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赴宴

這會兒已經是五月裏了,當初向南才過來時還能在大山陰面零星看見些積雪,這會兒也是早就化完了。

等再過幾個大太陽,北肅郡就要開始迎來一年中能占據時間線二分之一的幹燥季了。

縣城裏專門做生意的很少,大多都是老家種着地,家裏農忙的時候就關了店一家人一起忙活,等忙完了又接着回來開店,這種多數是做吃食雜貨的。

另外也有金銀樓茶樓酒樓甚至青樓,不過這些就是衛江說的那五家富戶的,也算是大山縣的交稅重頭戶。

至于大地主之類的,這邊土地原本就貧瘠,之前的地方官就鼓勵多開荒,開荒前三年免一切稅。

他們想的是地沒多大出息那就多種點呗,一畝地哪怕只出一碗飯,那十畝不就能出十碗了?

這也導致了這邊土地數量上看着多,猛然一看,喲呵一家人七口人能有三十多畝地,然而再一細看,全都是硬邦邦的黃泥巴土地。

挖開了種下東西,再來一場雨那麽一淋透,太陽曬一曬一塊地就又成了嚴嚴實實一片黃土地了。

除開黃土地,之後又是些參雜着石頭子兒的沙土地,那種土壤留水分都留不住,更別說莊稼需要的營養了。

另外就是鹽堿地,那種地方更是連草都不樂意長的。

土地貧瘠,專門依靠土地傭給農戶收租子為生的地主卻是沒有,只有稍微有錢些的人将良田給占了自己再雇人種着,像別的地方大面積土地主卻是沒有的。

北肅郡主要就是這三種土壤分部,因此也叫這片土地的人想要吃飽那簡直就是做夢,能不餓死都謝天謝地了。

另一個這邊山多且陡,幹燥的時候那是老井都能幹枯,可偏偏下起雨來又有滑坡泥石流甚至山洪,總之這就是個多天災又貧瘠的不毛之地,怪不得每年都要朝廷撥糧款過來了。

向南拉着阿澤在大街上邊走邊看,今兒不是趕集日,路邊也沒什麽擺路邊攤的,只有一些店開着門,透過門能看見裏面懶洋洋的店小二或者掌櫃。

阿澤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不過也沒鬧騰,就乖乖牽着爹的手跟在一邊努力邁着小短腿跟着走。

有人看見向南,也不敢上前,只好奇的打量幾眼,然後恭敬的退到一邊束手等向南走過了才回頭又看幾眼,跟同伴嘀嘀咕咕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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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縣令已經到了有十來天了,除了知道縣衙裏換了下人,也就兩三回縣令夫人帶着孩子婆子出來買東西的時候見過大人幾回,這會兒又見着了也不陌生。

