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破境(下)

第62章 破境(下)

“還在休息。”沐知景道。

頌昊仙君的臉色稍微緩和一點。

他落下來, 将水中的少年帶起,帶起一連串的水花。

也近距離看清了化為人形的九尾天狐濃墨重彩的一張臉。

少年将天在水背在背上,兩張豔絕的臉隐隐約約透出一點相似來。

頌昊仙君按捺下心中疑慮, 帶着兩人來到了岸邊。

天在水修補完天之涯的結界後便不知所蹤, 仙門皆猜測他要麽搶了一處洞天福地養傷要麽已經傷重離世, 竟沒想到他已經恢複了部分實力, 轉身投了妄生門。

這妖果真應了師父評價的那一句亦正亦邪。

他躊躇片刻, 終究放下了手,沒有對昏迷的九尾天狐做些什麽。

反倒是沐知景叫住就要離開的頌昊仙君:“仙君, 您要離開?”

頌昊仙君頓住腳,看着他。

少年與他對視,唇色泛着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頌昊仙君感覺猛然明白了少年沒說出口的話, 過去要将他背上的九尾天狐接過來。

孰料剛剛還緊閉着眼已然暈過去的九尾天狐緊緊攥着沐知景已經濕透的衣角。

沐知景嘗試掰開, 沒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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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發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頌昊仙君。

頌昊仙君道:“受累。”

沐知景又使勁拽了一下。

九尾天狐嗆咳一聲,咳出點血來。

沐知景沒敢再動。

不知是不是同族的緣故, 少年在這個時候沒那麽多鋒利的刺,反倒顯現出這個年紀的少年本應有的可愛。

頌昊仙君遂笑道:“那我也沒法了。”

他轉了身。

沐知景仰頭看他, 問道:“您來都來了, 不去看看她嗎?”

頌昊仙君頓住腳,并不回頭:“既然是天在水, 微微便沒有危險。不必告訴微微我來過。”

沐知景沒有應好也沒有沒有挽留, 目送他匆匆離去。

待到頌昊仙君完全離開消失不見, 他才淡聲對背上的人道:“仙君走了, 您也可以醒了。”

攥着衣服的手松開,沐尋被少年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沐尋睜眼, 自己坐起來,抹了一把嘴上的血:“年紀不大,脾氣這麽大?”

“好自為之。”沐知景居高臨下看着他,輕飄飄丢下這句話。

“真把我扔這不管了?”沐尋見他要走,不可思議道,“凡人和狐妖都有的尊老愛幼的傳統呢?”

沐知景并不理會他。

沐尋嘆息一聲,化為天狐一瘸一拐尋了處僻靜之所調息。

頌昊仙君沒有留手,他裝昏是假,受重傷卻是真。

沐知景回頭不見他,也沒有再多想。

回去小屋時,葉晨微已經醒了,正靜靜站在一塊浮冰上看着遠方。

她見沐知景回來,笑彎了眼,朝他揮揮手。

沐知景颔首示意,回了屋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裏拿着一件厚實的大氅。他憑借輕盈的身形越到浮冰上。

他暖過将手中的大氅,遞給葉晨微。

葉晨微接過來,觸手是意料之外的輕便反手要披在他的肩上:“你早晨去哪了?怎麽一身濕漉漉的樣子?”

沐知景早有預料,往旁邊避過:“這衣服太秀氣了。”

葉晨微這時再一細看,發現寬大的月白大氅上肩部繡了星月祥雲,下擺則是玲珑花樣,确實很是秀麗。

葉晨微還是不穿:“要風度不要溫度?”

沐知景握了一把她的手,道:“我不冷。”

說來也怪,他身上濕透了,手卻暖和。

發燒了?葉晨微半信半疑,還是想将大氅套在他的身上,然後拉着少年一塊回屋。

沐知景便同她解釋:“你養過狐貍,尋常冬日也不用穿衣服。”

“可是鎖妖塔裏……”

“那是刻意懲戒。”

葉晨微攥了一把帽沿的雪白絨毛,觸感柔軟細膩,順滑而有彈性。

沐知景別過頭:“快穿上吧,小心着涼。”

