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犯倔
院試剛剛結束,再過三個月左右還有一場在各個省城集中舉行的科試補考,這就稱之為錄遺,參加的人員都是因為特殊情況沒能及時參加院試的。
院試是第一個階段的初級考試,也稱為歲考,每年都會在三月裏舉行,參加的童生考過了就會成為秀才,這就算是有功名在身了,成了秀才的人若是想要下次會試有資格參加,每年也是要參加的。
向南雖然不怕讀書,可想想人家都是寒窗苦讀十年都不一定能一舉考中,面對古代的科舉向南也不由得生出點不自信來。
且繼續讀書就一定要耗費大量錢財,家裏都這般光景了,哪怕向南對生活質量一點也不在乎,可也不得不懷疑在讀書讀出啥名堂之前,這一家子包括他自己是不是已經餓死了?
向南嘆了口氣,感覺身上力氣恢複得差不多了,這才坐起身拿了剛才阿茶放在床上的衣衫牽開看了看。
男人的衣衫也不負複雜,更何況還是短打衫,三兩下向南就套好了。
昨兒估計是要出門,原主穿了長衫,不過古代不是只有中了秀才的人才能着長衫麽?
看來這個大業朝确實跟華國古代歷史上的朝代有些不同。
想着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時空,向南在地上蹦跶了兩下,勉強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一邊捧水洗臉一邊想着讀書之外還能不能找些別的活路。
昨天退了燒人也醒來了,睡了一晚上向劉氏看起來好多了,向南出了房間就看見穿了麻布裙裹着頭巾的向劉氏正拿着樹枝綁成的大掃帚正在打掃院子,看見向南出來了還給了向南一個笑臉,“阿南起來了?你妹子說昨兒你是餓暈了,趕緊去廚房吃朝食吧,待會兒讀書寫字也好有點精神。”
看着向劉氏蒼白臉上的細汗,再看一邊正端了衣裳在院子裏晾衣杆旁晾曬的阿茶,向南心裏不自在,家裏兩個女人都已經起床幹了好一會兒的活了,偏他一個大男人這才起床,實在是叫人臉紅。
幹活最多體質最差的母親跟妹妹都還沒飯吃呢,向南如何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去吃飯。
“娘,你跟妹妹也過來吃一點吧,雖然吃不飽,可好歹能墊墊肚子,一會兒等晌午了也不至于太難受。”
要向南說,向家這三人都是标準的瘦麻杆子,雖然原主吃得最多最好,可原主長長熬夜看書,腦子費得比較厲害,加上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剛才穿衣服的時候向南摸自己肚子的時候一手就摸到了兩排被皮包着的排骨,就着水模模糊糊的看了眼臉上,發現跟以前的自己長得沒什麽兩樣,只除了因為餓得比原本的自己瘦了不少,其他的倒還算過得去。
向劉氏停下手上的動作,沒好氣的回頭看了向南一眼,“啐,就你心軟,趕緊自己吃去,我跟你妹妹都是女人家,哪裏像男人那般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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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跟吃得多有關了?明明就是想多吃都沒有。
向南悶頭往廚房的方向走,向劉氏還以為向南是乖乖聽話吃飯去了,卻不想向南走到廚房門口就停下了,拿了豎着靠放在門口的竹扁擔,又在水缸邊拎了兩個厚重的木桶,瞧着竟是要去挑水的模樣。
向劉氏頓時就着急了,将手上的掃帚一扔就跑過來攔向南。
“阿南這是怎地?這種粗活自有我跟阿茶那丫頭做。”
阿茶原本還在踮着腳尖努力的将哥哥的長衫搭在竹竿上細細的扯開抹平褶皺,一聽這邊的響動連忙歪頭看過來,瞧見哥哥居然要去挑水,頓時也是一慌,聽了向劉氏的話想也不想的接了話朝向南倒,“是啊哥,你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就該讀書寫字了,這些活我這邊把衣服晾完就去做,不耽擱一會兒做飯。”
“還晾什麽衣服,待會兒我這邊掃完了就過來晾,你先去把水挑了,興許是你哥有要用水的地方。”
搭了三腳晾衣杆那邊之前向劉氏就掃幹淨了,若不然現在她這邊掃地那邊晾衣的,灰塵飛上去衣服豈不是白洗了。
阿茶聞言也不猶豫,幹幹脆脆的應了一聲,真就将衣裳放下了,走過來準備拿竹扁擔去挑水。
水井在村中間的那棵老榕樹不遠處,向家當年是外來戶,落戶造房時選的是村東頭,村西頭是出村子去鎮上的村口,村東頭自然就算是村尾了。
附近最近的鄰居都要走上幾分鐘的路程,扯着嗓子才能喊得鄰家聽見聲兒。
原主的爹當年就是個教書先生,自己也在溫書想要繼續走科舉的路子,只是後來娶妻生子有了負擔,拖拉了十來年,最後病倒在家,藥吃吃停停的躺着煎熬了将近一年,卻也是撒手去了。
向南昨晚夢中猶如真真切切的過了十九個年頭,雖然還知道自己不是原主,可對這個家确實不可抑制的生出點家的感覺,畢竟是待了十九年了,且現在這樣子只要不出意外,他還要繼續在這裏呆一輩子。
因着種種,向南對衆人的性子都還算了解,早上雖然生出想走其他路子過日子的心思,卻也不敢就這麽直接跟向劉氏說,因為向南知道,向劉氏希望兒子繼承父親的意志繼續讀書考功名已經到了一種偏執的境地。
若是他說了,向劉氏或許因為三從四德中“夫死從子”,像昨晚那般哪怕再生氣也沒有對向南大吼大叫,只自己閉眼躺着生悶氣。
可這樣一來支撐向劉氏挺過這幾年艱辛的信念一坍塌,怕是原本就虧損了身子的向劉氏就要不好了。
所以向南想着還是趕緊給他娘把身子骨養好吧,等他長大了再娶個媳婦兒生幾個娃娃,向劉氏自然就會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計較考科舉的事兒了。
向南不想考科舉去做官,一來他知道,就他自己,讀書還行,可就是個純粹的書呆子,這個評價已經伴随了他上輩子二十多年了。
向南沒別的優點,對于別人對他的評價不會羞惱,反而會認真琢磨是不是真的,然後很自然的接受這種評價。
二來雖然大業朝不是華國歷史上的任何朝代,可相同管理制度下必定會催生出相差無幾的社會制度向南自己去農村裏當個村支書都沒那圓滑的本事跟老村長相處融洽和諧,到了古代就能瞬間玩轉官場上的勾心鬥角?
