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暖房宴

向南心裏琢磨着事兒,聽見外面半大的雞咯咯咕咕的撲騰叫喚,知道應該是向劉氏起來在捉雞了,連忙三兩下将衣服套上,出門幫着去抓雞,“阿悅,你起來了也別出來忙活了,把屋裏該收的東西都收一下就成了。”

因為昨晚還要在家歇一晚上,被褥棉被那些都沒收,家裏沒個牛車也不方便,好在裏正那裏早早的就讓自家老大周先明趕着牛車來幫忙送這一趟。

昨天搬東西的時候他們沒能幫上忙,這一回自然是要主動攬上這趟活。

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向劉氏自然沒有客氣,收拾好了東西等周先明天亮趕着牛車過來了,一家人也忙活着連早飯都顧不得生火做,只等去了縣城再随便買點什麽墊墊肚子就成了。

裏正讓大兒子趕車送向劉氏他們也有個認認門的意思,以後要真有個啥也好找人。

最後要帶走的東西都搬上了牛車,向劉氏抱着搭了紅布的亡夫牌位,跟兒女兒媳擡眼再看了一眼這棟老房子,這才關了院門上了牛車。

向劉氏偷偷擦了眼角,緊了緊抱在懷裏的牌位。

日子越過越好是件喜事兒,可不能讓孩子們受她這傷感情緒的影響。

縣城裏跟縣衙距離三條巷子那處搬來了一家人,說是姓向,跟縣令大人關系可親密着哩,說不得是什麽親戚啥的,便是那門口的向府兩個字都是縣令大人寫的。

“啥縣令大人的親戚,我聽說了,就是從鄉下搬上來的!”

“喲不能夠吧,那來來往往幫忙的可都是衙役,我遠遠瞧着那主人家一家子長得可都俊得很。”

“這還真就是了,那向家的主人家就是當初縣城門口一眼就瞄出大石頭多重的讀書人,現在這是考上秀才了,聽說是從桃李學堂出來的……”

縣城不大,誰家老鼠在被窩裏生了幾個崽都能第二天就傳遍大街小巷,向南他們搬過來當然算是大談資。

特別是加上苗大人對他們的格外照顧,以及那澤波縣算術第一人眼睛一眯掐指一算就算出那巨大石頭幾斤幾兩的傳說,因此大家對向家那真是興致高昂。

向南此時暫且還不知道這些,上午的時候家裏安頓得差不多了,這就站在門口迎客,其實客人也沒多少,就苗大人一家,趙順以及幫了忙的縣衙衙役十來人,大姨一家,以及孫子和昨兒個幫忙搬東西的那四位兄弟。

雖然向南不太樂意見到狗二,可這時候還是得請了人來,畢竟對方幫了忙不說,向劉氏現在對改邪歸正準備踏實過日子的狗二還挺有好感的,所以這回自然也是請了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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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還好,這麽一數,卻是要滿滿當當的擺開兩張八仙桌都還要有人挂桌角的。

好在大家也不在乎,或站或坐的聊天喝酒。

叫向南沒想到的是再見到狗二,這厮居然正兒八經的穿了一身青色衙役的衣裳,腰間像模像樣挂了腰刀戴着帽子,跟着衙役那群人勾肩搭背過來的。

跟着孫子來的那幾人原本還有點慫剛進來的這群衙役大哥,可等見到自家狗哥居然也混了進去,頓時不知該做啥反應了。

還是孫子這人鬼精,站在原地就等着瞅狗二眼色,等見到狗二朝他這邊擡了擡手示意他過去,孫子連忙跟條哈巴狗兒似的蹿了過去,“狗哥好!”

狗二拍了孫子後腦勺一巴掌,“叫啥狗哥,叫易哥。”

狗二現在好歹也是衙役了,雖然是臨時工的那種候補隊員,可也穿了一身衙門官服,用的名字當然不能還像以前那麽随便。

因此前段時間就花錢請了位老半仙兒掐算了一個名字,取名叫易重,說他八字輕,得壓一壓。

這話狗二半信半疑,總覺得這老王八蛋是在糊弄他,要不然還不如幹脆取個名字叫石頭大山啥的,簡單好寫又好記,還重。

可錢也花了,狗二覺得不用的話就虧了,于是在應衙役的時候就報了這個名,這也就算是正式有了大名了。

向南想着昨天孫子說的狗二去尋了個正經營生,那營生要真是說的這個,說不準等狗二這厮上門提親,娘還真得同意了。

這就把向南給糾結住了,想想狗二之前還是街頭的地痞流氓,可以說跟衙役那真是一個黑一個白的,怎麽說變就變了?