不過還是不敢靠近,摸不清這位新大人性子如何。

當初那位縣令可是讓這裏的百姓記憶猶新,便是縣城裏的那幾家富戶也都還在觀望,向南也知道,就目前這階段,他跟這大山縣的人都在彼此适應中,向南也不着急,反正慢慢來吧。

這段時間向南就梳理資料,又整合這邊情況信息,每日裏也是琢磨着這邊能幹啥。

一個縣城三條主街道其實就是縣衙外那一條以及青樓酒店那一條,另一條就是有一家書院那一條,其他的就都是些居民區的小巷子,轉一圈也就是半個來小時的功夫。

向南主要是看縣城裏的商業結構以及居住區分布情況,像大山縣這種沒有經過政府規劃而自然形成的商業街與居民區,是很能反映當地人文結構經濟現狀以及發展軌跡。

向南雖然沒專門學過啥歷史啊經濟啊人文之類的,可皮毛還是能看一點的。

向南這邊随便轉了轉,又問了衛江一些縣城裏混混兒乞丐之類的人物就回去了,結果卻是曉得了先前還在觀望的縣城富戶們居然聯名遞了帖子請他今晚在縣城裏最大的醉仙樓吃飯。

向南逛了一陣回來的時候剛準備吃午飯,下午還準備去看看大山縣的縣志,了解一下這裏的山水走勢以及往年天氣記錄。

古代不像現代,基本沒有啥大氣層污染或者溫室效應之類的,同一個地方的氣候在一定時間段內是有跡可循的。

正所謂橫觀地域縱觀歷史,向南需要對這一片土地的大致氣候有個基本了解,就比如說吳越郡清明必下雨六七雷陣雨九十月又梅雨綿綿。

接到帖子向南自然是應下了,畢竟現在這五家人還是大山縣的納稅大戶,他一個新上任的縣令來了對方請他出去吃吃喝喝聊一聊彼此探探底是應該的。

反正向南對他們也沒啥算計,對商人也沒什麽偏見,請他去吃飯那就吃,別的他也搞不來,向南甚至都要懷疑要是對方搞點啥他也聽不明白。

自一封信就麻利的換了個縣丞之後,向南确定了付太守雖然年輕可也是一條很可靠的大腿,接下來自是毫無壓力了。

反正有事也有一把手撐腰,便是有人要對他栽贓陷害啥的,地方上有付太守,中央上有師傅跟關叔,只要不是啥前朝餘孽或者勾結蠻族謀朝篡位,其他的必然妥妥的。

向南收了帖子讓藍天回了送貼的管事,就說到時候一定準時到,那邊心懷忐忑的管事一聽這位縣令答應得這般幹脆,就連拿拿架子推脫一番都沒有,頓時心裏就踏實了。

這管事回頭跟家裏老爺禀報的時候也說這位縣令要麽就是不管事的要麽就是貪的,總之是很容易搞定的那種。

五家富戶裏帶頭的是本地鹽商,其實也說不上鹽商,就是個有資格從朝廷那裏拿鹽糧來售賣的,要不然那些個大鹽商早就搬離了大山縣這麽個窮鄉僻壤,往郡城去了。

不過饒是如此,這位鹽糧戶也是本地富商的帶頭大哥,此番送帖子也是另外四人跑來大哥這裏碰頭一商議,這才由大哥出面遞的帖子。

此時這遞帖子的管事回來這麽一說,帶頭大哥邵得升揮揮手叫管事且退下了,自己皺着眉頭一邊琢磨一邊往裏屋走,結果推開門裏面剛聽完牆角的四個四五十歲老板們剛走開些許,正要往八仙桌那邊走。

見大哥進來了四人也沒聽牆角被抓的害臊,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油光的男人摸着肚皮大嗓門的就開了口,“邵老板,既然這縣令好辦,咱幹脆就湊點銀子啥的,有銀子啥買不着,咱們送別的怕還沒銀子稱大人的心意。”

這人家裏是開酒樓并縣城裏兩家金銀鋪子的,縣城裏那家醉仙樓就是他開的,金銀鋪子只是順帶的副業。

另外他還在其他縣城也開了酒樓,準備再掙點錢就把酒樓開到郡城去,到時候一家人就往郡城搬。

他這生意不像邵老板的,邵老板得在這邊盯着不讓人鑽了空子,便是掙了錢除非是在郡城那邊也拿到官府特批的鹽糧引子,不然這生意在這邊,他人就還是得留在這邊。

因着這位彭老板一心一意把生意搬到郡城去,因此自認為這任縣令不需要費多大勁讨好,總歸能面子上過得去對方不故意來找麻煩就成了。

另一個幹瘦男人卻是摸着花白的胡須皺着眉道,“怕是不妥,今兒早上郡城那邊派來了一輛馬車,給縣衙送了一個人進去,我着人打聽了,說是上面任命的新縣丞。”

這話點到即止,幹癟男子沒繼續吭聲,依舊皺着眉頭坐回了桌子邊,一副苦瓜臉的愁眉不展,仿佛有許多讓他發愁的事兒,這人卻是做牛馬驢子生意的蔡老板。

蔡老板那愁眉不展的模樣倒是沒引起其他人的在意,畢竟每回見面這位老蔡都是這麽個苦瓜臉,大家都習慣了,倒是他說的話叫人不由多想。

“如此說來,這位縣令怕是跟郡城裏的什麽大人關系匪淺,之前那左縣丞就透了風聲說是要壓新縣令的派頭,結果這才幾天,那位大人就不動聲色直接将左縣丞給踢出了縣衙,還不是調走,而是直接讓他成了徒有功名的秀才。”

四月末五月初天氣已經回暖了,可這人還雙手揣着個暖手筒子,時不時的還要咳嗽兩聲,說話聲音也是弱得很,這人卻是縣城裏青樓跟賭坊的老板老袁。

剩下一個矮胖似冬瓜卻穿着花花綠綠華麗綢衣的李老板也是點頭,李老板家裏是做布匹買賣的。

這生意在大山縣這麽窮的地方自然沒啥生意,李老板卻沒有搬走,實在是因為他家裏資本不夠。

當初原本就是一介農戶收土布慢慢做生意發展起來的,現如今資産可以說是五位老板裏墊底的,能被劃分到五家富戶中也就是因為大山縣這邊太窮。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李老板在五個人裏面就是個應聲蟲的存在,反正他們說咋辦就咋辦吧,偏偏沒回湊份子錢就分派到他頭上的最多。

