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返鄉

老關還是如同上次那樣面上帶着溫和的淺笑,一雙眼睛也在書房裏的燭火映照下顯得十分柔和。

可畢竟是知道了老關就是大業朝的一把手大佬,向南還是沒忍住在跨進書房門檻的時候哆嗦了一下,然後膝蓋一軟給老關結結實實叩頭行了個大禮,“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噗~咳,抱歉父皇,兒臣失禮了。”

個頭只到老關腹部的太子紅着臉羞愧的垂頭致歉,而後又轉身朝向南拱了拱手,“向大人,孤失儀了。”

向南尴尬得脖子以上全都通紅一片,不過太子殿下居然主動給他致歉,這就讓向南不知該如何回應了,只能叩頭又朝太子行了一禮,“太子言重了。”

老關含笑睇了太子一眼,“還不快将懷允扶起來,懷允,你我之間非是一般郡城關系,何必如此多禮,不過你這萬歲賀詞朕卻當不得,若真個活了萬年,那還不成了老龜了?”

正所謂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向南頓時一囧,暗道失誤失誤,難不成大業朝上朝的時候大臣們不是這樣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電視劇誤我矣!

等到後來向南才知道,這時候倒也有這麽個說法,不過那都是在戲臺子上誇張的表達,向南第一回 正兒八經拜見皇上就這麽喊,太子跟皇上沒給他蓋個土老帽的戳就已經夠有人品了。

太子聽了父皇的話自然是趕緊将向南給扶了起來,向南好歹也是個二十好幾的大人了,自然不可能真叫十來歲的小太子扶,因此太子虛扶一把,向南就順勢爬了起來,然後才發現剛才跪得太實誠了,膝蓋現在都有些疼,估計是青了。

向南很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小燕子的跪得容易,不知道這東西在京城裏有沒有銷路。

“懷允不必太過拘謹,還是叫朕關叔即可,太子麽,你就叫他遠辰便是。”

向南狐疑的擡眼看了兩人幾眼,欲言又止。

老關見向南這樣不由失笑,“懷允可是有什麽想說的?”

再給向南一個鼓勵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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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揣着一顆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髒小心翼翼的問,“那微臣可就當、當真了?”

向南不知道這兩位是說的客套話還是真心話,腦袋裏漿糊一團,然後就尋了最直接最簡單的法子問他們本人。

太子眨巴眼跟看稀奇似的擡頭看向南,老關倒是笑得坦然,“朕話都說出來了,自然是讓你當真的。”

然後就看見向南當着他們的面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氣的樣子,“關叔跟遠辰都不是普通人,我現在都還有些腿軟。”

“既然腿軟,咱們且先坐着再說。”

雖然讓他坐了,可向南還是有點膽戰心驚,背上的汗毛都本能性的豎了起來。

雖然向南不懂揣摩人心,可直覺此時他若是真完全放松了以平常心對待眼前這兩人,怕是以後會比較慘烈。

因此向南第一次學會了表裏不一,表面假裝放松可內心卻緊繃着,該有的禮節還是注意到了,老關看向南的眼神越發溫和,覺得此人是真的對他這個上位者做到了發自內心的尊重,言行舉止不自覺的就會時不時表露出來。

陳大人能在皇上面前時不時的有些逾越的行為,可陳大人卻是聰明的始終把握好了那個度,既能讓皇上有種被知己老友胡鬧打趣的親近感,又能在關鍵時刻保證能讓皇上感受到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該有的威嚴。

且陳大人跟皇上相熟之時,皇上還只是個太子,這一點就跟向南此時跟皇上的關系有本質上的區別。

皇上對向南滿意了,自然态度越發溫和,對向南的期待也更重了幾分,溫聲道出自己這回出來見他的緣由。

“北肅郡乃大業朝最貧瘠的郡,面積在本朝所有郡中可排第二階梯,可每年不要說能上交多少稅充實國庫,反而是年年都需要朝廷撥款撥糧。”

說到這裏,皇上忍不住雙手背在背後皺着眉頭深沉一嘆,顯然這個北肅郡叫皇上十分頭疼。

“懷允當初院試策論的文章你師傅曾給朕看過,裏面說的那些讓朕震撼良久,若是真能如懷允文章中所寫那樣,貧瘠幹涸之地樹木成蔭耕地拓展,不說交稅,只要能讓北肅省自給自足朕就心滿意足了。”