苗大人還要等一會兒到,跟衙役們一起來的是趙順,趙順是來幫苗大人提前送禮的,說了一番祝賀喬遷之喜的話之後,向南就把趙順給拉住了,“趙大人,我這位狗二兄弟怎麽回事?”

向南還是怕給狗二的新工作帶來麻煩,所以說的時候說的是“我的狗二兄弟”,第一就擺明了位置,可惜他自己都沒發現。

趙順倒是真不知道新來的衙役裏有向南交情好的,“你是說易重?衙門裏每年都要招一兩個臨時衙役,易小兄弟腦子靈活,跟街上那些也混得開臉面,是個處理街道糾紛的好手,我瞧着倒是不錯,只等他幹滿一年要是行就給他轉成衙門裏的人。”

也就是轉正的意思,那就是正兒八經上了衙門工作人員名單,領朝廷發下來的俸祿了。

向南聽說是正經手段進去的,這才放心了,就怕狗二這家夥膽大包天走了啥歪門邪道進去,那不是自投羅網麽?

中午一直到苗大人跟苗夫人過來了,暖房宴這才開席,這個天兒還冷着,現在家裏也有空間了,兩張桌子就擺在前院的正廳裏。

大家也不計較啥,一桌坐着苗大人他們慢騰騰的邊說話邊吃菜,另一桌則是鬧騰着要劃拳喝酒。

趙順皺着眉頭伸着脖子直往那邊瞧,苗大人笑呵呵的拍着他的手臂讓他坐下好好安心吃飯,“放心吧,衙頭一向有分寸,不會耽擱下午當差。”

趙順擔心自家衙門裏這群衙役都喝醉了下午沒人上差,苗大人脾氣好,對下屬也格外信任。

自家大人都這麽說了,趙順自然沒話可說,總之大人說的話肯定好是對的。

那邊的衙頭果然只讓大家鬧騰了一會兒,然後就點名讓下午要當差的那幾個兄弟悠着點,大家夥齊心協力灌另外幾個不用當差的,氣氛鬧得熱熱鬧鬧的。

狗二下午不當差,其實像他這樣的臨時工,管的主要還是每次趕集的時候城門口那邊沿街擺攤的小商販農戶獵戶之類的。

平時上午就跟着小頭頭到處走街串巷的巡視一下,遇見小偷小摸的就追一追吼一吼的,當然,要是遇見那婆婆打兒媳街坊提扁擔幹架的事兒也要上前管一管。

不過這好歹也算是入了編制的外門檻,狗二走了一趟北邊互市,現在手裏沒個刀棒啥的都沒什麽安全感,想來想去自己能幹的事兒真不多。

恰巧這時候又聽兄弟說衙門又要招人了,這才生出這麽個想法,倒是沒想到真就進去了。

不過這也是多虧了苗大人這位澤陂縣第一人性子寬和,因着他的性兒手底下的人辦事也寬和了很多,即便知曉了狗二的過往也沒有一竿子打死,反而考察了一下就收下了。

狗二這樣的人要是用得好了,以後縣城裏管理起來說不得還能輕松很多。

吃完了午飯,大家也就該忙的就回去忙了,也不說啥客套不客套的,總之以後向南他們搬來了縣城,大家都是要長久打交道的,太客套了反而顯得生疏了。

狗二下午不當差,飯桌上被灌了酒也就臉紅一紅以示客氣,眼神卻是清明得很,看着阿茶那眼睛都要發光了,向南見狀不客氣的直接讓狗二幫忙收拾碗筷,“這大冷天的要碰水的活兒還是咱們這些大男人來吧,娘,你帶着阿悅和妹妹去後院收拾房間吧,收拾好了下午也好休息一會兒。”

孫子已經趕着牛車去幫向南送大姨父一家子回桃花村了,另外四個來喝酒的兄弟也都各自忙自己的活計去了。

畢竟家裏還都養着幾張嘴,向南這邊搬家也忙得差不多了,他們四個大男人也幫不上啥忙,走的時候十分熱絡的跟向南打了招呼讓以後有用得上他們的盡快去南北兩邊的縣城門口找他們,他們平時都在那邊等活。

向南雖然是秀才,對他們卻一點沒嫌棄,知道他們當初幹過收保護費打架搞事的曾經也始終平常心對待他們。

今兒從孫子那裏知道向南還要給他們開工錢,四人覺得狗哥交的朋友果然夠義氣,一點不像別的讀書人那樣。

而且他們這位向大哥也是本事人,跟縣令大人竟然也能這般要好,幾人更是對向南佩服得緊。

也就是說現在剩下的就是向南跟狗二兩個大男人了。

向劉氏氣得瞪向南,“你說說你一個大男人,以前想往廚房鑽也就算了,現在好歹都是秀才公了,還幹這些個婦道人家該幹的活,你心疼你妹子跟媳婦兒就算了,讓我來就成,這些個活兒我都幹了十幾年了,要不了多少工夫。”

