦成功為止。
她将聲音開到最小,上了車,只是偶爾回應一個嗯,哦。
不願多說,也不想沈闊察覺。
但沈闊還是看出了端倪。
“誰的電話?”他問。
被他發現,景檀微訝,扭頭去看他。
猶豫了會兒,她還是說了實話,“我父親。”
這裏是可以停車的位置,反正也不急着走,沈闊朝她伸手,“給我。”
“啊?”
“電話,”他看向她,嗓音低沉,“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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