“謝謝。”葉晨微默然良久,終于将這件精致秀美的大氅穿好。

沐知景用餘光瞄了一眼,見衣服确實很合适她,松了一口氣。

他記得她小時候喜動,不愛穿大氅鬥篷一類的厚重衣服,非要被揪着耳朵套上才肯,但是出去沒玩一會兒,衣服就不知道被丢在哪裏了,最後的結果當然是生一場病。

但是等病好之後,又會故态複萌,總不記得教訓。

到現在女孩成了少女,兒時的小毛病還是沒有變。

“我剛剛見到師父了。”沐知景的思緒被少女的話語打斷,他看着她,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葉晨微的眼睛裏倒映着遠方的冰雪,又道:“他竟也舍得來了不看我,直接就走了。”

沐知景隐瞞下早晨的那一場紛争,道:“當是俗物纏身,不便久留。”

“我知道。”少女眼中閃過狡黠,邊說邊笑,“不過這個可以記在賬上,等回去了再找師父說道說道。”

沐知景被她的笑容感染,不由面上也露出一個笑來。

一縷霞光從天邊升起,将天之涯素淨的白衣染上了流光溢彩的顏色。

葉晨微伸手去接那縷縷霞光,指縫張合間,霞光就溜走了。

她玩得專注而認真,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身邊少年眼中最靓麗的風景。

直到一聲清脆的“阿嚏”打破了這寧靜祥和的一幕。

葉晨微揉揉鼻子,有些尴尬:“我不冷,就是喉嚨有點癢。”

“嗯,回屋吧。”沐知景顯然沒信她的話。

“不是,我跟你說……阿嚏……”沐浴在少年的目光下,葉晨微把嘴閉上了。

“回屋吧,小主人。”沐知景頗為無奈道。

“哦——”葉晨微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沐知景嘆氣:“等你好了再出來玩。”

“嗯。”話雖如此,葉晨微看起來還是很舍不得。

沐知景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此刻天高曠遠,被冰雪覆蓋的天之涯身披霞光,奇異而瑰麗。

比起昏迷時夢中同樣奇偉的景象,多了些煙火溫情。

天之涯沒有人居住,方圓百裏,只有沐知景臨時搭建出來的小木屋。

不大不小有三間,不會太擁擠也不會因為太大而導致取暖困難。

葉晨微醒時沐知景已經不在,只剩下爐子裏的柴火噼裏啪啦地燃燒,讓屋裏暖烘烘的。

她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發覺屋裏又有些不一樣了。

隐隐約約好像有飯香。

她三步做兩步循着來到廳堂找到香味起源——只見矮桌上架起鍋爐,熱氣騰騰的,一條被炖的純熟的魚躺在裏面,旁邊的湯汁咕嘟嘟冒着泡。

天之涯罕有人至,冰海下養着的魚也比旁處大了許多。

“你放心吃,魚刺都挑走了,也沒有腥味。”跟在後面的沐知景道。

他記得眼前的少女碰不得半點魚腥,吃魚也必須要處理地半分腥味都沒有。

葉晨微拿起矮桌上的碗筷嘗了一口。

她擡頭看向沐知景。

少年的有些不知所措,抿緊了唇。

他忽而又不确定起來,這魚是否真的已經處理好了。

他的味覺因為常年粗糙的飲食已經有些退化了,對酸甜苦鹹的反應都有些遲鈍,可能沒有嘗出來魚腥味。

他張了張嘴,倏忽間看到少女面孔上綻放的燦爛微笑。

“是好吃的。”葉晨微笑道。

“嗯。”沐知景懸着的心放下來。

葉晨微繞開魚肚,撿了魚尾放進嘴裏。

不同于魚肉的入口即化,沾滿了湯汁的魚尾香味醇厚,內裏還有點酥脆。三兩口下肚後,葉晨微發現沐知景正皺眉看着鍋裏。

“怎麽了?”

少年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了片刻,顫了顫微翹卷曲的睫毛,問道:“我是不是沒把苦膽去幹淨?”

葉晨微支頰看着他:“你嘗出來了什麽了?對自己的廚藝這麽沒信心啊。”

沐知景确實沒嘗出來多少奇怪的味道。

雖然少女很快調整過來笑說魚還不錯,但是那一瞬間的微表情不會說謊。

他做的這魚,味道上就是出了點問題。

沐知景将鍋蓋蓋上:“對不起。”

“為什麽要對不起呀。”少女看着他問,眼角瞥了一下被緊緊蓋住的鍋,玩笑一般道,“不想讓我吃了嗎?”