向南自然不肯,擡手搭着向劉氏的肩膀把她往趙悅和阿茶那邊推,“娘,我要心疼也是你們仨一起心疼啊,這大冷天的碰水多冷啊,女子身體受不得寒氣,趕緊去收拾房間吧,你寶貝兒子我吃飽了一會兒就要打瞌睡了。”

向劉氏被兒子這不要臉的架勢逗笑了,“忒個不害臊的,還寶貝兒子呢,你說你是啥寶貝?比得過為娘兜裏的一文錢麽?”

被娘埋汰了,向南垮着臉做哀怨狀,阿茶挽着趙悅的手臂咯咯的笑彎了杏眼,眼波轉動間對上了狗二含着淺笑注視着她的眼神,頓時臉上一紅,“娘,哥哥既然心疼咱們,咱們且讓他去呗。”

先前向南還開玩笑說家裏三個女子就他一個男子,要論人頭來算,家裏最沒地位的人就是他了,這話叫家裏三個女子笑得不行。

因着有向南這時不時冒出來的歪理論,倒是叫家裏氣氛好了很多,向劉氏跟阿茶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什麽都以向南為重心了,便是向劉氏偶爾也是開口使喚向南幹個什麽家務活一點壓力也沒有。

向南有時候都想,當初他才剛來的時候,就是想要出門挑個水都費了許多口舌,現在家裏幹個啥體力活的,保準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

趙悅力氣比向南還大,這個向劉氏跟阿茶也曉得了,可抵不住每回遇上體力活向南都第一個撩袖子上,半點舍不得自家媳婦兒受累,因此漸漸的大家倒是都養成了這麽個習慣。

向南也不覺得累,反而心裏高興,他是真心實意的心疼家裏的仨女人,這些都是他要保護的人。

向南私底下都跟趙悅說了,以後生了男娃要教育他繼承發揚父親的這一作風,要是女娃娃那自然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向南手掌心上就得再多捧一位小公舉。

當然,對于小公舉這個詞彙,趙悅在問清是什麽意思之後就十分不贊同的讓向南以後出門在外不可再說話這般随便。

這種詞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能用的麽?往大了說那可是心懷不軌想要謀朝篡位的罪,向南舉手發誓自己以後即便是私底下都一定不再胡說八道,趙悅這才放了心。

向南改口說要把未來閨女當做千金小姐捧着,趙悅這才放過了他。

趙悅自幼被父親當做男子教導,對這些倒是并沒有很重的男女觀念,她心裏只有一個劃分标準,一個是自己人,一個是外人。

自己人當然要護着寵着,外人麽那就平常心對待即可。

向劉氏抵不住兒子的扮傻賣癡,只好笑的擡手拍了向南一巴掌,“你要心疼我們你就自己做,人家狗二好端端的也是上門的客人,咋能讓客人動手幹活?”

狗二自然連忙表示自己就歡喜,“大哥這是沒把兄弟我當外人,嬸子我這心裏高興得很哩,嬸子你也知道,我這也沒個家人,我現在就把嬸子跟大哥嫂嫂當做我家裏人看待了,只怕嬸子要嫌棄我。”

狗二說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紅了,垂着頭可憐巴巴的,向劉氏看得心軟得不行。

“嬸子哪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現在好歹也是衙役了,走出去也是有身派頭的人,誰還敢瞧不起你?以後你就把嬸子這裏當自己家,常來就是。”

向劉氏一番話,說得向南郁悶,狗二卻是高高興興的笑着朝向劉氏道了聲謝,轉身麻溜的收拾碗筷去了。

“狗二這小子沒想到笑起來還挺俊的,不過想想當初他爹娘也長得端正,這倒也能理解。”

向劉氏跟趙悅和阿茶一起往後院走,路上忍不住感慨,阿茶紅着臉沒吭聲。

趙悅任由阿茶挽着自己,聞言看了阿茶一眼,笑着接向劉氏的話,“說起來狗二兄弟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有沒有歡喜的姑娘,要是有也不知對方會不會嫌棄狗二兄弟。”

向劉氏一向護短,狗二現在好歹也喊她一聲嬸子,這時候當然是果斷護人,“哪家敢嫌棄一回試試?要說狗二以前是混了點,可那壞名聲大家心知肚明是咋回事,有些人為了護自家崽子就盡往狗二這沒爹娘的孩子頭上潑髒水。”

“想想狗二當年才十二三歲就一個人帶着狗大來縣城裏混生活,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好在現在苦盡甘來,既掙了錢又有了份正經差事,走出去也是能管人的”

這一誇起來,怎麽就覺得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能誇出這人性子好的優點來。

向劉氏說得起勁,阿茶越聽越臉紅,趙悅給阿茶遞了個打趣的眼神,惹得阿茶臉更紅了,撒開趙悅的手,阿茶連忙往自己房間跑,“娘,嫂嫂,我先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間,一會兒就過來幫忙!”

