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絡子

京師接連發生幾次大事，有太子謀反，三皇子受重傷在前，定北侯府平反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并沒有引起震動。

只是一些城府老臣心思浮動，開始正式打量未及弱冠的九皇子。

九皇子帶領定北軍抵禦蠻族，連連獲勝，在軍中威望日高。更是查明定北侯府被楊維誣告謀反真相，請旨為定北侯府平反，一舉收服定北軍。

這般魄力，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丁小六一行人進京已是半個月後，荒廢十年的定北侯府已經收拾一新。

她先跳下馬車，回身想要扶着五夫人下車。

就在這時門裏走出一位少年，年約15、6歲，快步來到人前，先行一禮：“昭武見過兩位嬸娘。”

這是大伯的兒子蕭昭武，行八，比丁小六小一歲。前段日子，一直同齊王在滄州。定北侯府出事後，他年紀尚幼，并未處斬，而是随同女眷一塊流放到瓊州。

“八郎快起。”二夫人親手扶起蕭昭武，上下仔細打量，目光心疼，“可苦了我們八郎。”

蕭昭武笑容陽光，一雙眼眸明亮清澈，充滿朝氣，作為蕭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希望，蕭家上下一直把他當作掌心寶，哪怕生活艱辛，也從不肯委屈他。

見到蕭昭武，連一向冷淡的大娘面色也溫和下來，目光關切。

和衆人寒暄完，蕭昭武走到丁小六面前，笑道：“這便是六姐姐吧，果真是我蕭家的女兒，和大姐姐五姐姐生得像極了。”

這話五夫人愛聽，她最怕有人追究丁小六的身份。如今蕭家頂門戶的八郎承認六娘身份，想必外面也不會多加議論。

在府中稍作休整，二夫人就立刻着人往宮裏遞牌子，想要謝恩。

聖人和齊王為蕭家平反，使蕭家的冤屈得以昭雪，是為大恩。

進宮謝恩當日，丁小六早早就被叫起梳妝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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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夫人給她梳了一個垂鬟分肖髻，一根小小的辮子從右側肩膀垂下，小辮子裏面還編了兩根金線。穿了一身粉色襦裙，粉色不是一個好駕馭的顏色，可丁小六膚白，穿上粉色嫩得仿佛枝頭上的櫻花，嬌嬌軟軟。

丁小六照鏡子時都看呆了，自己怎麽能好看成這般，太犯規了。

到了正廳，衆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到丁小六身上，察覺到衆人目光裏的驚豔，丁小六心下稍安。

對于這次進宮謝恩，她心中原是有些不安，畢竟在宮裏當了那麽多年內侍，難保被人看出端倪。可這會見衆人驚異，她不安的心緒又恢複平靜。

嘻嘻，她現在這麽美，那些見過她的內侍哪怕看她眼熟，一時之間也不會将兩個天差地別的人聯系到一塊。

齊王府

李貞失眠了。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胸膛裏像是藏了一只小鹿，活蹦亂跳，擾他安眠。點了安神香，抱着六兒枕過的枕頭，蓋着六兒蓋過的被子，嗅着被窩裏六兒殘留的淡淡體香，好不容易合眼睡下。結果，沒兩個時辰又醒了。

睡不下了，睡不下了，索性起身出外練武。

耍了兩套劍，翻看了一會六兒畫像，将書房服侍的內侍都攆出去，彎腰低頭嘟嘴，對着畫像少女紅潤的豐唇親下去，親親親。

紙都要親破了，才戀戀不舍地擡頭。

将畫像收好，回到明廳用早膳，沒吃兩口，苗旺就過來通報，說定北侯的馬車出發了。

他嗖地甩了筷子，像是撲鼠的貓，一下蹿到門口，快步向外走去。趙德福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一跳，只覺自己眼花，怎麽剛剛還在桌前吃飯的殿下，瞬間都沒了。

反應了一會，才發現殿下已經走到院子裏，趕緊颠颠跟上去，勸道：“殿下，殿下，您早膳還沒用呢。”