簡而言之,皇上将向南撥到北肅郡大山縣那裏,就是給了向南一個到那邊實地考察的機會,用向南的理解來總結,這就是皇帝大大将那個大山縣劃成了試點讓他盡情折騰。

如果能弄出結果,那就全國緩慢推廣,如果搞砸了,那也就是個原本就窮得榨不出油水的小地方,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裏去。

當然,向南心裏也隐隐明白,若是失敗了,他當初那些話就全都是空話了,對于上位者他的一切價值就将會被全盤否定。

向南心裏有些亂,覺得這搞政治的人果然都沒幾個善茬,也不知以後他能不能混得下去。

這一晚簡單總結就是皇上在向南臨行前給他鼓鼓勁兒表達一番對他的期望,向南倒沒說什麽話,畢竟他對北肅省的了解也不深,現在說什麽都是空話。

與其說太多給大佬一種吹噓的感覺,還不如腳踏實地能做到什麽程度就做到什麽程度。

反正頂多就是被撸了功名打成白身,當初剛來的時候不也就是個小童生麽,照樣能過日子。

如此一想,這一番談話帶來的煩惱也瞬間被向南抛之腦後,晚上抱着阿澤踏踏實實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将阿澤裹在毛披風裏讓大樹抱着上了船。

周子才裹得嚴嚴實實的一路送到了渡口,臨到要開船了還抱着向南抹了幾把眼淚,林淵都被他這般作态弄得眼眶紅了。

“懷允,以後咱們再見面,怕是要三年後回京述職之時了。阿淵,你娶媳婦兒我跟懷允都喝不到喜酒了,也不知道弟妹漂不漂亮,估計等我跟懷允回京的時候你家孩子都能跑了。”

周子才嘀嘀咕咕唠叨了一大堆,讓向南跟林淵從一開始的感動到最後的無奈。

“你們也別擔心我,我這回上任帶上我家夫人,到了那邊就誰也不敢欺負我了。懷允有弟妹我也是不擔心的,阿淵,你年紀還小,相信大哥一回,相看媳婦還是要學着我跟你懷允兄的,既能保家宅安寧,出門又能保護你。”

林淵哭笑不得,不過看周子才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能點頭應了,心裏也依稀覺得兩位嫂子确實很不錯……

不不不,林淵及時清醒過來,覺得自己不能将十幾年的審美都給歪掉了,女子還是應該像他家母親跟姐姐那般賢良淑德溫柔矜持才對。

周子才家就在京城,不用回吳越郡,等過幾日就直接從京城出發一路南下江南就行,路上也不過二十多日的路程。

陳大人今日還要上朝,倒是沒辦法來給向南送行,只能叫梧桐跟老張趕了馬車送向南到渡口,等向南上了船進船艙整理随身包袱的時候才發現,包袱裏靜靜的躺着一封信。

“吾徒親啓”,這是陳大人不知什麽時候放進來的,怕是不方便叫別人知曉。

能讓陳大人在府中都如此提防的人會是誰?向南心裏隐約猜到了是誰,卻不敢多想,只能按捺住神思,将門關好,确定沒有人進來,這才展開信紙。

北肅省那邊因為是個有名的貧瘠之地,便是最能貪的貪官去了也榨不出幾個錢,所以那邊的官員出身多是貧寒。

前兩年北肅郡又出了一次牽涉甚廣的貪污案,一郡太守都成了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虛報天災情況扣押朝廷撥下來的錢財糧食轉手倒賣。

下面但凡不願意同流合污的官員,不是意外落馬而亡就是被“山匪蠻族”下山砍殺滿門。

這事兒最後牽扯出來,那真是可以說北肅官員大換血,下馬官員之多,簡直駭人聽聞。

估計皇上将向南安排過去之前也考慮過要給向南一個相對更清明的環境,北肅郡因為那件貪污案引起皇上重視,果斷将自己的人手插入北肅郡。

只要向南過去了要做什麽事,上面皇帝給一句話,估計就能一路綠燈通行。

陳大人給向南說了一下北肅郡的現狀,然後又說了一些皇帝的性情特征,以及傳授如何更好的揣摩聖心。

看到這裏饒是向南也忍不住在這三月末倒春寒的天兒裏看出一腦門的冷汗,若是這封信被皇上的人發現了,自家師傅怕是性命不保也不誇張。

向南捂了捂砰砰亂跳的心髒,然後擡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堅強的繼續将信後面的內容看完。