向南自己都怕自己張嘴說了這個話會閃了舌頭。
可古代商人地位低下,大業朝也不例外,甚至商人之後兩代不可入仕。
倒是也有大富商想了別的路子比如說将子嗣假意過繼以求參加科舉,可若是被查出來,那就是欺君之罪,九族都要遭殃。
比起前朝雖然大業朝沒了世家壟斷官員選拔,寒門子弟也有了登上朝堂的途徑,可想想讀書的花銷,到頭來依舊是頗有底蘊且自幼受到高等教育的世家子弟占了大頭。
向南想着心裏的打算,一邊蹲在水缸前一手扁擔一手水桶的抱着,板着臉不吭聲。
原主的性格跟向南原本的性格也差不多,便是有差別的地方,夢裏十九年向南也耳濡目染的無意識改變了,向南這樣就是犯了倔,向劉氏跟阿茶一時也不敢上前強行搶扁擔水桶了。
向劉氏頭疼的拍了拍額頭,站在那兒苦口婆心的勸向南,“我的兒,這等粗活不是你個讀書人該幹的,要是別人看見了豈不是要笑話你?”
原主一向死要面子,向劉氏對自家兒子自然是了解,可今兒蹲在這裏犯倔的卻不是原來的向南了,向南別開臉依舊繃着臉。
阿茶在一邊也勸,“哥哥,你這飯也沒吃,身體如何受得住,還是交給我來做吧。”
向南擡頭看兩人,“你們都是女人家,幹的活卻比我多,因着這個外面的人才會笑話我。妹妹今年都十七了,便是普通農戶家的女子都已經在閨房裏養了兩三年了,就等着養好了肌膚養沒了繭子相看一門好親事。”
“我今年也已十九,怎麽能讓妹妹做這些粗活,自己卻在房間裏讀什麽書,倘是我安心的去了房裏,只管伸手穿衣張嘴吃飯的,便是書裏的聖人們也要看不起這樣的讀書人。”
“娘,我還記得爹在世的時候可從來不讓你跟妹妹做這些粗活,每隔三日從鎮上學堂回來都是要劈柴挑水的,爹都是秀才了還能幹得,我一個小小童生怎就幹不得了?”
現在的女子一般十六及笄定親,十八成親生子,阿茶今年六月滿十七,卻還沒有定親。
若是昨晚之前向南還不好意思喊向劉氏一聲娘,可經過昨晚夢中十九年,倒是将兩人當成自己家人來一點沒了障礙。
聽見向南說前面那些話的時候向劉氏還以為是昨兒村裏誰又在兒子面前說了什麽話,以前也不是沒人說向南一個大男人地也不下柴也不砍。
可她兒子是讀書人,她相公在世時就感慨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兒子學堂裏的夫子也時常說,農家子只有讀書才有出路。
向劉氏一貫是看不起村裏那些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長舌婦,往日裏兒子不是去學堂就是在家裏讀書,最多也就是在屋後面的小山坡上曬曬太陽背背書。
兒子因着是村裏唯一的讀書人,性子多少有些清高,自認跟村裏的人不是一路人,平日裏并不與村裏人多接觸,因此那些閑言碎語也沒能進兒子耳朵裏。
因此向劉氏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昨天兒子在村口暈倒了片刻有可能聽見那些長舌婦嚼舌根子。
可聽到後面的話,向劉氏卻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想起相公在世時家裏的光景,再看看現如今,向劉氏頓時掩面悲傷落淚。
向南說這話只是想讓向劉氏知道讀書人也是可能幹活的,卻不想觸了向劉氏的哀痛,頓時手足無措的松開水桶扁擔的站起來。
擡手想給向劉氏擦眼淚,可向劉氏雖然有了一兒一女,今年卻也不過才三十幾歲的年紀,向南抓着衣角就要伸過去擦的動作一頓,覺得不妥當,只能扭頭向阿茶求助。
阿茶估計也是很少見到自家娘親落淚,便是昨天醒來發現自己生病耽誤了兒子考秀才,向劉氏那時也不過是氣得胸悶氣短捶着床板哀嚎了幾聲。
哭是哭了,卻不像現在這般一聲不吭的就只默默落淚,看着卻是忒叫人傷心,阿茶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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