李老板為了接着其他四人的關系往上爬,只得咬牙裝作憨厚蠢笨的樣子高高興興的出了錢。

若不是他有這一手,其他四位老板還真不稀罕帶他玩,這一點李老板自己也明白。

邵老板走進來也往桌邊一坐,五個人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商量着,等一塊兒吃了頓飯又商量了半下午,最後邵老板拍板,算了晚上還是先幾樣都備着吧。

其他人的生意還有別的路子,就他這生意雖說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可關鍵是要跟衙門打好關系,要不然人家等下一年不把鹽引糧引給你,你再賣鹽巴糧食人家就能直接把你抓了關進大牢。

甚至再壞心眼一點的還能将你的家産都給抄沒了,就說你這些家産全是走私鹽私自倒賣糧食掙來的,你便是有賬本也說不清。

雖然這換縣丞的事兒叫人心裏發慫,可換一個角度想,這向大人跟郡城那邊關系好,那若是他把向大人這邊走通了,以後若是給對方承諾夠了好處,對方再牽線搭橋往郡城那邊這麽一引薦,那他豈不是就能往郡城發展了?

想到這些邵老板心裏頓時熱乎起來,不過這點想法他沒跟其他人說,就自己憋在心裏琢磨。

今兒這宴請的帖子對方果斷的收了,怕是個務實的,務實好啊,在邵老板看來務實的可不就看重物質麽。

甭管是銀子也好虛名也罷,甚至連美女邵老板都已經一大早就提前讓人去将自己以前養在莊子裏那兩個從江南買來的美人兒給接回了縣城裏,就準備今晚一舉拿下這位年輕的縣令大人。

那些人的煩惱向南是一點沒想到,他這裏想通了之後就叫了老章過來,簡單的問了問咱們縣城裏這五家富戶都姓甚名誰如何發家做哪行買賣的。

章禀可以說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人,當初考了秀才又教了十幾年的書,之後才找到機會走了明經科順利進入縣衙這個體系。

雖說俸祿不高,可好歹餓不死一家十來口人,且自己在衙門裏做事也方便給家裏後輩撐腰打通關系。

因着為人圓滑,歷經五任縣令都穩穩當當的在典文書這個位置上呆着,向南是他經歷的第六任了,章禀是再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在這犄角旮旯的縣衙裏能遇見這樣有背景的年輕大人。

畢竟有背景的誰還要到這種破地方來啊?便是要搞啥政績好往上升,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啥政績可以搞?

章禀一聽說向南接了五戶邀請準備晚上去赴宴,心裏又是想了許多,面上倒是不顯的老老實實給向南介紹了一通,将自己知道的能說的都說了。

至于不能說的,章禀假裝自己不曉得。

向南一向對這些彎彎繞繞的不想去多琢磨,也沒興趣去琢磨,只揮手叫老章下去幹活去,自己安安心心查看了一下午的本地縣志資料,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向南叫上衛江帶上大樹就去赴約了,半點沒旁的盤算。

就心裏那些個彎彎繞繞的事兒,向南是覺得自己不是玩那塊兒的料,叫趙悅說卻是這呆子自己懶,不樂意去鑽研那些,只想着一箭就射中靶心,啥也不想去計較。

趙悅都想着要不是向南遇見了陳大人這樣的授業恩師,就他這性子進了官場,怕是沒走半步路不是被踢出體系就是被發配到哪個犄角旮旯自生自滅。

就是現在這樣,趙悅都時刻準備着收拾包袱牽着娃娃跟着自家男人回鄉下種地呢,便是獵戶牌子趙悅都沒丢下。

原本是想一次性交清幾年的山林稅,結果向劉氏也這麽想,讓趙悅把獵戶牌留着,以後到了外面生活不好也能去山裏打個野味兒給家裏人補補身體,山林稅的事兒她在老家年年都給她準時交上就得了。

