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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她就在那兒。趙婉。

嬴忘玄在石拱橋的橋洞外找到了她。

微風輕搖的蘆葦叢，遮住她蹲下時小小的身形。

他在看着一只蜻蜓從蘆葦蕩擦着水面飛去時，目光剛好捕捉到她穿着的藍白直裰。

現在是黃昏時候，水面淌着金油，周圍傳來各種啼聲。

一股潮濕泥土夾雜着小魚小蝦的味道，讓嬴忘玄有種回歸大自然的感覺。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鄉下玩耍的時光。

他看到她在女扮男裝，猜出個大概了。

“是在今日出發嗎？”嬴忘玄腳步不發出聲響，來到她的背後。

發現她拿着一截棕色的蘆葦棒，輕輕拍打着泥土。她聽到聲音，脫手将蘆葦棒扔了出去，轉身，緊緊用雙手護着自己胸前的衣裳。

“嬴忘玄？”她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

她開始整理自己的直裰，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淡藍的領子：“是我爹來讓你找我的對嗎？”

嬴忘玄點點頭。

“作為去參加科舉的男子漢，我想他應該不會在害怕的時候，用手遮住自己的這個地方。”

她笑了，嘆了口氣：“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如果你想回去的話。”嬴忘玄看到她的灰色包袱放在地上，裏面塞得很滿，似乎都是些衣裳，“我沒有權力幹涉你的選擇。無論你回不回去，我都仍然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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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趙婉烏黑睫毛微微垂下，像蒼白月色下的黑森林，眸間旋起了一團光。

她望着遠處被長草地擋住一部分的城牆：“你知道嗎？嬴忘玄，其實我非常害怕，害怕自己在路上遇到劫匪，害怕自己學識尚淺，考不上功名，害怕自己女扮男裝被發現……”

她頓了頓，一笑：“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對不對……都背着行囊出門了，卻只是在這裏徘徊了一整天，不敢走出城門。”

“至少對我來說，”嬴忘玄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有勇氣的女子。或者說，我見過……”他想起了娥樸火，又補上一句，“你需要知道，趙婉，我覺得你真的非常勇敢，相信我。”

“那你覺得我應該去嗎？”趙婉慢慢地眨了眨大大靈動的眼，看向嬴忘玄。

“我的想法不重要。”他說，“但我覺得，追逐夢想自然不會簡單，不然每個人就都會去做了。”

“嗯，謝謝你，嬴忘玄……”趙婉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很快擡起頭微微一笑，“真的，嬴忘玄，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多麽有意義，謝謝你，啊……”

她輕輕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心意已決了，要去參加科舉，我知道如果自己不去的話，以後是絕不會原諒自己的。我知道，”她再次笑了笑，“幫我告訴他們好嗎？就說他們的女兒不會有事的，告訴他們……說我愛他們。”

嬴忘玄看到她眼眸噙滿淚水。他忽然也有種離別的傷感了。

他聲音柔弱了一些：“記得要先雇傭信得過的護衛再出發，最好是女護衛，知道嗎？如果千乘縣的會更好。”

“嗯。”趙婉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還要記得別在晚上趕路，離開千乘縣後，要找一家繁華地段的客棧，別去住那些偏僻的地方，還有……”

“嗯，好了，我都知道了。”趙婉破涕為笑，擦了擦眼角的淚珠，“我該走了，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那麽……趙婉，一路順風。”嬴忘玄微笑着，覺得有種再也見不到她了的感覺。“祝你功成名就。”

“嗯，我走了，謝謝你。”

金色一片的光線裏，趙婉走上了小橋，漸行漸遠。

嬴忘玄眸間金光閃爍。

如果世間真的有神明，答應我，保護好她，拜托了……

他忽然覺得趙婉就像自己的妹妹。只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人卻要離開了。

收起目光，他望了一眼周圍，覺得蘆葦蕩冷寂了。

[嬴大大，觀衆人數似乎快突破了。]

[有誰能告訴我這個怎麽送火箭啊？]

[是的呢，人數快破百萬了，我去！]

[終點就快到了，嬴忘玄，你以為你心裏已有答案了對嗎？]

嬴忘玄走在回去的路上。街上吹卷而起一地風沙。不遠處，從旺興門一路下去，各家各戶亮起了滿城燭火。

光滑的街，恍若成了黃金砌成。

空氣裏飄着一股柴火的味道，還有不知從哪家門內湧來的肉炒蘑菇的香氣。肚子餓了。嬴忘玄漸漸加快步伐，望見不遠處浮現趙員外的府邸，聞到從醬油坊陣陣飄來的濃烈味道。

他回想起燈節前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趙婉第一次提到她想去科舉的想法，也是在那個時候，他讓她知道了有女扮男裝的法子。

想來還真是奇妙。

如果趙婉當時沒有跟他提起，他就不會對她說起女扮男裝的事，她或許現在還憂傷地看着科舉日近了，很快又過去了，只能眼睜睜看着。

更不會有今天她鼓起勇氣獨自逃出家門的那一刻。

嬴忘玄始終都相信，在這個世間，大自然用特別的方式将所有事物聯系在了一起。

有時，一個人随手的小小善意，就能拯救什麽。

同時也意味着，一個人的惡意，無論多小，都或許會摧毀什麽。

嬴忘玄有時想，如果大家都心懷善意，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應該是幸福的。

他望了望夜空。月牙蒙着淡淡的柔光。夜色遼闊無際，閃爍的星幕一直觸及到了遠處的山脈線。它們正在沉睡。

穿梭過街道的風就是他們的呼吸，讓一路的市招“啪噠啪噠”作響。

“我猜你找到她了對嗎？”一個聲音從黑夜裏響起。

嬴忘玄轉身，發現是一位披着如夜如星的藍黑色襦裙的女人。給人一種高高的感覺。她面色白得有些刺眼，浮現一團柔光，肩膀向後闊，身姿直立。

月光下，他看到她的影子，幾乎壓住了背後的整條路。

“你是……”

“我是趙婉的母親，你或許可以稱呼我為趙夫人。”

“趙夫人，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嬴忘玄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府邸。

“實際上，”趙夫人目光朝下，看了一眼右下角，“是我沒想到自己會來見你……”她正視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瞳孔，“嬴忘玄，一個來自遙遠時代的人，你的觀衆似乎快到一百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