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檀香

第53章 檀香

助理愣住。

“可是沈總, 半小時後還有一個會...”

“備車。”沈闊只是重複。

助理不再多言,立馬聯系司機。

從公司到機場,有四五十分鐘的路程。

助理坐在副駕, 往後看見老板沉重的臉色, 鬥膽開口寬慰。

“沈總您放心, 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他說的是時間上。

可如果去了, 景檀執意要走呢。

沈闊薄唇緊閉。

他先前生她的氣, 氣她将他們之間的感情看得如此之輕,想離開就離開, 随意摒棄。細細想來,他們之間的确是他先邁過一早劃好的界線,随後才是她漸漸卸下防備。這過程中,她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說, 半推半就, 其實不那麽情願。

她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他看不透。

在她說出只是玩玩兒,現在倦了的時候, 他心頭湧上的盡是無力。

感情裏若只有一方努力會很心累,那天和恒迅的飯局後, 他曾想過放棄。

一段情緣而已, 拿得起放得下。

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丢失了向來的果決。

否則他現在怎麽會, 在趕去機場的路上。

到達機場, 沈闊下車, 大步往航站樓走。

助理匆匆跟在其身後。

國際航線值機點三樓, 今日意大利的航班下午五點起飛。

現在是三點四十分。

人群密密麻麻,身旁拖着箱子的行人來來往往, 終于,沈闊在托運行李處看見景檀的身影。

她身邊立着一個行李箱。

他心頭縮緊。

再顧不上其他,他快步走上前,拉住她。

景檀正低頭回微信消息,手腕冷不丁被人攥住,她吓了一跳,扭頭。

“...沈闊?”

她驚訝,往四周望了望,看見站在遠處的陳助。

剛想問你怎麽在這兒,沈闊先開了口。

“別走,”他嗓音低啞,攥着她的手不自覺用力,捏得景檀生疼,“檀檀,我後悔了。”

後悔那天對她說這樣決絕的話,他根本做不到。

他可以放她暫時離開,但他不能看不見她,不能失去她的消息。她在京市,他尚且還能知道她的動向。

可意大利太遠了,如果她真打算斬斷在京市的一切再也不回來,怎麽辦?

“別走,”沈闊再次說,望向她的深邃眉眼裏,竟有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只要你留下,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不回到我身邊也行...你想待在恒迅想住哪兒都好,我不打擾你。”

她不愛他也沒關系,他愛就夠了。

他輸了。

比起放棄,他還是甘願,受感情裏單向牽挂的折磨。

景檀怔怔看着他。

她花了好些時間,反應過來他以為的誤會。

“我沒有要走,我只是來送送媽媽和蒙西。”

沈闊微頓。

可是,她還帶着行李箱。

注意到他的目光,景檀也低頭看了看。

“這個箱子裏...是媽媽那些嫁妝,我放着沒什麽用,想讓她帶回意大利,但她剛才托運行李超重太多了。”

當初走的時候舒岚沒将這些東西帶上,本來也是可有可無的,行李實在太多,舒岚就說,下次你來意大利玩兒再帶給我吧。

她原本邀請景檀這次跟他們回去,景檀其實,也有那麽一些想和媽媽多相處相處。

可恒迅的工作還等着她,她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所以婉拒了舒岚的好意,說下次。

眼下舒岚和蒙西進安檢了,景檀也打算回恒迅。

她不清楚沈闊怎麽會誤解她要去意大利,還來機場找她。

說了那些狠話後,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怎麽會,還會來找她。

景檀望着他,張了張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以為沈闊忘掉自己會很容易的。

沈闊此刻也知道是自己想錯了。

只要是有關她的事,他總做不到冷靜。

他細細想來,“那你為何昨天沒去上班?”

“我昨天,身體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近期作息不太規律,加上壓力太大,一場暴雨降溫後就着涼了,還發了燒,昨天請假去打了點滴回屋躺了躺。

景檀覺得哪裏不對勁,“你怎麽知道我昨天沒上班?”

他讓人一直看着她?

沈闊抿唇,沒有回答。

那就是她猜得沒錯了。

景檀啞然。

氣氛漸漸沉默,誰都不知如何開口。

景檀垂眸,看見他還攥着自己的手。

她輕輕掙,“我們不是之前都說清楚了嗎,你怎麽還...”