向南自是不曉得自家媳婦兒跟親娘私底下如何說的,趙悅獵戶牌留下來向南也沒多想,只認為媳婦兒是惦記岳父,想要把這個岳父傳給她的獵戶牌留下,算個念想。

衛江原本都已經到時間回家了,可偏偏向南一把就叫住了他,說是請他去吃頓好的,順便在必要時刻保護一下他跟大樹。

衛江聞言不由眉梢一抖,想想自己這位新大人的性子還真有可能吃晚飯回頭就被人家套麻袋,自己身為衙頭,大人身邊又沒有自己的師爺侍衛,保護大人安全是應當的。

更何況他回家也就一個老母親,連個媳婦兒娃子都沒有,晚回去早回去也沒啥區別。

有了一看就兇狠的衛江跟着,又有愣頭愣腦卻又很會綁人的大樹,向南頓時覺得自己夠安全了,這才大搖大擺換了便服去赴約了。

要說為何不穿官服?他這會兒不是都下班了麽,人家請他晚上去赴約那肯定就是請的他這個人不是他這個官,到時候有啥事他就推脫自己下班了不談公事。

這想法還是向南想着談錢傷感情跟談感情傷錢這句話上面學到的,反正人只要不要臉了,啥話都能反過來用。

向南現在也發現了,自己最大的優點掰着指頭數來數去,好像也就一個優點了,那就是不愛死要面子活受罪。

向南想着還挺自豪的,覺得這個優點好,可以繼續發揚下去,以後還要傳給兒子閨女。

縣城本就不大,最繁華的街道除了每逢趕集日就擺攤擺到衙門口的縣衙所在北街,接下來就數青樓賭坊所在的那條“商業街”西巷口了。

酒樓也在那邊,是座兩層樓的建築,看着還算挺好的,畢竟居民區那邊很多房子都是瓦房加茅草房這麽相結合,這邊的青磚紅瓦紅窗柩可不就看起來是座名副其實的華麗高層建築了麽?

縣城裏三大标志性建築:破舊縣衙、青磚紅瓦二層醉仙酒樓、燈籠高挂紅紗蒙窗春花樓。

春花樓就是縣城裏最大的青樓,緊挨着春花樓的就是春花賭坊,這兩個銷金窟一聽名字就曉得是一家人,聽說街上混混兒也都是拜的這位梅老板的碼頭。

傍晚了縣城裏也沒怎麽熱鬧,就是偶爾路邊有幾個賣馄饨面條的小攤支着桌子盼望客人,大多數商家都已經準備等一會兒就打烊關門了。

倒是西巷口這條街開始熱鬧起來,街邊小攤販也随着人潮往這邊湊,好歹這場面看起來還有點縣城的樣子。

向南背着手一路走一路看的到了醉仙樓,還沒上臺階呢就有五個穿得跟周圍人都不一樣從大門口滿臉帶笑的迎了下來。

“這位可是向大人?沒想到向大人年紀如此年輕,長相也是貌比潘安,邵某若是知道大人是仙人下凡般的人物,自是丢開手上的事兒立馬就趕回來拜見大人。”

向南沒想到這五位“大山縣前五富”居然在大門口等着迎接他,向南有些愣,總感覺這劇本不對啊。

他們這些地頭蛇不都該矜持高傲的在樓上等着,然後派個下人在下面給他來個下馬威提前滅他威風麽?

向南不覺得這幾人是真熱情,被這五人五雙眼睛那麽一看,向南下意識覺得這幾人是想算計着從他這兒得個啥好處。

向南立馬繃緊了自己的神經,準備一有情況就叫衛江跟大樹,向南有點後悔自己出門沒有帶防身武器的習慣了,覺得回頭還是要讓阿悅教他一些勉強能保護自己的拳腳功夫,或者鞭子雙節棍啥的也不錯。

向南心裏七想八想,面上不顯的端着架子只矜持的朝幾人點了點頭,對于邵老板的誇獎也沒半句謙虛客套的話,叫對面幾人看得心裏一個咯噔,這人好像不太符合情報啊,之前不是說性子不錯對着賣菜的小攤販都能給個笑臉麽?

向南這麽一擺架子,對面那五人心裏頓時緊了緊,便是邵老板也暫且放下心裏那點算計,準備好好的讨向南歡心。

邵老板半點不介意向南的高冷,連忙熱情的引薦了其他四人,然後簇擁着向南進了酒樓。

酒樓裏今晚空蕩蕩的沒有客人,其他幾扇門也都是關着的,看來今晚這醉仙樓為了接待向南都直接清場了。

向南見狀又忍不住陰謀論的瞎想一下,覺得這五人說不定要趁着四下無人把他給這樣那樣了,向南第一次面對這種疑似“鴻門宴”的排場,心裏也是咚咚亂跳。

不過向南好歹也是跟皇上太子秉燭夜談過的人,向南覺得自己不能慫,腰杆子挺得越發直挺了,面上表情也繃得更緊了,倒是叫幾位老板覺得是哪裏惹得這位大人不高興了,私底下換了幾個惴惴的眼神。

一路往上去了二樓上房雅間,屋裏有穿着粉紅裙衫垂眸彈奏琵琶的歌姬,倒是沒跳舞的,畢竟這房間再是上等雅間,可面積畢竟有限,來幾個女子跳來跳去,怕是晃得人眼暈。

向南瞧着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稍稍松了口氣,邵老板請向南坐了,衛江跟大樹被安排到了外間另外上了一桌酒席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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