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

chapter 6

春荔幼時生活在嶼灣,雖然是這麽個名字,但是周圍卻沒有溪流河水,只有成片廊道狹窄、牆皮剝落露出泥磚的唐樓。街頭的報刊亭有打零工的中學生,每到周末會騎着單車穿街過巷地送報紙。樓下的理發店挂着的三色旋轉燈箱一年四季都在不知疲倦地轉着。走出唐樓,穿過十字路口,對面的敦道街有一家利惠記,裏面的雞蛋仔是春荔吃過最好吃的……

嶼灣當地飲食偏好甜口、喜清淡、愛煲湯。記憶裏,春荔最愛外婆做的一碗鮮蝦雲吞面,其中的湯是要提前用大骨和魚幹、蝦皮熬煮好的,一口就能讓舌頭都酥掉。

所以後來到盛京求學,最開始難以克服的不是思鄉情怯,反而是飲食習慣。

之後春荔就學着姥姥的手藝,有模有樣地做了一碗雲吞面,但總是不得要領,只得放棄,日常也就是湊合着吃。

而林渡和春荔完全不同,她是開渝人,無辣不歡。盛京的吃食也不合她的胃口,每次在家裏面自己做的時候,顧及到春荔,她就會精心調制好一份鴛鴦鍋,紅油鍋底簡直辣到發紅,讓春荔望而生怵。

除此之外,林渡尤愛一碗配上魚腥草的炸土豆。春荔吃過最多的土豆吃法就是土豆炖牛腩或者快餐店裏面的薯條、土豆泥,因此在見到被林渡炸得金黃酥脆的土豆塊時,确實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盡管拌了佐料看起來很辣的樣子。

但是她吃不慣魚腥草,可林渡又認為沒有魚腥草的炸土豆是沒有靈魂的,于是變着法地做,先是将魚腥草切碎,這樣就不容易夾到,但是味道還是在的。

吃得多了,春荔竟然不知不覺間就習慣了,并且也格外偏愛了這一口。

之後兩人分開,春荔也自己嘗試做過,但是不知道是她太笨了,還是因為想要僅憑記憶就臨摹出一種味道本身就是困難的事情,最終就如同她從未做出一碗像外婆手藝那樣好吃的雲吞面一樣,她也沒有成功拌好過一碗炸土豆。

只是沒想到時至今日,她居然能從味蕾裏面再次牽扯出當初熟悉的感覺,以至于竟然沒有細細思量這碗炸土豆到底是出自誰的手,在和同樣不錯的辣子雞糾結了一下,就投給了炸土豆。

果然,人的生理構造就是這麽的神奇,就算是大腦拼命洗腦告誡自己不要留戀當時,但是不管是味覺還是聽覺甚至是視覺,每個感官總會提醒着她曾經和某人一起走過的時日。

就好像此時,明明春荔清楚在她們的周圍布置着攝像頭,她們此時的姿态也不過是因為這個臺本設計得決出個勝負。可明明就該是針鋒相對的厮殺,但等春荔真的對上對面那個人之後,這一瞬間,仿佛橫亘在她們之間的不再是這方節目組給出的嶄新的長桌,而是當年那老舊出租屋內,擠在開放式的狹窄廚房的小小餐桌。在噼裏啪啦的熱油中,六年前的林渡,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炸土豆,氤氲的熱氣攏住她的眼臉。春荔在那霧氣中去尋找她的輪廓,在焦香的氣味裏,看見林渡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好像某種落水等人撈起的可憐巴巴的小獸,純粹到讓人心動。

突然間,林渡垂落的視線擡起,和春荔撞了個正着。

熱氣霎時消失,桌面只剩早就冷去的殘羹。

以及林渡那張六年後雖然并無多大變化但卻不再讓她心動的面容。

畢竟那道沒有任何情緒;客氣疏離的笑意确實無法令春荔心神泛起什麽波瀾了。

她們都變了,在這場歲月洗禮中。

林渡笑說,“我對住的沒有那麽多要求,我最後好了,荔老師您先請。”

“沒關系的,願賭服輸。”

林渡語氣淺淡,“荔老師您并沒有輸啊,我們票數是一樣的。”

春荔神情一怔,別的人聽不出來,但是她卻注意到了,林渡說到輸這個字眼時,分明着意加重了一下語調。但是按照語義而言,這樣似乎也并不算什麽奇怪的事情。

她不由責備自己過分敏感。

春荔笑了笑,語氣打趣,“我肯定知道自己做的東西味道怎麽樣,都不知道是誰投給我的。總之,肯定是比不過林老師您的,我最後就行了。”

好像事實也确實是這樣,林渡不再過謙。

衆人按照排名先後選擇好自己的房間。

除開公共的廚房和客廳休息區,房間正好是按照嘉賓的人數來定的,也不會有多餘選擇。春荔接過節目組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房間鑰匙,胸口有些發悶。她确實是不介意睡哪個房間,但是偏偏剩下的那房間是挨着林渡的。

房間是在二樓且靠裏的一間,春荔拎着行李箱上樓,等她站定,林渡也後步上來了。

春荔餘光一瞥,這才注意到林渡手裏面的行李箱竟然不屬于剛剛祁灼拎進來的任何一個。什麽意思?她的行李箱不是祁灼給拿的嗎?