沈闊不松手,她的話還未說完,他心口已是一疼,“檀檀,別再說傷人的話。”

他攥着手腕兒的力道不輕,拉扯間景檀沒站穩,踉跄兩步,撲到他懷裏。

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侵襲鼻息,兩人皆有所失神。

沈闊喉結微滾,想緊緊将她摁在懷裏。

就在此刻,景檀餘光瞥見一道身影,慌了神,迅速後退,和沈闊隔開距離。

“...爸。”

懷裏一空,沈闊擡眼,見景檀神色慌張。

他順着她視線回頭,景林文正朝這邊跑來,他身邊跟着位圓滾滾肚子男人,同樣跑得氣喘籲籲,分明累得不得了,卻還一個勁兒往這邊奔。

景林文看到景檀,微詫,随即明白,她已經和舒岚見過面了。

“西蒙呢?”他問女兒。

“剛走。”

景檀回答剛落,圓滾滾肚子男人哀嘆,眼裏滿是可惜。

“就差一點點,就幾分鐘...”

景林文搖頭,緩緩呼吸,“抱歉啊姚老板,遲了一步。但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位胖乎乎的男人便是景林文想談成合作的廠商老板,姓姚。昨日他收到景林文寄來的蒙西的畫,一問才知道蒙西來了京市。他二話不說背起行李從江浙趕來京市,想讓景林文帶自己見見這位偶像。可惜啊,剛好錯過。

姚老板心情很低落,景林文在旁寬慰。

他後知後覺發現,沈闊也在這兒。

沈闊是和景檀一道來送別蒙西?

不是說已經分開了嗎。

景檀從父親眼中看出疑惑,忙搶答,“沈總來這兒是和蒙西先生談了下生意上的事。”

景林文到目前為止是信了她和沈闊性格不合離婚的事,可不能今日這場偶然撞見露了馬腳。

她轉頭,對沈闊說,“你公司還有事吧?快回去吧,陳助在那邊等你很久了。”

其他事都不甚重要。

她為何要對景林文撒謊?

沈闊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景檀見他不動,心中着急。

“我和我爸有事要說,你在場不太方便,”狀況太亂,她腦子也一團漿糊,找了個聽起來尚且能忽悠的借口,趁景林文回頭和姚老板說話,和沈闊低語,“你先回去吧,就算幫我一次。”

沈闊看見她眼裏的懇求。

縱然離開有違他的本意,他更不想見她為難。

于是,他朝景林文淡淡颔首,随即邁步離開。

機場外,黑色賓利停在剛才的地方,司機見他過來,繞到後面,替他開了車門。

發動機驅使,車窗外畫面倒退。

助理在副駕,正通電話,和那頭低語幾句,挂斷。

他回頭請示沈闊,“沈總,王總他們還在公司,今日的會議是否...”

“一小時後照常。”沈闊淡聲。

助理應了聲是,回頭通知消息。

沈闊轉頭看窗外。

夏末的烈陽,四點多的時候已有頹落之勢,光線斜斜灑進車裏,座椅餘一半留在陰影裏。

還有些事沒看真切。

沈闊斂眸,深思。

他問助理,“景檀和她父親近幾月來有無争執?”

助理面露難色,“這...”

他只是近期按吩咐關注夫人動向,其餘不甚清楚。

沈闊自知問錯了人。

他換種方式,“去查查景家近期狀況,各方面。”

“好的,沈總。”

-

景檀近日又忙起來。

前幾天她一會兒是去找舒岚,一會兒發燒打點滴,一會兒又去機場送人,接連請了好幾次假,雖然領導沒明裏譴責,她自己心裏已非常過意不去。

分給小組負責的板塊裏,都是張懸在忙。

她自覺加了兩天班,将落下的工作趕回來。

這天秦槐來辦公室轉了轉。

正是下班前最後五分鐘,大家心思都有些飄了,電腦上該保存的保存,頁面都已退出來。

秦槐抓到好幾個摸魚的,哼笑着說扣工資。

那幾個小子讨好笑着,說錯了錯了,下次絕不再犯,秦總饒了我這一回吧。

秦槐也就嘴上說說,沒真要扣錢。

做學生時,快下晚自習不也早早收拾好書包倒計時。

他這時候來,也是吩咐兩件事,然後随便聊幾句就放人走。

工作上無非是催催進度,有人問和沈氏那邊合作怎麽樣了,秦槐回,“在走合同。”