不吃了！

李貞甩袖。

——

丁小六跟着五夫人進宮，宮裏沒有皇後，她們一行就去貴妃處謝恩。

宋貴妃養着霓裳公主，又代掌後宮，除了差一個名分，也和皇後相差無幾。

“幾位夫人娘子快起身。”宋貴妃長着一張鵝蛋臉，眉眼彎彎，氣質溫婉柔順，見二夫人等人行禮，趕緊示意心腹去攙扶。

所謂男主外女主內，聖人為定北侯府平反，宋貴妃就要幫着安撫蕭家女眷。

上位者主動放下身段，神情關切态度和藹，沒一會，殿中氣氛就熱絡起來。

宋貴妃主動問了已故的蕭老夫人，又說聖人被奸佞蒙蔽，使蕭家遭受不白之冤，心中虧欠，囑咐她一定不要怠慢蕭家女眷。蕭家若是有什麽難處只管跟她說，她和聖人一定盡心。

二夫人和五夫人連道不敢。

殿中氣氛正和諧，心腹宮女突然貼在宋貴妃耳邊說了一句話。

什麽？聖人過來了？

宋貴妃震驚，蕭家都是女眷，聖人這會過來為何。

沒時間多想，宋貴妃讓蕭家女眷稍坐，就帶着宮人匆匆出去迎駕，過了一會有內侍過來通傳，說是聖人到了。

聞言，衆人都有些吃驚，卻也不敢表露，趕緊整理儀表，跪地迎駕。

“起來吧，不必多禮。”聖人偕同貴妃入內，坐到上首主位，“諸位是忠良遺孀遺孤，朕沒有明察秋毫，致使忠良蒙冤，心中着實有愧。”

丁小六跟着五夫人等跪地，連聲道：“臣女惶恐。”

說過場面話之後，聖人目光在五娘和丁小六身上掃過，然後落在丁小六身上，問了一句：“這位便是武毅将軍的獨女吧。”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丁小六趕緊出聲：“回陛下，正是臣女。”

聖人打量了丁小六片刻，笑道：“不愧是武毅的女兒，從容大氣，有乃父風範。”說到這，他轉過頭，面向宋貴妃，仿若閑聊一般，“當年朕還和武毅玩笑，說要結成兒女親家，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麽多事。”

這話題，起得可真微妙。

不光是蕭家衆人愣住，連宋貴妃都愣了一瞬。

宋貴妃伴君多年，自然知道聖人不會無端提起此話，短暫的愣怔之後，便笑容款款：“現在也不晚啊，今天臣妾鬥膽，就替六娘向您讨個賞，定要您賜一個美滿姻緣。”

聖人聽後，先是哈哈大笑，而後半是玩笑半是正經地問五夫人：“左氏，你覺得朕的九郎如何？”

這——

五夫人臉色發白，這話要她怎麽接？

“齊王殿下龍章鳳姿，美玉良材，小女六娘頑劣跳脫，實在配不上。”五夫人勉強接了一句話。

聖人搖頭，笑道：“五夫人過謙了，朕看六娘從容娴雅，可堪良配。”

五夫人：“……”

宋貴妃掩口笑，催促五夫人：“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謝恩，這可是天大的好姻緣。”

丁小六被這突然從天而降的餡餅拍傻了，出宮後還傻愣愣的，悄悄掐了自己好幾下。

她真的要嫁給齊王了嗎？

還是正妃！

有點不敢相信啊，更有點小激動，嘿嘿。

出宮乘坐馬車回府，伺候丁小六的婢女喜樂說東街有一家糕點特別好吃，因為喜樂将糕點描繪得特別誘人，丁小六有些忍不住，就不住地偷瞄五夫人，悄悄扯她袖子。

五夫人不想太過拘束丁小六，也不忍她失望，便答應下來：“早去早回。”

見五夫人答應，丁小六歡呼一聲，還詢問五娘要不要一塊去。

五娘看了二夫人，然後搖搖頭，神色低落。

丁小六知道她是想去的，只是二夫人不同意才說不去，可丁小六知道也沒辦法，她總不能頂撞二夫人。

換乘馬車，丁小六就帶着喜樂和幾個家丁向東街駛去。

一個人出門的丁小六有些嗨。

她穿到古代這麽多年，出門逛街的次數可以說是寥寥可數，京師更是逛都沒逛過，真是白瞎了她在京師待的8年。

喜樂說的糕點鋪，門臉不大，裏面也沒有客人，只有一個夥計守着糕點。

丁小六趴在櫃臺前，豪氣地一揮手，讓夥計将每種糕點都包一份，她現在是土豪了，花錢得霸氣。

夥計動作迅速地将糕點包好，擡手指指樓上：“姑娘要不要去樓上坐坐？廚房還有一種糖絲糕，您稍坐片刻就出鍋。”怕丁小六不願意等，他還加了一句，“糖絲糕是小點的特色，因為太好吃，早早賣光，姑娘您來得正巧，正好能吃上新出鍋的。”

