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永夜之族

永夜之族

麗芙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我們看着跟天使是一樣的嗎？”

蛇人尼克上下掃視他們兩眼，“我分辨不出來，凡是從那裏出來的，我們全部當成是天使。”

“我自己也分辨不出來，但是他們管我們叫角色。”

蛇尼克很奇怪，“角色是什麽？”

“角色就是……”麗芙也回答不上來，所以選擇反問，“那你是什麽？夜族是什麽？”

“我們不能見太陽。”蛇尼克指着上空的位置，綠色的眼睛浮現起一絲恐懼，“陽光會弄死我們。因為陽光是神祇的專用武器，我們都是被放逐出來的，被神祇遺棄了，所以沒有徜徉在陽光下的權利了。”

“那剛才是什麽？”

“是定時的清掃程序，”蛇尼克又惶恐地通過縫隙，看了一眼外面滾滾的熱浪，還有帶着餘燼的煙塵，“他們把我們當成是垃圾，定時會焚燒垃圾，所以不要在外面跑，會很危險的。”

通道狹窄陰暗，蛇尼克的大尾巴左右搖擺，已經占滿了所有的空隙，麗芙和挪亞只能落後一段距離，與他分隔開，小心地避開他滑溜溜的尾尖。

“你帶了什麽東西回來？”一個毫不客氣的聲音在前面黑暗裏響起，還有兩點寒光閃閃的眼睛。

蛇尼克仰起臉，看進了黑暗裏面的高處，“是兩個新人。”

“他們不是夜族，他們是外面來的，還可能是上面來的。”

“這兩個人沒問題。”尼克側過身體，把後面的麗芙和挪亞露出來，“他們剛才差點被燒死。”

黑暗裏的人露出輪廓，慢慢浸潤在幽幽的地下微光裏，他披散着淩亂的棕色頭發，背後拖着一雙巨大薄膜狀翅膀，光禿禿的比較難看。

“這是蝙蝠溫特。”兩個人的态度形成鮮明的對比，蛇尼克對待麗芙兩個人非常随和，馬上就接受他們了。蝠溫特完全相反，臉上寫滿了警覺，時刻保持距離，不願意靠近他們兩個。

“上面的人一直想要消滅我們，萬一他們是天使派過來的間諜呢？”蝠溫特猛一下湊近，略顯得扁平的腦殼靠近麗芙，輕輕嗅了嗅，他的表情忽然變了，眼睛瞪大，更貼近了一些，貪戀地聞着她的味道，“她真香啊，肯定很好吃。”

麗芙心裏在咒罵，但是表面上裝得很淡定，默默躲到挪亞身後。聞到的味道從甜甜的食物香味，變成一股燥烈的炎陽之火，蝠溫特又開始炸毛了，往後跳開，輕盈地攀爬到土層上方，薄翅焦躁地扇動，鼻孔不停地擴張閉合，“小妞可以留下，另外一個是神之子，讓他滾出去。”

麗芙揪着挪亞的下擺，“我們兩個是一起的。”

蛇尼克無奈地勸：“夜族跟上面的那些天使不一樣，我們當時說好了，只要是被放逐者，都可以加入我們，這個地方是一視同仁的。”

蝠溫特被他說得沒有反對的語言了，也可能他本來就不擅長辯論，耷拉着腦袋站在一邊，只有麗芙經過的時候抽動着鼻子，追着她的氣味。

經過短暫的一段黑暗，眼前乍一亮，地下世界闖入了視線，跟地面上燦亮的烈日不同，這裏的光幽微神秘，洞頂上懸垂着類似吊燈的植物。沿着岩層的紋理，生長着一片細小晶石，剔透的結構反射着微光。

迎面經過的人奇形怪狀，有人頭頂長角，有人背後生翼，或者包裹着堅硬的鱗片，或者有柔軟舒展的羽毛。他們大多衣不蔽體，穿得很破，用鱗片和羽翼遮蔽身體。

麗芙實在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麽外形分類這麽豐富啊？”

