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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急救室的紅燈亮到淩晨都未熄滅, 林西冉陪梁骁坐在長椅上等,梁西野懷裏抱着哭累睡着的梁疏螢。

十一點五十一分十秒,急救室亮起的紅燈終于熄滅, 醫生從裏面出來, 面露哀色。

梁西野把懷裏的梁疏螢遞給林西冉, 和梁骁上前,異口同聲問:“人怎麽樣了?”

醫生開口:“患者除了失血過多, 還吞噬了大量安眠藥。”

不僅割腕,還吃藥,梁也曼是早存死志。

梁西野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咚——”地一聲, 直接跪在地上, 也是這聲響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梁疏螢。

三歲的小孩還不懂什麽叫死別,看着打開的急救室門, 歡喜地拉着林西冉手問:“姐姐, 媽媽好了嗎?對不對?”

林西冉看着梁疏螢稚嫩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麽扼住, 什麽也說不出來,只伸手把梁疏螢抱在懷裏, 摸摸小孩柔軟的頭發。

梁疏螢敏銳感覺到氣氛不對勁,黑葡萄的眼珠全是茫然看着眼前這一幕——

舅舅靠牆垂頭, 閉着眼, 眼尾似乎有什麽晶瑩在閃動。

哥哥跪在急救室門口,肩膀一聳一聳的, 抱着她的漂亮姐姐也紅了眼。

忽然,推床齒輪劃過地面的刺耳聲響在安靜的夜響起。

林西冉看過去, 梁也曼身上蓋着白布,由護士推了出來。

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出聲:“——節哀。”

在林西冉懷裏的梁疏螢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放聲大哭起來:“媽媽…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小孩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長廊回蕩。

林西冉抱着哭個不停的梁疏螢,鼻尖一酸,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随之,愧疚如驚濤巨浪般襲來。

如果、如果當初她在茶水間撞見梁也曼吃藥,或者再晚一點兒,在學校撞見她掉下來的藥時,就告訴梁骁。

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阻止梁也曼的自殺?

梁骁把梁西野從地上拉了起來,年齡相差不大的舅甥倆互相攙扶着。

無人看見的角落,梁西野眼尾劃過一滴淚,他說:“小叔,我沒媽媽了。”

梁骁拍了拍梁西野的肩,眼睛一片紅意:“我…也…沒姐姐了……”

林西冉單手抱着哭睡着的梁疏螢走上前,牽住梁骁的手。

冰涼掌腹覆上一層溫熱的柔軟,梁骁轉頭,小姑娘一雙杏眼微紅,但還是淺笑看着他:“哥哥,我在。”

梁骁沒說話,只用力牽住林西冉的手,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冉冉,千萬別離開我。”

我只有你了。

林西冉用力回握住他,輕聲許諾:“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少時的我們總愛許一些自以為永恒的誓言承諾,但在稚嫩年齡面前,社會階層壓迫下,這些東西缥缈如雲霧。

風一吹,就散了。

林西冉擡頭,長廊燈光很亮,幾乎與夏日的太陽一樣,但這光落在衆人身上,沒有暖意,只有無盡心涼。

梁西野去處理梁也曼後事,梁骁開車送林西冉和梁疏螢回明日嘉園。

路上,林西冉把茶水間撞到梁也曼和餘家俊電話吵架一事和梁骁說了。

梁骁沒說話,撥通了航哥號碼,讓對方幫忙查查餘家俊近幾年行蹤。

梁骁抱着梁疏螢從車上下來,到家門口,把小孩交給林西冉,開口:“先拜托你照顧螢螢幾天,等葬禮過後,我再來接她。”

“好,”林西冉拍了拍梁骁的背,輕聲,“哥哥,我的諾言永遠算數的。”

梁疏螢有醒來的跡象,梁骁只在林西冉眉心落下一吻,說了句晚安,便轉身進了電梯。

林西冉抱着梁疏螢回到家,徐姨已經睡下,她找出幹淨衣服給梁疏螢換上,留了盞燈,把小孩抱在懷裏。

梁疏螢圓乎乎的小手抱着林西冉,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茫然無措:“姐姐,我以後是不是就沒有媽媽了?”

