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檀香
第50章 檀香
她問完這話, 仰頭盯着沈闊神情看。
他略微一愣,不過轉瞬即逝,輕輕一笑, “不過是工作上順手了些, 還能有什麽。”
他不說。
景檀垂下眼簾。
半晌。
“嗯, ”她不繼續問了, 起身, 朝他微笑,“出差這幾天注意勞逸結合, 早些回來。”
沈闊望着她澄澈的眼,攬腰将她擁進懷抱。
他低低說了聲好,吻住她耳垂,纏綿厮磨。
翌日清晨, 沈闊提着行李箱走了。
時間太早, 他沒叫醒景檀。
但景檀已經醒了,她側躺在空蕩蕩的床,望向窗外, 眼睜睜看着暮色轉霁,天邊升起魚肚白。
枝頭鳥鳴聲脆, 晨風起, 吹散缱绻。
景檀提早到了公司。
七月已至下旬,這個月以來算法小組腳不沾地的忙碌終于迎來收尾時刻。
圓滿完成工作後, 公司特意批給小組成員三天假期, 陳妍等人索性把年假一塊兒休了, 拿着獎金好好旅游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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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微也興沖沖看小紅書上別人分享的旅游攻略, “檀檀,你想不想一起出去玩啊?”
景檀知道鄒微是要和陳良一起的, 所以她婉拒了,說你們好好玩兒,我在家睡睡懶覺挺好。
“好叭,那我們就假期後見了,”公司門口,鄒微挽着陳良,抛給她一個飛吻,眨眨眼,“到時候一起去人事部報到噢!下次見面,我們就是淩華正式員工啦!”
景檀笑笑,揮手和他們說再見。
突然閑下來的感覺還挺讓人不适應,景檀站在路口,思考自己接下來該去哪兒。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
“嫂子,是我,”來電是祁梁,那晚說錯話後,他本懊惱無顏找景檀,可工作需要他不得不厚着臉皮,“是這樣,我想請你幫個忙,我想借闊哥的一份資料,但他現在不是在國外出差嗎,就想麻煩你幫我找找,一個U盤,他說放在家裏的。”
景檀說好,“找到了我給你發消息。”
挂了電話,微信裏果然有沈闊才發不久的消息。
【祁梁要的資料存在一個黑色的U盤裏,我許久沒用了,應該在書房。我把你電話號碼發給他了,他會和你聯系。】
【找到了讓他開車來取,你不用送。】
【登機了,等我回來。】
景檀回了翡明苑,上到二樓。
他們二人在家辦公是分開的,景檀對沈闊的書房并不熟悉,他放置東西的習慣更
不清楚,找了一遍沒找着。
她以為是自己沒仔細,再找了找,還是沒有。
那就是沒在這裏了。
她想打電話問問沈闊,但他此刻在飛機上。
算了,他有那麽多事要忙,這點細枝末節的瑣碎就不讓他操心了。
景檀仔細想了想,沈闊說U盤他許久沒用了,那應該放在不常用的地方——他們搬來翡明苑多久了?半年而已,會不會那東西在他公寓,根本沒拿過來?
怕祁梁急着用,景檀沒多耽誤,直接去了柏園。
這裏是沈闊結婚前住的地方,今年開春,翡明苑打理好前,景檀來這兒住過半個月。
她按下電梯鍵,看着樓層慢慢下降,數字顯示為1時,電梯門打開。
從裏面走出來一對老夫妻,看起來很眼熟。
“姑娘,是你啊,”夫妻二人看見她,很快認出來,“好久沒見了,你和小沈搬家啦?”
景檀想起來,他們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啊...是,”她朝他們笑笑,“好久不見,你們身體還好吧?”
“我們這把老骨頭就是這樣兒,能走能動,沒什麽不好,”奶奶呵呵笑,“你和小沈是結婚搬喜房嗎?”
