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利維被帶去了另一個方向,在他走時,男士再三強調不會傷害他。
強不強調有什麽關系,反正在你們的地盤,江須想。
她被這些人帶着重新拐出通道領進了車,戴了個眼罩。
挺輕的眼罩,會配合江須的五官嚴絲合縫地卡在鼻梁和眼框,白色的寬帶勒在後腦,靠近太陽穴的地方顯出了個小小的吸盤。
江須感覺到了,她覺得不妙,手腳有種輕微的麻意,汗毛豎起。
車子啓動了,她能聽到窗外的各種聲音,她能感覺到車外細微的風。
她不需要眼睛也能辨別方向,她知道,他們也知道。
于是這個眼罩上的吸盤開始運作。
江須原本閉着的眼一緊,她的腦袋裏被猛然沖進了巨大的高頻率的尖叫,可能也不是單純的聲音,是一些科研人員所稱之為的聲波?還是別的?
她不了解,只覺得惡心。
平常異常清醒的思維在這一刻繃斷,變得混亂。江須下意識将他們重新整理,無濟于事,那種無力感變成了從心裏湧上的潮意。
帶着大浪,把深處的記憶翻上來,她想起了小時候。
她的喉嚨開始發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精神力和信息素暴漲,又被脖頸項圈上腺體處的方口擋住,發出一陣刺痛。
像剛抽空的袋子猝然被壓滿,摁牢。
江須使勁咳了兩下,腦袋裏尖銳的頻率不減反增,胸腔發悶,想吐出點什麽。
呼吸變得急促,渾身冒着冷汗,她覺得現在有些缺氧。
可等她想擡手附上喉嚨時,手卻只能拉至胸口,指尖堪堪停在距喉結一厘米的位置。
手铐和腳鐐之間顯出了根光線,将兩者連接,使手铐的活動範圍只在胯部到胸前。
江須應該是笑了下,她覺得是。
從坐車到現在,一分零三秒。她數着。
盡管她的大腦亂成一團,盡管她非常想找點什麽撕碎,盡管她外表看上去已經狼狽得像是認輸,靠在車座上使勁喘着氣。
可她還是給自己找了個事幹。
那個頻率擾得她思維錯了位,江須在一片淩亂之中忘記了在哪,在幹什麽,要去哪裏,只感覺到是在車上。
她分明是閉着眼睛,卻好像能看見東西。
是飽和度超高的,類似聯邦某個抽象派大師的作品,像是面條般的小人,像是多色的圈,或是一些星星點點和惑人的波浪。
江須閉着眼“看着”,看着這些“刺眼”的色之下那些滑稽滾出的記憶。
有些她甚至都不記得那是她。
是兩個聯邦,兩個江須,兩個世界兩種劇情,到最後這些記憶“煮開”了,呼嚕呼嚕的冒着泡,從中間冒着汽的幹淨地帶湧出了一個聲音。
——我教過最厲害的學生。
溫和的聲音在尖利瘋狂的波上狂奔,躲過了大腦的神經,被耳朵聽見了。
數字還在繼續增加。
她胳膊被架着放在了地上,手腕——手铐被拉動,她向前走。
最後停住,那個該死的眼罩被摘下來,江須沒有睜眼。
她聽不到了,緩緩睜開眼,眼前是淩亂的色彩。她敏銳的大腦記住了剛才的一切,代表她并沒有擺脫眼罩的束縛。
這像是似曾相識,是什麽呢?她看似擺脫實則并沒有的東西。
她忘了……
江須的項圈也伸出了深色的光線,連着手铐,腳拷,伸向了這個白色封閉房間的一角。
她試着動了動,在發現自己只能當個殘廢圓規時放棄了,坐在地上歇着。
三百二十一。
……
江須睜開眼,還是彩色的,腦袋裏的瘋子也依舊叫嚣,妄圖把她變成同類。
等等,是變成同類?還是變成癡呆?