林西冉拍了拍梁疏螢的背,安慰她:“螢螢,你媽媽是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會永遠陪着你的。”

“會嗎?”梁疏螢問。

林西冉點頭:“會。”

這兵荒馬亂的一晚,不是梁疏螢這個小孩能承受得了的,她又哭了兩次,被林西冉用童話故事哄着睡了過去。

-

梁也曼遺體還停留在太平間,準備讓梁家其他人再見最後一面,便送去殡儀館火化。

兩家先到的是在萬裏之外的梁玄康夫妻,兩位老人年齡加起來已過百歲,頭發花白,互相攙扶跌撞來到太平間門口。

看着坐在長椅上的梁西野,關向毓哽咽着聲問:“阿野…,你媽呢?”

“太姥,我媽她——”十六歲的少年雙手捂臉,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我媽沒了。”

聽到這句話,關向毓幾乎哭昏死在梁玄康懷裏,梁玄康也難過,卻依舊強自鎮定地問:“餘家俊呢?還有你爸他們呢?”

梁骁沒答,只扯唇,冷笑了一聲。

半小時後,餘家俊才姍姍來遲,身上還帶着女人濃烈的香水味,與醫院裏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

梁玄康還沒出聲質問餘家俊,怎麽現在才到。

倏地,梁西野一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餘家俊臉上,餘家俊不防,臉被打歪,他捂着臉,似疑惑看着梁西野:“阿野,你媽沒了,我知道你難過,但你打我做什麽?”

“我媽為什麽會得抑郁症,為什麽會想不通自殺,你心裏清楚。”梁西野諷刺看着餘家俊,“有人幫你遮掩着你那些髒事兒,你就以為查不出來嗎?”

餘家俊溫和面孔有一瞬龜裂,從外回來的梁骁,快步流星走來,單手拎起餘家俊領口,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臉上砸,眼尾壓着一線紅,神情冷厲又駭人:

“餘家俊,你怎麽敢這麽對我姐?懷孕出軌,坐月子時打她,你他媽怎麽敢的?!”

餘家俊想要反抗,但被梁骁鉗制着,連句話都說不好出來。

梁西野又一拳砸來,厲聲質問:“我媽到底有那點兒對不起你?”

“夠了,阿骁,阿野。”梁玄康出聲制止。

梁骁把餘家俊丢開,餘家俊像團爛棉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梁西野還想再動手,但看見出氣多過進氣的餘家俊,把臉一撇,還是沒再動手。

作為父親的梁自山,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梁玄康夫妻受不了孫女離世,卧病在床。

梁也曼後事是梁骁帶着梁西野,兩個半大的少年一手操辦的。

梁也曼葬禮前一天,她一直合作的律師,帶來梁也曼生前就立好的遺囑。

作為梁家孫輩第一個孩子,梁也曼自幼就是千嬌萬寵長大,可以說她是梁玄康夫婦的掌上明珠,也是因此,梁也曼的嫁妝除了梁玄康夫婦為她準備的不動産,還持有15%中泰股份。

梁也曼留下的遺囑中,不動産留給一雙兒女,中泰股份分為三分,梁骁和梁西野兄妹各占5%,在兄妹倆人未成年之前,一切財産均有作為監護人的梁骁支配。

而作為梁也曼丈夫的餘家俊,分文沒有。

律師還為梁骁帶來了一段梁也曼生前錄下的視頻,視頻中的女人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白裙黑發,陽光落在她頭發上,整個人透着一種支離破碎的美。

梁西野認出這條裙子,是梁也曼未出嫁前,他們母親譚與溪親手為她做的。

“當你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可能已經離開人世了。”梁也曼看着鏡頭微笑,但眼中含淚,“阿野,疏螢,媽媽知道自己很自私抛下你們,媽媽和你們道歉,阿骁,姐姐知道我這麽做很對不起你,但我希望,你能幫姐姐照顧好他們。”

“……”

“外人眼裏,我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可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丈夫娶我,只為了錢,我父親知道我丈夫一次次出軌,但為了所謂家族顏面,不僅讓我忍耐,還幫着他遮掩,讓我和他演恩愛夫妻。”

“我活得真的很累,如果可以,我不想做梁家的梁也曼,我只想做梁也曼。”