景檀愣了愣,“...嗯,是的。”
老奶奶拍一拍手,高興,“我就說這倆小年輕是結婚了,老頭兒就不信...結婚好啊,像我們這樣,老了有個伴兒,多好。”
電梯還等着,景檀踏進去,和他們說再見。
“拜拜,小姑娘,”老奶奶笑得和藹,“你們這邊的房子不賣吧?下次過來的時候啊,有小娃娃最好了。”
老人家常說的一句話,景檀笑了笑,接下她的好意。
電梯合上又打開。
公寓的門上錄有景檀的指紋,那時她以為應該沒什麽機會用到,沒想到還是有應急的時候。
打開門,房裏幹淨整潔,應該有保潔阿姨每隔一段時間來打掃。
景檀換了鞋進去,朝書房走。
這次過來,她沒和沈闊說。不過既然幫他找東西,她也就不糾結那麽多了。
這次她沒花太多功夫。
在書桌下的抽屜裏,找到了祁梁需要的黑色U盤。
她将東西放進包裏,給祁梁發消息。
祁梁很快回複,說他讓秘書開車過來拿。
開車過來還有一會兒,景檀索性在屋裏待幾分鐘再下樓。
她收起手機,環顧書房。
上次搬家,沈闊将常用的東西都挪到了翡明苑,剩下的書籍不多,書櫃上空空蕩蕩。
只是有點奇怪,獨獨書櫃左邊第二層擺得很滿,是幾份文件夾。
應該是暫時用不上的文件,不然怎麽沒拿過去。
不過這樣放着太容易積灰了,保潔阿姨打掃的時候萬一不小心弄丢一個,需要的時候找不到又麻煩。
景檀拿下來,想替他放到抽屜裏。
有好幾份文件,她依次放好,考慮是他工作上的東西,她沒有翻開看。
數不清是放第四份還是第五份時,文件夾裏飄落幾頁紙。
景檀蹲下身去撿。
指尖觸碰到紙張的同一刻,她看清了上面赫然寫着的幾個字。
離婚協議書。
.......
-
沈家,老宅。
院兒裏的老樹郁郁蔥蔥,蟬不知栖息在哪棵樹上,只聞其響徹庭院的鳴聲陣陣,給烈日下的一草一木平添躁意。
沈嵩手邊一壺剛泡的金銀花茶,坐在屋裏,戴着老花鏡正讀着膝上攤開的一本書。
耳邊蟬聲聒噪,孜孜不倦。
看了會兒書,沈老将老花鏡取下,朝門外喊了聲,“陳姨。”
陳姨應着,掀簾進來。
“你去和廚房說一聲,今晚別做太多菜,我喝碗粥便是,”沈老将眼鏡放在桌上,端起茶喝了口,搖搖頭,“這天兒啊,悶熱得叫人沒胃口。”
室外是曬得地面滾燙的高溫,沈老只有早晚出去轉轉,整個白天都待在屋裏吹空調,人都坐不舒服了。
陳姨應了聲是。
頓了頓,還是道,“要不要叫人熬些開胃的中藥?您老連着好些天胃口不開了。”
“喝那藥做什麽?”沈老皺眉,揮揮手,“別叫人弄,我這天天坐着沒運動,自然不消化——照我說的做便是,藥就別熬了。”
陳姨說好。
她轉身,掀簾出去,剛好撞見過來的管家,陳叔,她丈夫。
“老爺,”管家伸手在門前輕叩,随後進來,笑着示意門外,“您看誰來了?”
沈老坐直,伸頭望外瞧。
“唷,小景啊。”
景檀和門口的陳姨點點頭,提着東西進了屋,“是我,爺爺。”
日日在老宅待悶了,有個後輩來看望,沈老一下子高興起來,剛覺得難受的腰現在不疼了,“我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還真是小景。”
“天兒這麽熱,怎麽想起跑大老遠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景檀笑,“早該來看爺爺的,前段時間工作太忙了,現在放了幾天假,就過來了。”
沈老讓她把椅子推過來,坐自己旁邊。
“淩華給你放假,是先前那個項目結束了?”他記得六月景檀剛剛畢業,“那後面怎麽打算?休息幾天,繼續回淩華?”