她想到了剛剛自己短暫的掉線,從這個世界掉下去,失去記憶。
江須從鼻間沉出氣,閉上眼,繼續數數。
三千六百零一。
……
沒變,甚至這個房間的顏色越來越趨近剛才的幻覺,嗡鳴聲漸大。
江須表情淡淡,仰頭靠在牆上,閉上眼,一滴汗珠從眼皮滑至睫毛,滴落。
七千二百六十三。
……
封閉的房間開了個口,裏面走進幾個人,他們過來輕柔地牽起江須的手,将針頭緩緩刺入她的皮膚。
江須睜開眼,瞥了他們一眼,鼻間是一水玻璃瓶的味,眼前是走來走去的彩色矮人。
是挺矮的吧,對她來說。
他們走後,那股玻璃瓶的味道依然沒有散。江須不禁想笑,會不會現下,她吃人都是生啃玻璃的味道。
她繼續數着,打了哈欠,重新閉上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須心裏的數字停在七萬八千的時候停了下來,她數數的行為卡了一下,再接上時,總覺得不太對。
有些餓,精神消耗過大……
封閉的門又一次打開,進來了的依然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雖然在江須眼裏他們都是花蝴蝶。
打頭的女人蹲在江須身邊,在一系列準備工作後,取走她的一管血液。
江須冷眼看着他們走出去,大約又是一天過後,這群人再次光臨。
三次過來取血的是同一個女人,江須默默看着她動作,在她準備起身時,開口道:“我餓了。”
嗓子嘶啞,像是困獸,她的眼睛因幹澀連續眨動,這個動作就像是耗費了很多力氣,白金色的辮子松垮,滑掉了太多頭發。
臉側的發絲被汗水打濕貼在面龐,剩下的散在肩上,有些纏進冷白脖頸上的那個黑色的項圈裏,随着急促的呼吸刷在下颌。
女人記得,這個女生之前挺愛惜自己的頭發。
于是上前擡手輕輕一勾,扯出了那縷受困的金發。
“我餓了。”江須沒有躲開她的手,只是執拗地說着自己的訴求。
女人沒理,轉身出去了。
又是一天。
江須就一直呆在絢麗奪目但發出刺耳尖叫的玻璃瓶制成的房間裏——至少在她心裏是這樣的。
在這天的最後一秒裏,那個女人又進來了,身後跟着士兵。
他們把她架了出去——因為她現在虛弱到根本無法起身——并問她叫什麽名字。
“江須。”
江須又被放在一個類似全身掃描的長板上,頭頂處被蓋上銀盔。
“我們知道你的名字,請問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我,墜機。對的,墜機。”
銀盔上閃過一層淺綠色的流光。
江須看不見,只是安心躺着,手指剮蹭着手铐上那條能切出血絲的光線。
“你确定記不清了嗎?你是聯邦的通緝犯,我們會把你交給他們。”
她的手被機械按住。
“通緝犯?”江須的聲音變得遲疑,“不是,你們可能誤會了。”
“你是逃亡過程中墜機至此的。”
“嗯……抱歉,我有些混亂。”
禮貌的聲音緩緩道:“不用緊張,我們會幫你的,你可以仔細回憶一下你的幼年,放松,畢竟童年都是幸福的。”
江須應聲,聽話地回憶起來。
她所在的長板依舊被放置在空無一物且亮白的封閉房間裏。
房間由一塊單向玻璃分割成兩塊,另一頭或坐或站着幾位白大褂,看着眼前儀器上顯示的數據,和旁邊大屏。
其中那個最高的男人坐在前面,朝着儀器上伸出的麥說話:“對,就是這樣,你得平靜下來。”
他的聲音透過黑色的儀器,接入無線的銀盔之中,傳達給江須。
後者放緩呼吸,做出指令。
房間那頭的白大褂們,立刻屏住呼吸看向旁邊高飽和揉雜在一起的刺目記憶。
大屏裏的顏色混亂不堪,只偶爾閃出一秒,是與之截然不同的灰白畫面。
男人等了一會,發現大屏中的記憶又朝着混亂去,便按住儀器上突出光屏中的某個點,向前推。
記憶的彩色往前趕去,最終停在那處灰白。
是個空無一物的房子,主人公應該是泡在水裏。
男人看着看着,眸中閃出精光,他清了清嗓子,讓聲音平緩下去,重新開口:“哦,親愛的,你真的對聯邦做過不好的事嗎?他們看起來在對你不利。”
“他們竟然未經同意用你做實驗……”聲音帶上了點憐憫。
江須眼睛眨了眨,看着面前銀色的材料,房間另一頭中某片屏幕上,那雙黑眸眨着同樣的頻率。
左下角的小屏上就瞳孔細微的放大和縮小做出智能分析。
“我,是的,我想起來了。”
那塊記憶屏幕中又出現了些灰白畫面,僅僅是一些人來人去,男人看得仔細又有些無趣。
畫面說長又短,剛好停在主人公翻出長罐,接入電極片的時候。
像是卡在歌曲的高潮。
房間裏響起江須有些無措的聲音和悶哼:“我看不到了……”
她頭頂的銀盔在半秒後發綠,那位觀察眼睛的白大褂轉過來,打了個手勢。
男人好脾氣的說:“別着急,我們再來一遍。”
江須照做,如此二十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男人将畫面跳轉,每次卡掉的位置都是那樣,分毫不差。
旁邊的女人上前,輕聲提醒:“她需要休息。”
有人附和:“她的精神力很強,有些行為甚至自己都是控制不住的,這段記憶可能被她潛意識裏保護起來了。”
“意思是,我們要讓她恢複正常嗎?這怎麽可能。”
小桌被敲了敲,男人靠近話筒:“江須?”
“嗯?”
“你看不到那些,能說出來嗎?”
江須猶豫了一下:“可以,但是,我說不清楚那都是些什麽,我的記憶力不知道那些怎麽讀。”
“沒關系,你可以先養好身體。”
“我可以喝水嗎?”
“當然沒問題。”
“之後我們會帶你去看你記憶裏的東西,”男人說,接着又補充,“聯邦害了很多像你這樣的孩子,你的記憶裏有幫助他們的東西,你可以幫他們的,對嗎?”
應該是一句話太長,江須頓了下,才回答:“對的。”
“乖孩子,我們可以去吃飽肚子,睡個好覺。”
“好的。”
銀盔一直閃着綠光,屏幕中的大眼睛彎着,昭示着能進食的愉悅。
白大褂看着這雙眼睛,也不禁微笑,互相調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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