後面的內容就稍稍沒那般驚心動魄了,只是跟他交代去了北肅郡先去拜訪太守,其他人那裏最好別去逗留牽扯,安安心心直奔大山縣交接完畢走馬上任。

之後就老老實實在那一片土地上做出些名堂。

“……京城之地,為師靜待懷允歸期。”

陳大人顯然覺得向南一定能做出不平凡的成就,只安靜的等着他一路升遷回到京城。

向南又看了兩遍,确定信件內容沒有遺漏之處,這才從衣衫內兜裏摸出火折子,将信點了扔進角落的痰盂裏。

為了遮掩,向南又翻出一些筆墨紙硯,随手扯出幾張紙壓好,研好墨提筆在紙上随便寫了幾個字假裝練字的模樣,最後又将不滿意的大字燒了扔進痰盂裏。

桌上零散的擺着一些練得還算滿意的寫了大字的紙張。

做完這些,客房艙門被人敲響,向南手一抖,發現自己太過緊張了。

深吸一口氣,向南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放好沾了墨汁的毛筆,向南轉身開了門,門外是大樹跟船上的一個小厮,“公子,再吃點早膳吧,小公子醒了麽?”

小厮臉上帶着卑微的笑躬身将擺着稀粥饅頭小菜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眼神在痰盂裏的灰燼以及桌上淩亂的紙筆上掃了一眼,而後又笑着躬身退了出去。

向南現在看誰都覺得有嫌疑,不過好歹也知道不能多看,只随便掃了一眼那小厮,就側身讓大樹也進來,“你也進來吃點東西吧,阿澤還在睡着呢。”

大樹是向南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而且在路上向南也不分那些,大樹“哦”了一聲,進房間将門關了,拉了張凳子陪着向南吃了些。

早上大樹要辦的事比較多,向南至少還吃了點點心喝了盅羊奶墊墊肚子,大樹是一口幹餅子都還沒來得及啃的。

吃了一頓飯,向南情緒很好的平複了下來,反正他也不幹什麽對不起皇帝大大的事,總之老老實實的幹活就得了,要讓上位者舍不得放棄你,你就得很好的表現出自己的價值來。

這個道理即便是在現代的職場上都是一樣的,只是現代麽一着不慎失去的是前途錢途,這裏失去的很大可能是小命。

向南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陳大人給他寫這封信的初衷就是希望他能更好的在皇上手下生存,并不是讓他因此就對皇上生出抵觸防備,向南可不能讓自家師傅一片好心白費。

阿澤昨晚因為知道今天要回老家了,一邊是舍不得陳大人的糾結,一邊是即将要回家看見奶奶娘親妹妹姑姑姑父小寶的興奮。

小小年紀就糾結了許久,還搞得失眠了,早上向南揉了幾圈給他穿了衣服都迷迷糊糊睜不開眼睛,這會兒怕是能直接睡到十點多才醒。

向南叫大樹留在房間裏看着阿澤,順便整理一下行李,将船上期間能用得上的東西都拿出來,畢竟在船上還要呆十幾天才能上岸呢。

交代好大樹,向南自己加了件雙層披風,揣着手溜達着往林淵那邊走。

這條船是林大人安排的,船上的人也都是林家的人,現如今船上的主子就是林淵,向南是林淵的好友,這些下人自然是都曉得的。

一路走來見到了向南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退讓到一旁,向南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社會環境,只态度溫和的偶爾回一個點頭淺笑,這些下人們就覺得向大人實在是位寬厚的主子。

向南到的時候林淵也才用了早膳,見到向南進來了,林淵将擦手的巾帕遞還給丫鬟,無視丫鬟嬌羞的眼神,笑着直接往向南這邊走,“懷允兄可用過朝食了?阿澤醒了沒有?廚房那邊我吩咐人給阿澤單獨熬了魚粥,熬煮了有些時候了,怕是魚肉都要熬化了。”

阿澤喜歡吃魚,林淵對阿澤是真的疼愛,對于阿澤的這些愛好了然于心,上船的時候就吩咐了下去,讓廚房那邊早早的備上。

向南笑着搖頭,“那小豬崽似的小家夥還撅着屁股睡得正香呢,魚粥且溫着就成了,等他起來了剛好能用。”

兩人閑閑的聊了幾句,相攜往起居室外面的偏廳走,“先前行之兄還說要呆咱們去踏青,卻沒想到踏青不成就分別了,阿澤昨日還鬧着問我何時能放紙鹞玩兒。”

這時候北方人稱呼風筝為紙鳶,南方稱紙鹞,吳越郡會試時劃在中部,可很多習俗卻更偏向南方。

向南此時提起這個,林淵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向南的意思,眼睛隐約一亮,歪了歪臉,“那我這就讓下人準備做紙鹞所需要的東西吧?”