景檀垂眸,含糊說應該會。
她很快轉移了話題,“怕您平日無聊,我給您買了些東西,您看看喜不喜歡。”
她将袋子拿過來,先掏出一個禮盒。
打開一看,是兩顆按摩握力球。
“我看好多老人家用這個,店員說,上面有按摩刺點,可以鍛煉手部力量”,這東西是景檀看着買的,“您喜歡的話,每天拿着轉轉,當個消遣。”
沈老笑吟吟,看景檀要放進去重新裝起來,他說不用不用,自己拿在手裏,試着轉,“這個好玩兒,小景啊會買東西——唷,還有啊?”
景檀從袋子裏又拿出一疊報刊,用牛皮紙包好的。
沈老喜歡看報,是從他自己的上一輩,沈闊的曾祖曾祖母那兒侵染的習慣,年輕時每日吃早飯都要讀讀早報,這些年紙媒沒落了,報刊也漸漸少了,普通書店很難買到。
景檀是專程打聽到一家老書亭,按地址到老胡同裏尋到的。
“不知道您喜歡看哪種報,就都買了些,您留着慢慢看,”景檀放在桌上,“聽陳叔說,您最近老花又嚴重了,看會兒書記得歇會兒,別在晚上看,光線不好。”
沈老沒想到景檀這樣用心,這些報刊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兒還有賣的,“好好好,聽小景的,我省着點兒慢慢看,”他樂呵呵,“小景可太懂我這老頭兒了,東西簡直送到我心坎兒上。”
“沈闊那小子從沒像你這樣貼心過,”這樣說沈老才想起來自己那個長孫,“他人呢?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
“他去倫敦出差,快回來了。”
算日子,就是今天晚些時候。
沈嵩點點頭。
“那小子忙起工作來也是,等他回來我說說他,必須得多花點兒時間陪陪老婆。”
景檀聞言,微微牽了下唇角。
沈老讓她留下來吃晚飯,讓才準備歇火的廚房重新多做幾個菜,和景檀閑閑碎碎聊了好一會兒。
晚飯後,景檀告別。
“爺爺,我走了,您多注意身體。”她跨出正廳的門檻,回頭,讓沈老別送了。
沈嵩笑眯眯,“好,好。慢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下次再來看爺爺啊。”
景檀揮揮手,微笑在轉身那刻失去了生命力,漸漸消失。
沒有下次了。
說來慚愧,一直以來,爺爺對她的好都是真心實意的。
他這麽大年紀,身體又有些小毛病,本來不該再動怒傷心。
是她不好,沈闊的以後,他又要重新費心了。
出了老宅,她看了眼時間。
剛過七點,沈闊差不多落地機場了。
夏日的傍晚,熱風悶濕,天邊漫上火燒雲。
夕陽餘晖,将影子拉得很長。
另一邊,沈闊從機場出來。
司機已在外面等候,助理将行李箱交給他,他裝上後備箱,回到駕駛位。
他恭敬問沈總,接下來去哪兒。
沈闊捏了下眉心,不易察覺的一絲倦意将他深邃側臉暈染得更沉穩,他看了眼時間,低緩出聲,“回翡明苑。”
手機裏,景檀的消息停在有關找U盤那天。
那是他登機離開的那天。
整整一周,她竟沒給自己發來一條消息。
沈闊薄唇微抿。
回去之後,如果她面對這些的借口是時差原因,打擾他工作等等,他可不會認。
車窗外,夕陽已被遠處的群山吞沒,天色漸暗,點亮的路燈被快速掠過。
四十分鐘後,到達翡明苑。
司機将行李箱放到別墅門口,沈闊點頭,告訴他和助理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開門進屋。
一樓沒開燈,很黑。
沈闊想,景檀應該在外面和朋友一起,還沒有回來。
但當他上到二樓,推開卧室門,卻發現亮着燈,門處擺放兩個大行李箱。
若不是他剛回來,他都有一種錯覺,自己又回到了出差離開的前一晚。
行李箱是什麽意思?
