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夫子

到了待客的偏廳,李念荌吩咐書香替向南上了熱茶,捏着絹帕猶豫了片刻,擡手揮退了書香,自己柔柔的落座一旁,擡眸用水潤的杏眸欲言又止的看了向南三回。

若是往常,作為李念荌暗送秋波對象的向童生此時此刻應該是面色潮紅眼神癡迷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然而今日的向南卻是悶頭吸溜茶水,哪怕是茶盅裏的茶水見了底向南也堅決不肯擡頭。

對于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向南是拒絕去回憶的,倒不是向南剛才險些摔倒太過誇張,實在是那一幕太有沖擊性了。

另一方面也因為一開始向南想着對方好歹也是澤陂縣第一美女,心裏不自覺的就帶上了點好奇跟期待,卻沒想到入目的卻是那般模樣。

整體來說,李念荌很瘦,特別瘦,臉上臉型還是不錯的,瓜子臉尖下巴,然而臉上卻過分的白,唯一有色彩的便是細細的黛柳眉、棕褐色瞳孔以及眼簾跟嘴唇兩處過分的紅。

臉上敷的粉并不是那種誇張的動一動就會落一層的白、粉,可以看得出來李念荌還不至于宛如街頭婦人那般粗俗,臉上的粉鋪得均勻且貼面,便是帶着清愁的淺笑這類細微面部表情也能完美的展露出來。

然而眼簾處眼影跟唇,卻是血一般純正的紅,向南想着這或許是女人家頂頂流行的妝面。

向南愁啊,糾結着是不是要趁現在多看小師妹幾眼,也好迅速的适應這個時代的女性妝容,免得以後出了遠門還沒習慣,萬一唐突了別人可不太好。

剛才突然看見這樣時髦的妝面,再加上李念荌今日穿的鵝黃裙衫批了紅色鬥篷,突然往那只零星冒了幾處綠芽的灌木叢後轉過來一站,倒是叫一心好奇的想要瞅瞅第一美女是如何個美法的向南吓得不輕,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各種鬼片裏突然閃現而出的鬼女。

“阿南哥今日是怎麽了,話也不說就算了,便是連多看阿念一眼都不肯,可是還在生阿念的氣?”

雖然爹爹說過這向公子考個秀才都勉強,可既然今日見到了人,李念荌本着多說兩句話也不掉塊肉的想法,忍着對向南的輕視,拿着腔調試圖重新撒一回種。

聽爹爹說向公子已經報了名要參加今年的錄遺補科,說不得就運氣好中了秀才哩。

眼瞧着她一日日年歲漸長,學堂裏她撒出去的種卻沒長出幾個好的苗子,按理說身為桃李學堂管理人的唯一閨女,李念荌當是少不了人上門求取的,可關鍵就在于她父親只是個幫人管學堂的,還只是個考了二十來年都沒考上舉人的老秀才。

加之父親性格迂腐,拒了府城裏那位堂叔大人家當家夫人想要接她過去攀親事的意思,那位夫人也惱了,再不肯在外多說李念荌一句話,這就叫李念荌年歲上來了,在親事上卻是十分尴尬。

李念荌如今只想着若是能找個有本事的年輕秀才成了親也是好的。可真等到撒的種子裏出了幾個看着還算有前途的秀才,回憶着那幾個秀才的臉,李念荌又生出點不樂意。

當初原主暈倒那一回,不僅僅是餓暈了,還有就是傷了心,因為錯過了院試,去學堂裏想要見心愛的小師妹,卻直接被小師妹告知不用再見的絕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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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腦袋裏原本還在想着愁心事兒,聞言腦袋卡頓的去回想了一下,想起了還有這麽回事兒。

向南反而是松了口氣,恨不得當場感謝一頓小師妹當初說了絕情話,要不然現在他還要絞盡腦汁的想想如何斷了兩人的那份暧昧關系。

向南聽見這位小師妹細細的啜泣聲,頓時頭皮發麻,放下茶盞勉強拱手一禮,“小師妹,前事已矣,不知夫子何時才能空閑下來。”

李念荌聽向南這般冷淡,竟是對她一點情意也沒有了,那剛才看見她新學的妝容看得傻眼甚至險些摔倒的登徒子又是誰?

李念荌心中氣惱,也顧不得繼續假裝啜泣了,擡手指着向南瞪眼挑眉,卻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偏廳門的簾子就被人掀開了,一名同樣面上敷着厚厚白、粉頭戴金釵手戴金镯身穿暗紅繡粉牡丹長裙的婦人走了進來。

婦人擡眼看見向南,想着先前看見的那籃子裏的五條新鮮野豬肉,臉上的笑肉真誠了許多,“哎呀是向公子來了呀?老爺正洗了手請你過去書房呢,我還道是哪位好學的學生過來了。”

雖然家裏有固定收入,可因着家裏夫君愛好買書,每回上一趟書局就能花掉好幾個月的生活開銷,他們家看着是光鮮,可事實上平常能用來生活開銷的錢財卻十分的少。

如今能白白得這麽些肉,婦人還是挺高興的。

婦人說罷,扭頭佯裝生氣的呵斥李念荌,“阿念怎的如何怠慢了客人,你一個黃毛丫頭如何能招待好客人?還不快快回房間做女紅去,成日裏也不做些個姑娘家該做的正經事,偏要每日做什麽詩。”