“最近,我總感覺我的媽媽在呼喚我去找她。”那一刻陽光落在梁也曼臉上,她閉眼微笑,“我想,我該去找我的媽媽了。”

“……”

梁也曼葬禮那天,除了前來吊唁的賓客,還有媒體到場。

梁骁和梁西野全程沉着臉,接待賓客。

倒是餘家俊和梁自山以亡者丈夫和父親的身份,在媒體的鏡頭前惺惺作态,演足了深情老公,慈愛父親的形象。

林西冉跟着京芭的人前來吊唁,因為花粉過敏,她戴着口罩,手裏拿着一束水仙花,将花放到梁也曼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笑意溫柔的女人,輕聲:

“梁老師,願你下輩子做一只無拘無束的天鵝。”

天南地北,無論哪裏,只要你想,就可以展翅飛去。

林西冉和梁骁聊了兩句,發現他又瘦了許多,下颌越發流暢,心疼地叮囑:“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

梁骁摸了摸她腦袋說好,轉身又去接待新來的賓客。

期間,林西冉遇到匆忙趕來的溫意濃,溫意濃讓她在一邊等自己,去給梁也曼獻了花。

從墓園出來,溫意濃明豔臉龐略帶疲憊,叮囑林西冉:“冉冉,最近溫家出了事兒,我可能照顧不到你,你要乖點兒,有什麽事,都要和阿骁商量。”

“我知道了,”林西冉看着溫意濃明顯瘦了一圈的臉,心疼,“姐,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溫意濃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林西冉和京芭衆人要離去,她低頭給梁骁發消息:【我先回去了。】

因為過于專注,林西冉沒想到前面有人過來,她一時不防,撞到來人,對方發出一聲悶哼,她連忙出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系,你沒撞到吧?”說話的男聲很溫柔。

林西冉擡頭,眼前男生坐在輪椅上,黑衣黑褲,鴉青色碎發,娃娃臉長相,笑起來有酒窩,眼睛很大,眉眼特別溫柔。

“沒事。”林西冉沖男生淺笑,要拔腿追上芭團衆人。

忽然,肩上一沉,林西冉側眸,梁骁骨節分明的手攬住她的肩。

梁骁以保護者姿态将林西冉牢牢護在懷裏,看着坐在輪椅上的男生冷冷開口:“梁衡,你要想一輩子坐輪椅,我可以滿足你。”

林西冉驚訝,完全不敢信眼前一臉溫和無害的少年,會是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梁衡。

真是人不可貌相。

梁衡揚眉,笑得無辜:“哥,你說什麽呢?”

梁骁沒接話,深邃目光掃了眼梁衡的腿,攬着林西冉離開。

梁衡從輪椅上起來,活動了下身體,看着梁骁和林西冉離去的方向,歪了歪頭,笑容很無辜,但在陽光下有一種病态的森冷。

“阿衡,看什麽呢?”應付完媒體的梁自山走過來。

梁衡指着林西冉兩人離去背影,狀似無意說:“爸,那女孩好像是哥的女朋友。”

梁自山看着被梁骁護在懷裏的林西冉,微微眯起眼,神情變得別有深意。

梁骁把林西冉送到墓園外,給她攔了輛車,手臂搭在車門上,低頭看着她,語氣嚴肅:“離梁衡遠點兒,見到他,也甭搭理。”

“好。”林西冉乖巧點頭。

梁骁摸了摸她柔軟長發,輕聲:“回去吧,等忙完這段時間,我再好好陪你。”

“沒關系。”林西冉語氣體貼。

-

期末考試成績前不久就出來了,梁骁依舊穩坐年級第一,林西冉第一次獲得年級前一百,班級前二十的好名次。

陶浩南在班上還重點表揚了林西冉。

教室裏,有不少同學看過來,林西冉泰然自若接受打量,目光落在梁骁從考完試後就空着的座位上。

從梁也曼葬禮過後,林西冉和梁骁就很少見面。

寥寥一次見面,也只是匆匆吃了頓飯,梁骁告訴林西冉,他可能要忙到九月中旬才有時間陪她。

林西冉翻看着卷子,神情有一瞬茫然,她努力考年級100名,是想讓梁骁能去參加月底的中泰比賽,從而解開心結。

可比賽已經結束了,她要的那一個實現願望的許諾還有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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