向南笑着點頭,“老規矩,我做骨架,你上畫。”

兩人走到偏廳那處剛坐下,有走路跟沒挪腳的幽靈似的丫鬟滿臉嬌羞的端了茶具跪坐在矮桌前當場煮茶,挽袖潑水舀茶,動作間可謂是風流妩媚。

可惜丫鬟豎着耳朵按捺着砰砰亂跳的心髒就等着兩位大人出聲問她一句姓名或年齡,偏偏等到茶水都煮好了那兩個大男人依舊在興致勃勃的讨論一會兒做什麽紙鹞又做幾只紙鹞。

丫鬟沉不住氣了,抽空眼角一瞥,見兩人真的一眼都沒看過她,頓時心裏一噎,臉上的嬌羞表情無論如何都裝不下去了。

這船上可是有兩位年輕大人,林大人且不說了,吳越林家嫡系,未來林家家主,年紀未過雙十就已經點入翰林院,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更難得的是林大人長得俊美,為人雖冷清了些,可對待下人卻并不嚴苛。

另外一位向大人家世要差一些,且還已經娶妻生子,可二十四五年紀的男子正是有魅力的時候,向大人長得也俊俏得很。

關鍵是性格溫和,對待他們下人也一點沒有架子,對誰都淺笑回應,她們丫鬟裏許多人都說被向大人笑一下就忍不住心髒砰砰亂跳,恨不得當場倒入向大人懷裏去。

至于向大人娶妻生子?反正她們這樣的出身也不可能當什麽正兒八經的官家太太。

這回剛好就在船上要跟兩位大人相處十幾日,抱着那種心思的丫鬟可就不少。若是能把握好機會成為兩位大人之中任何一人的妾被帶走,以後的日子何愁過得不美滿?

想到這裏,丫鬟重振旗鼓,纖纖素手端着小巧的茶杯行如弱柳扶風般走到向南身旁彎腰将茶杯放下,等向南擡眸向她禮貌性的笑一笑的時候丫鬟嬌羞的給了向南一個充滿暧昧氣息的眼神。

“阿澤喜歡大老虎,不過大老虎的紙鹞飛在天上想想就難看,要我說紙鹞還是畫些尾巴華麗漂亮的比如孔雀之類的。”

向南說着覺得口幹,從丫鬟手上接過茶杯一口就将裏面的茶水給喝了,喝完還覺得有些不夠,轉手将小茶杯放下,端了桌上擺放的大茶盞掀開蓋子吹了吹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好了,然後繼續扭頭跟林淵說說笑笑。

丫鬟看着那已經空空如也的小茶杯,頓時打消了繼續勾搭這位向大人的心思。

這丫鬟最擅長的就是煮茶,若是真跟了向大人這樣粗俗不懂茶的大老粗,怕是平日裏也沒個能培養感情的紐帶。

丫鬟老老實實的收了茶杯,又給林淵上了茶,結果林淵直接看都沒看一眼,跟向南說了會兒話,吩咐下人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兩人直接起身往外面甲板上走。

要弄這些東西還是在寬敞的地方弄最舒服,即便是他要揮墨成畫也能放開手腳。

這兩人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丫鬟的不對勁,也不對,向南還是注意到了的。

“阿淵,剛才煮茶那個丫鬟眼睛似乎不太好,總是斜着眨眼睛,是天生的斜眼吧?”

那丫鬟長得好像還勉強可以,卻是個天生斜眼,真是可惜了。

林淵根本就沒注意什麽丫鬟,既然向南這麽說,林淵自然也就這麽一記。

不過這一船的下人畢竟是他族叔府裏的,林淵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等回了家裏順嘴就跟自己母親姐姐嘀咕了一回,說是族叔府上怕是沒表現出來那般富庶,要不然也不至于連個斜眼丫鬟都能安排到給貴客煮茶的職務。

結果他母親姐姐詳細打聽了一下前因後果,林淵一說完他母親姐姐卻是雙雙笑得不行,叫林淵很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向南:阿悅我跟你說,阿淵族叔家居然用斜眼丫鬟出來給客人煮茶!

問明白前因後果之後的阿悅嘆息一聲,擡手憐惜的揉了揉阿南的腦袋,這傻子,也多虧當初有她看中了這厮美貌勾搭了回來,要不然一輩子也娶不到媳婦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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