丁小六哪裏會不願意等，立刻帶着喜樂上樓。

到了樓上雅間，喜樂将糕點都擺在桌上，對丁小六道：“姑娘，奴婢去倒壺茶來。”

丁小六正在低頭吃桂花糕，聞言頭都沒擡，只擺擺手，示意她去倒。

門打開，又合上。

一道略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喜樂沒去嗎？丁小六心中正納悶。

面前就壓下一道黑影，與她面對面，然後突然湊近，咬下她口中的半塊桂花糕。

“你、殿下？”丁小六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瞪着雙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齊王，“您……您怎麽會在這？”

太久不見，丁小六都差點把這個人給忘記了。

她的目光中有驚訝、有迷惑還有絲絲忐忑，卻獨獨沒有歡喜。

仔細分辨她眼中情緒的李貞冷了臉，胸口像是破了個大口子，有涼風呼呼地吹，吹得他哇涼哇涼。

“殿下？”意識到齊王臉色不對，丁小六緊張地繃直身體，羽睫輕顫，眸光落在他身上，裏面是藏不住的緊張。

齊王不說話，丁小六越發緊張，忐忑得胸膛一起一伏。

夏日衣衫輕薄，丁小六恢複女裝，不再束胸，養了半年多的小胸歡快生長，肥了不少，一起一伏間，不經意就勾了某人的目光。

李貞垂眸，視線不着痕跡地下移。

（￣﹃￣）

好想摸一摸。

他勉力鎮定，聲線略啞：“丁小六，孤對你太失望了。”

一開口就是重話。

丁小六心髒一緊，情緒登時就不好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鼻子酸得厲害。

李貞：“我憐你疼你，雖然失望你騙我，玩弄我的感情，依然舍不得你陪我去滄州。”借着說話的機會，他悄悄往前湊了湊，胸膛蹭上那對小胸。

李貞的情緒很沉，滿是委屈和失望，像是石塊在丁小六心頭重重碾過。

丁小六又急又慌，她看他一眼，咬着下唇：“殿下，您、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丁小六心裏還是有點小生氣的，她有些計較，殿下既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為何不說，出征前還要做出那番模樣，仿佛她對不起他一般。

“呵。”李貞冷笑，語氣涼涼，他看着她的眼，一字一頓：“因為我想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主動向我坦白，可惜……”他自嘲一笑，“可惜你沒有，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踐踏玩弄我的感情。我為你做那麽多，在戰場上九死一生，你卻從沒有關心過我。”

丁小六愣在那，她沒想到齊王會對她怨言那麽大。

也許她的喜歡沒有齊王喜歡她多，但絕不能說她踐踏他的感情。他去出征，她也曾憂心，只是因為知道他是男主，想着他是皇子不會沖鋒在第一線，才沒有太過擔心。

丁小六抵住李貞逼近的胸膛，鼓足勇氣，看着他的眼睛：“殿下，不是的，我很擔心你。”

李貞挑眉，明擺着不信。

丁小六垂頭，将手伸到荷包裏，摸出一根絡子。

這根絡子是她親手打的，之前在街上買了一條，後來扔掉了，跟五夫人學了幾天，重新打了一根。

絡子只能算是齊整，不能說是精致。

“殿下。”丁小六有點羞，但還是伸手去夠李貞的手。

在看到絡子的一剎那，李貞就明白了，一瞬間，他心髒都快要跳出來，強忍着沒動。

“殿下。”

丁小六将絡子放在李貞手心，聲音小小：“給您。”

李貞以為自己忍得住，但是當那小小的絡子被丁小六放在他掌心時，心頭充盈的情緒突然爆發，他再也忍不住。

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腰，将她整個人都卷到懷中，貼着她的胸膛，同時低頭，親吻那張他朝思暮想的櫻唇。

思念如潮水，渴望如火焰。

只有抱着她，才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