蛇尼克垂下頭，可能想到了很久之前的歷史，“因為是父神創造出來的，雖然我們不受待見，被世界遺棄了，但是我們也是祂親手捏出來的。”

麗芙看了看挪亞，他造型完美，金發金眼，高挑英氣。又看了看扭動着滑行的蛇尼克，“……那父神挺偏心眼。”

蛇人倒不太在意，開朗地笑了，“捏我們的時候，祂就是在創造玩具。有一段時間，祂特別癡迷于探索發明不同的生物種類。”

“後來發生了什麽，你們集體出逃了？”

“我們不是集體出逃的。”蛇尼克錘了一下自己前胸，“我是第一個，我曾經是父神長女法蓮的玩伴，法蓮堕落了之後，我沒法再留下去，其實我應該算是被趕出來的。”

麗芙興奮起來，“法蓮我們認識！不久前我還跟她說過話。”

“她還好嗎？”

麗芙猶豫了半天，“……這要看‘好’的定義是什麽？”

蛇尼克點點頭，差不多能了解一些，“這麽說，她現在肯定不是傳統定義的好。”

蝠溫特倒挂在頭頂的岩壁，跟着他們前進的方向，也跟着抱怨：“一開始祂喜歡我們，但是很快就膩味了，創造了一些天使之後，祂宣布我們是低等級的生物，連園丁和玩伴的工作也不配做，祂把我們集中關押起來，打算銷毀掉，法蓮偷偷把我們放跑了。”

麗芙若有所思，“所以，現在是法蓮派我們來，要聯合你們一起進攻天堂嗎？”

一個聲音哈哈大笑，“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可能進攻創造我們的神，祂有絕對的力量，這個世界是屬于祂的。”

麗芙望着聲音的來處，黑暗裏除了嘲笑，還有刺耳的磨砺聲，好像在用利器不停劃過岩石表面。他背離黑暗走出幾步，濃重的陰影之下露出一張滿是黑色絨毛的長臉，把麗芙吓了一跳。

“這是狼沃福。”蛇人用尾巴尖勾住，從陰影裏團出來高壯的人形，他後背略顯得隆起，有點駝，關節格外粗大，身體也覆蓋着一層雜亂毛發。雙手更像爪子，爪尖伸出一段尖長鋒利的指甲。腦側的耳朵扁圓，耳尖豎起，上颚聯合鼻底的部位往前凸起一塊，顯示得非常兇惡。

麗芙有點怕他，但很快冒出來一種想法，她跟挪亞咬耳朵：“你說父神創造他們，會不會是為了創造出一股戰鬥力。”

耳目最靈敏的蝠溫特捕捉到了她的耳語，“你說對了！最開始就是為了制造戰士，可是很快，祂就發現戰鬥天使更強，那我們這些奇形怪狀的怪物，就變得很多餘，很礙眼了。”

麗芙回想自己不多的記憶，“我沒見過戰鬥天使，加百列算是一個嗎？”

“加百列大人是首席戰士，他從來沒輸過。”蛇人露出敬仰惶恐的表情。

麗芙還是不能理解，“我從來沒見他戰鬥過，倒是經常看見他指揮別人工作。”

挪亞替她解答了一些，“也許現在沒有需要他動手的地方了，他就從戰鬥人員變成文職了。”

“你們應該在這裏生活很久了……”麗芙剛剛說了半句，忽然感覺頭頂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響動，她的第六感危機意識開始狂響，緊張地擡頭望。

挪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問她：“上面怎麽了？”