這話聽着就不像是在責怪,反而是在炫耀似的,可惜屋裏唯一的聽衆向南垂頭眼觀鼻鼻觀心,真就把自己當作一截木頭杵在那兒。

李方氏也就是習慣性的隐晦誇一回自家閨女,也不是說就真的特意在向南面前這般說話的,向南沒反應李方氏也就是納罕的瞅了向南一眼,這就打發李念荌回房間去。

這就是個除了長相一無是處的窮酸童生,有什麽好逗弄的。

李方氏還要擔心自家閨女最後被對方那張臉給騙了心去,那可就是雞飛蛋打了。

李方氏沒兒子,現如今也就指望唯一的閨女能嫁得好,這樣以後她老了也能有個依靠,因此李方氏對于李念荌将學堂裏的學生當做挑選人群這事兒并沒有太反對,甚至還幫李念荌在夫君那裏遮掩一二,好叫李念荌行事方便些。

不過今日李方氏可不許李念荌再多做小動作了,今年這一批院試裏出來的好幾個秀才,對她家閨女可都有意思着呢,李方氏對于李念荌現在還要順手帶上向南還是挺不滿的,心裏暗想怕是閨女到底舍不得這向南的那張臉。

姑娘家家的就是沒見識,男人麽,要那臉做啥?只要有本事,能讓家裏的女人孩子吃好穿好的一輩子享福,那才是頂頂重要的。

好在是李方氏知道消息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倒是替向南解了圍,等李念荌離開了,向南真心實意的朝李方氏行了個晚輩禮,臉上也放松了,“多謝方伯母,學生這就去夫子書房了。”

古代對于“師傅”這個稱呼是跟父母一般看重的關系,并不是說交了束脩進了學堂就能自稱是學堂裏夫子的弟子,只能稱之為學生,而學生也只能稱其為夫子。

只有正式拜了師敬了茶告知天地才能算的。

至于稱呼李念荌為“小師妹”,這卻是李方氏為了給李念荌揚“才女”之名才打趣調侃換來的,當不得真。

李方氏端着笑一路帶着向南去了書房,還替向南敲了書房門。

“進來吧。”

裏面的夫子應了話,向南又朝李方氏拜謝了一回,這才揣着自己寫的論策進了書房。

李夫子跟家裏兩位女眷不同,性格十分嚴肅正經,蓄了山羊胡,年約三十多歲,或許是因為讀書熬夜太費精力,用素淨頭巾包起來的頭發裏卻能看見幾根銀白頭發。

見了向南,李夫子先端正的坐着受了向南一個師長禮,這才擡手讓向南落了座。

“阿南這次來是有什麽問題要問?”

李夫子沒有說其他多餘的話,直奔主題,看起來就很趕時間。

李夫子其實并不記得向南這個學生,就向南這個名字還是剛才書香跟他夫人禀報時說的,他家夫人又傳到了他這裏。

向南今年還沒滿二十,未曾及冠,因此還沒有取字,是以李夫子是按照他們這邊習俗稱呼的向南“阿南”,并不是因為關系親近才如此稱呼。

李夫子倒沒覺得自己認不出向南這個學生有什麽問題,畢竟他每年要努力溫書做學問不說,還要給即将參加歲考的學生上課,每日裏忙忙碌碌的,腦袋都不夠用,哪裏還會去記人。

不過若是這名學生十分優秀,李夫子還是能勉強去記一記的,比如前段時間剛考上秀才還上門來拜謝了他教導之恩的那幾名學生。

向南見着李夫子這般作為,心中沉吟了一瞬間,拱手露出個慚愧的表情來,“這些日子在家中努力做學問,卻始終沒個底,做個文章也吃吃不敢下筆,這才想着能否來夫子家抄錄幾篇今年院試裏案首等人的好文章,拿回家也能仔細體悟體悟。”

原來是想要研究好文章回家研究臨摹?

李夫子眼底露出些嘲諷,鼻子裏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也不多問向南手上拿的紙張是什麽,只以為應該是帶來準備抄錄的白紙。

李夫子不願意向南在他書房呆太久了,要知道他書房裏書架上随便一本書都是這些窮酸學生買不起的。

李夫子直接才起身從書桌上抽了幾張寫滿字跡的答卷來,“抄錄卻是不用了,剛好這裏有份齊全的答卷,從案首到前十的都有,你且拿回去好好體悟,若是真能體悟出個秀才功名,也算是為咱們學堂争光了。”

能不用自己拿紙張重新抄錄,那自然是好的,向南高高興興的拿了,再三謝了李夫子,又打聽了補科時跟平常院試有哪些小細節上的區別,這就幹脆利落的告辭走人了。

李夫子一副不理俗務的樣子點頭就讓向南走了,等向南回偏廳重新背上先前放在那裏的書簍大步出了院門,李方氏這才拎着原本裝野豬肉的籃筐追了出來,一邊還假意要留向南用飯。

向南也不在意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接過籃筐謝了對方的這番好意,“家中還有病弱母親年幼妹妹等着呢,學生實在放心不下,謝過方伯母好意,學生告辭了。”

李方氏站在院門口目送向南穿過走廊往前院去了,捏着絹帕回頭就看見伸頭張望的李念荌,頓時收起剛才心中還在可惜的念想,虎着臉去了李念荌身旁,“你呀你,你說說你這是要做什麽?那向童生不過就是一張臉看得過去,家裏沒田地沒房産的,還有病弱老母瘦弱小姑子,你還去招惹他做甚?我的兒,咱們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是答應東邊的吳家還是南邊的郝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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