沈氏的辦事效率确實沒得說。

幾代人打下來的基業,整個京市能與之比肩的不足一二,如今掌權人也是個有能力有手段的,這偌大的集團看來還得欣欣向榮至少幾十年。

說到這掌權人,秦槐想起上午聽到的傳言,啧啧感嘆。

“這家族産業啊根基深是深,就是改朝換代麻煩,總得鬧點兒腥風血雨,”反正是閑聊,秦槐将自己聽來的那點兒東西給大家說說圖個樂,“這沈總去年回的京市,在這之前都是他伯母江總掌管沈氏。一山不容二虎,鬥了一年,沈總贏了,可江總不甘心啊,你們猜怎麽着?我聽說的啊,昨晚在濱南路那邊,江總攔住自己侄子的車,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了争執...具體發生什麽不太清楚,反正江總被人架走了,沈總在車裏沒露面,不過今天沒去公司。”

衆人聽得津津有味,聽完嘩然。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不會有什麽過激行為吧?”

“不會吧...要真出事早就報到了。”

“錯錯錯,這種事屬于家族秘聞,就算真有什麽事肯定會瞞下來的,哪能讓外面知道。”

“我覺得肯定有什麽,沈總今天沒去公司啊。”

“那就不能是有其他事要忙?哎呀,你們別瞎猜了...”

衆人叽叽喳喳,得不出個結論。

過下班點幾分鐘了,秦槐叫他們早些回家,這事兒聽聽就過了。

“這感覺有争家産那味兒了,”辦公室裏大家前前後後走了,剩稀稀疏疏幾人還在感概,“像這種家庭的人啊,是從來吃穿不愁,可還是挺不容易的啊...”

景檀坐在工位上,鼠标鍵盤太久沒動,電腦自動換上屏保。

從大家開始讨論到結束,她一直沒出過聲。

卻被衆人言論說得心慌。

前段時間沈闊收購致揚,江蘅英在集團裏徹底失去實權,這些事情她都是知道的。

江蘅英的脾氣景檀再了解不過,她一輩子都在為權力算計,和沈闊明裏暗裏一年的鬥争以失敗告終,失去了所有,肯定心有不甘。如果說她情緒激動下做出什麽傷害沈闊的事,景檀覺得是完全有可能的。

這樣想,代碼越發寫不下去了。

拿起手機,她走到安靜的走廊,撥通陳助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

“夫人?”助理有些意外。

景檀垂眸,“是我...我想問一下,沈闊他,他還好嗎?”

原來夫人打電話是來關心沈總的。

助理隐隐激動,但想到沈總目前的狀況,平息內心波動,“沈總他...還好。”

這回答為何有些猶豫。

景檀的心懸起來。

“他是不是在醫院?”

助理驚訝,“您怎麽知道?”

推掉今晚飯局的時候,沈總囑咐過他,理由只說有事在忙,不用對別人透露他在醫院。

可夫人好像不算別人。

他這樣想着,打算如實相告,景檀比他先開口,聲音有焦急,“在哪個醫院?我馬上過來。”

助理愣了愣,忙說好,挂了電話,将地址發過去。

半小時後,景檀到了市一院。

助理在門診大樓底下等。

會合後,景檀跟着助理往裏走,坐電梯時,助理按了五樓。

電梯裏人多,景檀心怦怦跳,覺得很悶。

果然沈闊住院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要是真的傷得很重...

她不敢往下想,想開口問助理,又怕聽到不好的答案。

到了五樓,他們出去。

助理在前面帶路,景檀跟在後面。

方才她腦袋太亂,只自己想着事,根本沒在意周遭。

經過醫生的門診室,看見一位老太太在門口找醫生,掃地的阿姨好心提醒,今天醫生下班了,看門診的話明天再來。

門診是這樣的,景檀心不在焉。

等等,門診?

是的,他們進的是門診大樓。

可是,不該去住院部嗎?

景檀反應過來,“陳助,那個...”

“馬上就到了,”助理以為夫人是問還有多久,回頭和她解釋,“輸液室有點兒遠,在走廊那邊。”

輸液室?

景檀有一瞬間茫然,再回過神,人已到輸液室門口。

室內畫面一下映入眼簾。

這個點病人似乎都去吃晚飯了,輸液室只有沈闊一人,他坐在邊上位置,左手輸液,右手在膝上的平板不時輕劃,像是在看文件。

幾日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側臉輪廓更深邃了。

景檀掩在門後,從上到下好好看了看他。

她自己都未察覺自己明顯松了口氣,保險起見向助理确認:“他沒受什麽傷吧?”