“我感覺……有一種奇怪的眼光追着我們。”她的緊張和恐懼不是假的，很快，洞穴裏的溫度開始上升，蒸騰的熱氣讓全體生物不安起來。

起先是幾點細碎的光亮，從頭頂傾瀉，然後在轟然的倒塌陷落聲裏，一道粗大的光柱搗進了地穴，引起鼎沸的尖嚎慘叫。麗芙親眼看見一只渾身青藍色羽毛的鳥人，在自己面前被聖光照射得燒灼、解體，化解為一團散亂的蓬松殘骸。

夜族成員開始四散逃命，各式尖叫的背景音裏，麗芙捕捉到了熟悉的聲音，馬上她還見到了聲音的主人。拉斐爾的腦袋往後折疊着，咽喉部位裂開一只巨大眼珠，赤紅的瞳孔正在不停噴射出聖光，擋在他身前的夜族都被泯滅成為灰塵。

“挪亞、麗芙……你們兩個把我騙得好慘！”拉斐爾簡直已經沒有人形了，他伸手笨拙地扶正自己的腦殼，頸部的皮膚垂下，像眼睑一樣讓眼珠子閉合起來，暫時不會再噴射光亮。

挪亞兩個人都很懵，互相對視了一眼，麗芙嘗試着問：“關我們什麽事？”

拉斐爾被氣笑了，他的一些孔洞和縫隙裏還在噴洩絲絲的流光，比如口腔、鼻孔這些地方，在陰暗的地穴裏格外明顯。“我讓你們去調查殺拉貴爾的兇手，結果你們竟然跑了？！就是因為你們，我才失去了最後的頻道，所以父神才把我弄成這樣！”

他的話，在殘存下來的夜族裏也引起了滔天巨浪，蝠溫特看瘟疫一樣的眼光看着麗芙兩個人，“他是父神的人！你們把敵人引來了，我就知道不該信你們！”

麗芙看了看兩邊，一邊是一夫當關的拉斐爾，一邊是恨不能撲上來撕碎自己的夜族，只有她和挪亞兩個，被圍在中間抱成一團。她悄悄問：“你能擋住他們兩邊的攻擊嗎？”

挪亞心虛地微微搖頭，“我沒有一點把握。”

麗芙忽然想起來什麽，伸手進裙子口袋，摸到了法蓮送出的四個蠟丸，惶然裏有了一點安慰，“我覺得，現在值得用一個錦囊了。”

一枚蠟丸被悄悄丢在地上，半邊陷入進沙土裏，黑色的根須立馬開始生長，迅速向下紮根，內部肉質的花苞将蠟丸頂開。

拉斐爾剛上前了一步，聽到麗芙的腳邊傳來一個尖細滑稽的聲音：“弄錯啦蠢貨，你弄錯報仇對象了。”

在麗芙的想象裏，應該有一道聖潔的天光出現，拯救他們兩個人，結果出現的是一個小醜一樣的聲音。她退開一步，看到原先腳邊的位置，是一朵黑色的小花，花型非常奇怪，邊緣長着細小的鋸齒，中央應該是蕊的部分伸出一根舌頭。它很活潑好動，擺動着莖和葉，語速飛快地說：

“我問你，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拉斐爾奇怪地看着地上的黑色小花，“是父神。”

“祂為什麽要這樣懲罰你？”

“因為我的頻道全部完蛋了，我手裏沒有角色了。”

“那又是誰規定的這條規則呢？”

“是父神規定的，如果一個房管手裏的頻道全部銷毀，或者當月提供的信仰值不夠，就要受到嚴酷的懲罰。”

小花點了點自己的花冠，好像一個小人在煞有其事地點頭，“所以你的仇人應該是父神，因為你的所有不幸全是祂造成的，跟這兩個角色關系不大。”

“……”拉斐爾懵了半天，“可是……”

“我懂了，因為你沒法把父神怎麽樣，所以只好拿這兩個柔弱的角色宣洩壓抑的仇恨，對不對？那你真是個懦夫！都不敢面對現實和真相。”一朵小花滿腔的嘲諷，真的很荒誕。

挪亞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問：“我？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