景檀在最後檢查有沒有什麽漏掉的東西,聽見門邊的聲響,走了過來。
“你回來了?”她語氣平靜。
沈闊看她穿戴整齊,還背着斜挎小包,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要去哪兒?”他關上房門,将自己行李箱同她的并排放着,“淩華不是給你們放了假?近期應該沒有出差行程吧。和朋友旅游需要帶這麽多東西?”
她是知道他哪天回來的。
他剛回來,她就要走。
沈闊覺出一些東西不對勁兒,他擡眸望向她,嗓音略沉,“景檀,你在躲我?”
景檀垂下眸,不和他對視。
“我在等你回來。”
她走到門邊,将行李箱推出來。
沈闊站在她旁邊,他今天單穿一件黑色襯衫,很好看,很凸顯他的矜貴氣質。
景檀平視,盯着他胸口處的那枚紐扣,很久。
她好像又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冽香味。
不要再耽誤了。
思緒抽回,景檀眨了下眼,擡起眼簾,望住他的眼。
她原本以為,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跳應該絕望而停止的。
但不是,胸口處的跳動無比劇烈,仿佛要将所有鮮活都燃燒掉。
以後,就只剩灰燼。
“我不是要躲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她看見沈闊眉頭微不可察一皺。
他要說話,她打斷。
“沈闊,”她終究還是沒能看着他的眼睛說出這句話,再次垂眸,盡量讓語氣顯得平靜,“我們離婚吧。”
空氣寂靜了好一會兒。
“景檀,”沈闊盯住她,一字一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他不明白,他出個差,回來她就說要離婚。
那晚她醉酒後哭着問他我們結婚是不是個錯誤,他就覺得,她是不是遇到點兒事。
還沒等他問清楚,她就自己做了決斷,選擇以這種方式解決是麽。
他們的感情怎麽能如此輕易被摒棄。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景檀從床頭拿起一份裝訂好的文件,遞給他,“你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
沈闊接過她手裏的文件,翻看一頁,頓住。
怎麽會在她這裏。
景檀将筆遞給他,“就差你的名字了。”
她前兩天就簽好了。
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但在落筆的瞬間就平靜了。
真正說讓她放下不甘,想好分開的,是在柏園書房裏發現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
這是他最初的願望,不是嗎。
如果是顧忌到旁的因素迫使她與他分開,她可能還不想放手。
但如果這是他的心願。
她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挺好的,在她最煎熬的時候推了她一把。
協議書裏條款詳細周全,她沒什麽好補充的。
他做的事一向完美,她一點也不需要費心。
所以她是看到了這個想和他分開嗎。
沈闊看着她毫無波瀾的神情,将那份文件扔在一邊。
“我不會簽,”他望着她,嗓音啞着,想和她解釋,“檀檀,你聽我說,這份文件是很早之前...”
“多早都沒關系,”她打斷,讓自己聲音變得冷硬,“沒區別,都一樣。”
是的,她要讓自己看起來生氣些,将全部緣由都歸結為這份離婚協議書,雖然這樣看來理由稍顯不足。
可她本來就是在意的啊,她本來就因為這個生氣。
雖然。
這只是不得不分開的理由裏,很小的一部分。
“簽字吧,”她不讓他說什麽解釋了,她聽不了,“我知道你一向都當機立斷,你想要的就擺在面前,不要猶豫了。”
沈闊第一次感到無助。
他說什麽她都不聽。
“檀檀,”他語氣裏有了慌亂,抓着她的手,堅持,“你一定聽我說...”
“你想說你從前想和我分開,但如今想法變了?”景檀擡頭,先一步說出他要說的話。
“說巧也不巧,”她笑了笑,抽出他緊緊攥住的手,“我從一開始也想擺脫這段婚姻。”
她不讓聲音顫抖,“到現在也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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