少年抿緊了唇,不說話了。

葉晨微嘆了口氣,還待說什麽,便見眼前的少年搖搖晃晃就要向後倒,而後邊就是還生着火的鍋爐。

“沐知景!”這一次她終于來得及拉住了他,沒叫他再受苦楚。

葉晨微顧不得別的,架起他,将少年帶到了床邊。

日升了些,肆意的陽光照在他蒼白脆弱的面孔上,精致易碎好像一只瓷娃娃,少年的呼吸也像瓷娃娃一樣微弱似無。

葉晨微不明就裏,擔心不已。

窗外,燦爛絢麗的陽光就在這時翻了臉,變成極致瑰麗詭異的藍綠色。

葉晨微感到透骨的寒意湧上身體。

她給沐知景蓋好被子,推開卧室的門走了出去。

蔚藍的天空、飄逸潔白的雲朵都褪去了溫和的面具,一者潑了濃黑的墨,另一者低低壓下,似乎要毀了天之涯的一切。

剛剛過去了的夜晚毫無預兆地再次降臨。

遠處傳來了呼嘯的風聲。

葉晨微擡手擋了擋眼。

頌昊仙君想要庇護她,因此将她送來了天之涯,可偏偏,趕上了天之涯千年難遇的極夜。

凜冬之地,極夜降臨,北風過境,萬物不生。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整個天之涯都會處于死寂的荒蕪之中。

這個她曾經在諸多典籍裏讀到過的末日,如今就要親身經歷了。

***

肆虐的暴風雪下,九尾天狐龐大的身軀也在風雪中顫抖不停。

曾經被緊緊封存的記憶在天之涯的異象之下接踵而來——沒有人知道,這一支九尾天狐為天之涯結界而生,世世代代與之糾纏不清。

這是束縛,也是保護。

天威之下,任何手腳都将蕩然無存。

九尾天狐在暴風雪中站起,遙遙看着遠方絢麗的極光,吐出一口濁氣,在天寒地凍間。

狐貍的眼睛是晴空一樣柔和的蔚藍色,此刻正倒映出夜空中的絢麗極光,無端産生一種冷意。

兩次極光天災,間隔的時間太短了,舊一代的天狐還未老去新一代的天狐還未真正變強。

九尾天狐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個經常如夢的女子,還有那個明明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卻不甚關心的狐貍幼崽。

他的母親懷着他時,總喜歡說“我們的小狐貍崽”。

妄生門裏的幼崽小小一只,沒什麽事的時候都是安靜地看着透過洞頂的一縷天光。

幼崽的瞳色随了母親,不過要更淺一些,琥珀一樣,影影綽綽藏了些東西。

那時他不關心小狐貍崽在想什麽,雖有恻隐,但也沒必要為了一只低微半妖與隋沉最看重的屬下鬧僵。

現在想來,那時的小狐貍崽也在怨恨他吧。

生而不養,不聞不問。

其實也沒有什麽誤會,不管是不是陰差陽錯,他确實曾對小狐貍崽所受的苦楚視而不見。

讓他一個人舔舐傷口,在黑暗裏獨自長大。

只可惜,相聚與分離總是形影不離,他沒辦法再補償已經長成小狐貍的幼崽了。

九尾天狐仰天長嘯,飄揚的風雪落在他雪白的皮毛上,越發聖潔漂亮。

他循着小狐貍的氣息,在雪原之間跳躍奔跑。

最後停留在小木屋面前。

風雪太大,小屋卻穩固。

屋門緊閉着。

天在水知道這是小狐貍崽搭的,因為不幸的童年,小狐貍崽無師自通學得又多又雜;為了喜歡的女孩,小狐貍崽搭得認真。

即便這是一份不對等的感情。

天在水無心置喙,狐妖癡情是天性,多的是遍體鱗傷也不肯悔改的。何況細想起來,他們的結局也不會很糟糕。

他想,他也不配幹涉。

九尾天狐化作人形,推開了屋門。

守在床邊的少女回身拔劍一臉戒備,看清是他,方才如釋重負的樣子:“前輩,您吓死人了。”