這處宅子不算大,可住他們一家四口卻是綽綽有餘,原本向劉氏想着給趙悅向南單獨留個院子住,可向南不肯,說是一家人住那麽遠幹啥?

現在身邊又沒個丫鬟婆子,要是誰晚上有個什麽事都找不到人。

因此就将朝北的前院劃分為向南的書房帶客廳之類的,還預留了兩間客房以備日後有客留宿,後院則分東西廂房,兩邊對稱的各有兩間大房一間耳房。

中間是個小花園,有石桌石凳,靠近西廂那邊有一棵年紀不小的栀子花花樹,靠東廂這邊的則是一棵石榴樹,這也是向劉氏讓向南趙悅兩口子住東廂的緣由,就盼着能沾了這棵老石榴樹的氣兒多子多福。

另外還有一大叢夜來香,這東西吳越郡這邊的人家基本都會在房前屋後種上一叢,夏天裏香氣彌漫聞着好聞不說,還能驅蚊。

這東西也好種,随便去哪裏要一根枝桠來挖個坑裏面再填點從水田裏摳來的稀泥,将枝桠往裏面一插,再薄薄的覆上一層泥土,要不了幾天就能在坑裏紮根,半年就能發展成一叢。

院子小沒什麽景致,可一家人住在一起,這就讓人心滿意足了。

阿茶還是第一回 有自己的房間,小時候可沒少羨慕哥哥有自己的房間,現在正是新鮮的時候,這麽着急去整理自己房間也能理解。

向劉氏也自知虧欠閨女,特別是回想起當初還打了讓阿茶去做妾的事兒,更是夜裏翻來覆去的忍不住去想,要是那時候真這麽做了,也不知阿茶這傻丫頭是不是被人欺負得只能在夜裏捂着被子默默的哭。

也不知是不是生活過得沒以前那樣費心神了還是年紀上來了,向劉氏現在是想不得這些,越想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忍不住去想。

向劉氏這回也是下了狠心給阿茶布置房間的,雖然阿茶年紀不小了,可向劉氏現在是打定主意不會讓阿茶遠嫁,這房間以後說不得閨女還要帶着外孫外孫女回來住呢。

向劉氏對阿茶的婚事也是有想法的,哪怕是找個小門小戶的,只要男人性子好,家裏公婆姑嫂好相處,以後即便是要娘家幫襯也沒事。

只希望現在他們搬來了縣城,趙家人惹出來的那門子事兒能不再影響到阿茶。

前院向劉氏他們一走,向南就垮了臉回頭郁悶的瞪狗二,狗二假作沒看見,繼續埋頭收拾碗筷,将需要清洗的都放到地上的一個大木盆裏,木盆裏有剛才向劉氏已經打好的溫水。

向南見狗二幹活麻溜,自己也站不住了,雖然他心裏也有“趁機欺負這人”的想法,可看着人家任勞任怨的幹活,向南突然就有了種罪惡感。

郁悶的嘆了口氣,向南覺得自己還真幹不出欺負人的事兒,只能将袖子用專門的布帶三兩下綁上去,自己也蹲身去幫忙洗,“你別以為你幫忙幹了活就能收買我!”

狗二擡眼懶洋洋的瞥了一眼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洗碗的未來大舅哥,現在嫂子不在他可不慫了。

“我幹嘛要收買你啊,我只要讨好嬸子大嫂跟阿茶就夠了。”

這話把向南氣得不行,可想了想又不得不承認狗二這話還真挺有道理的,呔,真是氣煞人也!

向南扔下洗碗布,起身收拾桌子上的剩菜去了。

狗二覺得未來大舅哥真是幼稚,也不知嫂子那樣的大佬咋就看上了這麽個弱唧唧的書生了?不過想着嫂子在道上那虎背熊腰黑面獠牙走起路來地動山搖的傳說,轉而又對向南生出點佩服。

這樣的兇獸都能馴服,也是厲害的角色,說不定他家未來大舅哥有啥不為人知的本事也說不定。

狗二覺得自己應該端正态度,不能再去惹未來大舅哥了,遂麻溜的洗了碗筷又去幫忙掃地,幹活幹得很是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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