“受傷?”助理驚訝她這樣說,搖搖頭,“沒有啊,沈總昨夜淩晨飛了趟南城處理工作,今中午又趕回來和國外來的合作方吃飯,可能是行程太周轉加上近日休息不好,人不太舒服。沈總一開始還不想來醫院,我給勸來了,醫生說是胃炎,輸點兒液回去多注意休息,問題應該不大。”

真相竟然是這樣。

真是謠言傳千裏,完全變了模樣。

景檀後知後覺為自己慌亂失了分寸的行為臉熱。

助理瞧着景檀的神色,覺得奇怪,他們在門口已經站了很久了,“夫人不是來看沈總的嗎,怎麽不進去?”

景檀如夢初醒。

“不...,陳助,我來過這件事不要和沈闊提起,拜托了,”她腳步往後撤,突然很怕他發現自己,“我先走了。”

助理急了,替老板急。眼看着景檀就要轉身,他不知怎麽,急中生智喊:“沈總!”

沈闊倏然擡頭。

景檀就這樣猝不及防對上他視線。

她眼裏真實的情緒甚至都來不及做絲毫的掩飾。

薄霧散去,有什麽東西清晰映在眼前。

她看見沈闊的反應。

他好像感應到了。

景檀心口一縮。

她更想跑了。

可沈闊低低喊了她的名字。

他問她,“怎麽不進來?”

景檀躊躇。

她還是邁步進去了。

助理識相退去,甚至幫忙關上了門。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人。

景檀坐在他旁邊,緊張得連呼吸都快忘了。

她在思考怎麽解釋自己突然抽風跑來醫院這一行為。

與自己言語相悖的行為。

沈闊先開口,低沉的聲線讓她顫了下,“檀檀,你在撒謊。”

原本以為他第一句會問她為何會來這裏,她預估着題目還在苦想答案,他卻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撞上他靜深的黑眸,心慌一瞬,不知他說的話在指哪方面。

沈闊盯着她,嗓音低緩,陳述事實,“你在擔心我。”

她先前說的那些什麽,逢場作戲倦了想離開,在她今天來找他的行為下盡顯荒謬,不攻自破。

景檀連忙別開視線,卻聽他下一句,如利刃直擊要點:“所以之前為何要說那些話騙我?你在隐瞞什麽?”

這已經觸及最核心的秘密了,在他的目光裏,景檀覺得自己快被看穿,她忙辯解,“不是的,我聽別人說昨天二伯母找過你,他們形容得很危險,我以為你受傷到要動手術的地步了。”

她語速飛快,沈闊靜靜聽完,望着她,笑了下。

“這不也是擔心?”

連狡辯都不會。

不過算是知道她為何突然出現了。

“昨日江蘅英的确找過我,去機場的路上,”沈闊告訴她,“她有些失控,但被攔住了。”

不知她從哪裏聽的謠言,傻乎乎的,信以為真。

景檀無地自容,她不敢直視沈闊含着淡淡不明意味笑意的眸,怕他再問些自己招架不住的問題,磕磕巴巴轉移話題,“那個,二伯母事業一落千丈,情緒容易激動,你最近要格外注意些...”

“二伯在家看着她,無事,”說起江蘅英,沈闊神色淡了淡,“如今這樣,是她自己應得。勾結高層牟取私利,撺掇許婉秋破環我父母感情,有這兩項罪狀,沈氏不可能留下她。”

景檀後面半句沒聽進去,她震驚于前面,“你知道?”

沈闊些許疑惑,看向她。

他明了過來,“你說許婉秋的事?”

“高中時一次偶然聽到她和許婉秋通電話,很久了,”沈闊低聲,“我與她立場相對,不僅僅是工作上的原因。”

他,他那麽早就知道了。

她還以為他到現在都還不知曉。

“你,你既然知道,怎麽還對我...”景檀有幾秒失語,她唇瓣開合,好半天,“你不該一直讨厭我嗎。”

沈闊擰了下眉,“和你有什麽關系?”

“這是她的過錯,有恩怨也是我與她的恩怨,”沈闊漸漸猜到什麽,“景檀,我不是不講道理随意遷怒的人,你把罪名往自己身上帶做什麽?”

景檀啞然。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還因為自己揣着這個秘密不安罪孽了好長時間。

沉重的石頭忽然減輕,心髒浮出水面。

水波蕩漾,又讓她晃悠,找不到定點。

沈闊瞧她神色,聽她方才驚詫的問話,拼圖漸漸初現雛形。

“你為這事內耗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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