天在水沒有立刻進去,而是随手一揮,将風雪阻隔在門外。

他在少女灼灼的目光裏靠近,聽到她說:“前輩~”

女孩刻意軟糯,不僅不矯揉,還有種讨喜的感覺。

“想我救他?”天在水問。

葉晨微掉頭:“您來的簡直太及時了。”

“我不是來救他的。”天狐眸中藏着一汪潭,“這一次,他也要自己挺過去。”

他伸指,描摹過少年的眉眼:“像他娘。”

“您要做什麽?”敏感的少女察覺到不對,問道。

天在水鄭重道:“沒有傳承的力量,他抗不過。孩子,出去玩一會兒吧。”

葉晨微搖頭道:“您叫我做事,別只說一半的話。”

天在水笑道:“我是他爹。”

這聽起來像是罵人,但早有此猜想的葉晨微沉默了。

“沐知景醒來還能再見到您嗎?”她問。

天在水只說了一個字:“能。”

葉晨微也回了一個字:“好。”

她回到風雪中。

“我幫您護法。”

話一出口,她方後知後覺自己沒了法力,委實擔不起護法這一活計,充其量只能做個放哨的。

“多謝。”長輩口中不可一世的九尾天狐禮貌道了聲謝。

風雪很快沾滿了她的睫與眉。葉晨微跺了跺腳,抖落滿身風雪。

門縫中傳來一股柔和溫暖的妖力,将她包裹起來。

來自擁有補天之力的大妖之力,很快将寒冷與風雪隔絕在外。

葉晨微回也身喊了一聲謝謝。

屋內靜悄悄地,沒有回聲。

她再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呼出一口雪白的霧氣。

那霧融進風雪中,消散在絢麗的極光中。

足夠美麗,也足夠危險。

在絢麗的極光裏,去而複返的白衣青年一展折扇,踏光而至。

如果忽略這漫天風雪與詭異極光,當也是風流寫意。

“阿尋呢?怎獨留你這個小丫頭守在門口?”隋沉沉了眼角,笑不達底。

他看向少女身後的小屋,忽一收扇,眼底淬了針:“阿尋是要食言?說好日後一身修為都要歸了本尊,結果卻要便宜了那狐貍崽子。”

葉晨微被他威勢逼退半步,仍不說話。

隋沉慢悠悠款步走來,每踏一步,腳底都綻開一朵紅色的花,蜿蜿蜒蜒,漫向少女腳底。

那紅豔似血,透着縷縷黑氣。

葉晨微被黑氣逼的再退半步,忽而凝視隋沉腳底的花:“你姓隋。”

這花她見過,只不過那時還是白色。

漫山遍野地開着,風一吹,就彼此嬉鬧。藍天有白雲,曠野有白花。

“是。”隋沉漫不經心,有意戲弄屋內的狐妖與屋外的少女,并不長的路,走的格外慢。

野獸捕獵為一口吃食,他卻不是。他喜歡将獵物的恐懼放大到極致,再慢慢玩弄,直到獵物流涕求死。

“隋……”葉晨微将那個姓咬在舌尖,吐出另一個字,“舟。”

隋沉停了腳,饒有興致:“隋舟?”

“啧。難聽。”他只觸動了一瞬,複而前行。

少女身量單薄,卻沒有再後退。

她不能再退了。

屋外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屋內的氣息也不複平靜。

昏迷中的沐知景嘴角溢出一絲血,随後,更多的鮮血順着那道血痕蜿蜒,停不下。

少年身子實在弱,承受不了這樣磅礴的力量。

隋沉勾唇一笑,一字一句,傳入單薄的小屋:“阿尋,你有心交付,可曾想過他有沒有那個實力接受?”

屋內并沒有回應。

葉晨微陡然一驚:“交付什麽?”

天在水難道不是在給沐知景療傷嗎?

隋沉接着道:“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得來也是沒用。”

仍是沒有回響。

妄生門門主脾氣一直都不太好,三番兩次得不到回應,神色變得暴虐。

詭異的極光映照在他的臉上,葉晨微恍惚産生一種下一刻自己就會被這人撕碎的直覺。

“只是把屬于這孩子的東西還回去。我答應你的,也不會少。”大妖的聲音淡淡,從緊閉的房門傳出,聲音不算大,卻成功制止了隋沉的發狂。

一縷精純的妖力從門縫中鑽出,擦過葉晨微耳尖,繞在隋沉指尖。

天在水放出這縷妖力,叫她進屋躲。然而葉晨微回看了一眼,沒有動。

魔頭喜怒無常,見她躲了還不知道要發什麽瘋。

“阿尋,我只是怕你被騙了。”天在水不過界,被捋順了毛的隋沉也沒有現在便撕破臉的打算,張口就編了借口,“這小狐貍生性狡詐,早在門內就不老實……”

“你早知,他身上血脈與我同源。”屋內傳來的聲音無悲無喜,只是在陳述這樣一個事實。

聽着也是中氣十足,喘也不喘。

聞此,隋沉啞然失火。

他挽尊一般将注意力投在葉晨微身上:“小丫頭,你從哪知道的隋舟這個名字?”

葉晨微并不好受。隋沉不喜肆虐的風雪,展開了境。

她亦被包裹在這境中,所見所感,屍山血海,夕陽垂危,曠野的白花染血。

少女艱澀擡頭:“湄海巨鯨,湄。”

湄帶他們入了一場過去的夢,在夢中得了圓滿。

隋沉席地坐下,姿态放松随意:“聊聊天,別緊張,本尊不會傷害你的。就講講這個隋舟還有湄的故事吧。他倆是怎麽個愛恨情仇,相愛相殺?”

愛恨情仇?相愛相殺?隋舟和湄?

葉晨微緊繃着身子,放松不下來,并不信他的鬼話。

但她确實想知道,隋沉是否如她剛才所判斷一般與那場夢境中的事有某種淵源。

那個塵封在深海中的悲壯往事。

隋沉見少女面上似有悲色,更為好奇,遂笑道:“怎麽?不講?”

葉晨微一字一頓道:“這不是有趣的故事。”

隋沉自入世以來,所見皆趣事,自然不差這一樁。若放在平常,放過也就放過,不過他還在狐貍那吃了癟,哪還由得葉晨微隐瞞,當即放出幾條極細的銀絲,朝葉晨微繞去。

失了法力的少女毫無所覺,木屋裏的九尾天妖也沒有半分反應,眼見那絲線就要逼近,纏繞上少女的魂魄。

傀儡絲纏繞上她的脖頸、雙腕還有腳踝,帶來靈魂被撕裂的痛。

隋沉的臉色突然大變,風雨欲來之兆。

葉晨微看不到,她只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靈魂正脫離身體。

她的痛呼沒有聲音。

少女閉目斂息,靜靜站着,好似睡着了。

山海宗內,一盞明燈燭火漸息,下一刻仿佛就要熄滅。看守弟子命燈的長老卻不在。巫氏的預言有了新的變化,卦象之詭異,引得仙門齊聚共商大計。

這也包括看過小徒弟剛剛趕回宗門的頌昊仙君。

直覺成了真。

曠野之上,風吹草低,她被綁縛在十字架上,血從雙腕滴落,彙聚成溪流。

許許多多的人都被綁縛在十字架上。

白花染成了紅色。

她的眼前,一會兒是風雪肆虐的雪原,一會兒是黑雲壓城的曠野。

在曠野最高的地方,隐約可見一襲張揚的紅衣。

在她的感知裏,四周卻是很安靜的,安靜到只能聽到什麽緩緩滴落。滴答,滴答,譜成了一曲催眠曲。她睜不開眼睛,困意濃重,卻又不敢真的睡去。

就這樣睡去,沉眠在過去吧。隋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渾身上下開滿了紅色的花,像火,又像血。

妄生門門主的來歷是他心底最不可觸及的逆鱗,犯者必亡。

曠野下了一場雨。

少女的魂魄沒有睡去,卻哭了。

雨水沖刷了一切冤孽。

魂靈歸位,葉晨微發出一聲悶哼,半跪于地。

隋沉不明白為什麽。

這個任人宰割的弱者,能破了他的境。

他擡頭,見金色的光穿透風雪,天雷轟鳴。

九死一生之後,葉晨微竟又迎來了再破一境界的機緣。

他不欲被天雷波及,匆匆離去。

葉晨微咽下一口腥氣,勉力站起。

雷劫将至,她不能停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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