本來春荔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提前進去的,可是考慮到這一幕并不是她們兩人單獨的博弈,在第一期播出後,更有成千上萬的觀衆會看,再加上她剛剛又輸了比賽,這會兒直接略過林渡進房間,說不定還會被觀衆捕風捉影說她氣性不好。

于是春荔只在門口站着,等林渡走近了,才如招呼一般對她勾唇笑了笑。

可林渡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視線掃過她,便自顧地拿着鑰匙開門,在鑰匙圈窸窸窣窣的動靜中,顯得春荔此刻的笑意無比僵硬。

春荔心中霎時百轉千回。

其實按照時間來說,林渡踏足娛樂圈的時日并不長,她甚至都沒有好好經營過自己的事業。而這個圈層又是衆所周知的名利場,擺在觀衆眼前的,除了實力,更還有容不得一丁點兒差錯的言行舉止。

春荔還會考慮自己要怎麽樣才能走得穩,所以她将自己僞裝起來。但林渡沒有,她甚至懶得做樣子,因為她從前就沒有在意過這些,現在也同樣如此。

春荔收斂笑意,将鑰匙插入鑰匙孔。

正在這時,伴随着鎖孔轉動的聲音,林渡切掉麥,輕聲說,“你煮的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總愛忘記放鹽。”

春荔指尖頓住,她偏頭看着林渡。

林渡沒看她,輕輕将門推開了一線縫隙,語氣清淺,“不過現在你應該也很少有機會煮什麽東西了吧。”話音剛落,她終于轉頭,看向春荔。

兩道門中間就隔了一堵牆,這是比剛剛在院子裏面隔着長桌還要更近的距離。近到好像這些年的過往都不自覺弱化了,對方還是那樣觸手可及,凝視着自己的目光輕柔得仿佛一片羽毛。

春荔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林渡開麥,笑着,“荔老師,待會兒晚上見了。”

她雖然懶得做樣子,但是做起樣子來卻挑不出一點兒錯。

林渡走進房間,鎖扣合上地,“咔噠!”一聲,提醒春荔過往一切早就塵埃落定。

是嗎?

春荔也進了房間,心想,大概是的。她從前煮面的時候确實很愛忘記放鹽,煮一碗面的間隙,她總是會想着先準備蔥花、番茄丁什麽的,綠油油、紅豔豔地鋪上去,再淋上湯,看起來都是賞心悅目的。而為了不破壞這一份美感,春荔都是直接這樣就端上了桌,然後等着誇。不過往往等到的都是林渡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不是又忘記放鹽了啊?

但林渡後話也說得對,她現在确實很少有機會亦或者什麽心思親自下廚了。

·

嘉賓們現在都各自回房休息了,晚上節目組安排了集體聚餐活動。也就是弄一弄露天燒烤,算是為嘉賓們接風洗塵,但是按照環節設置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方便各位嘉賓盡快熟絡起來。這裏不得不佩服節目組安排在這個小巷子裏面的良苦用心了,盡可能地避免了打擾到周圍的居民。

房間布局和酒店的差不多,床褥都是整理好了的。春荔原本是打算先眯一會兒,等差不多到了時間再下樓。

畢竟這是個主打日常生活的吃喝綜藝,不必太過于争奇鬥豔,自然她也就不需要如何費心準備妝造了,倒是能節省不少休息的時間。

只是沒有躺多久,春荔就覺得肚子隐隐作痛,翻來覆去睡不着。房間雖然配備了燒水壺,但是沒有飲用礦泉水,春荔只得打算去廚房燒點開水喝。

這一不出門還好,一出門才發現大家竟然都聚集在了樓下。

顧耀一看到春荔氣色還算不錯,忙問着,“你沒事吧?”

春荔都還不明白怎麽一回事,說也說不上來,掃了一圈沒看到林渡,搖頭反問,“你們都是怎麽了?”

正說着,趴在桌上毫無形象可言的喬月抖索着伸手,“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那菌子沒炒熟,害你們肚子疼。”

春荔,“……”

原來是菌子中毒。

幸好喬月的石鍋雜菌大家分攤下來分量很少,只有喬月在買的時候還多吃了一點,最嚴重,疼得眼睛都有點兒冒金星了。

節目組趕緊去了就近的診所買了藥回來,幾位嘉賓吃了也好了不少,只是看這個情況,估計晚上的露天燒烤是沒有什麽心情準備了。

但是該進行的環節還是不能落下的,不過節目組也顧及嘉賓的身體狀況,改為了工作人員自己準備吃的、喝的,嘉賓們就負責下樓聊天話家常就行了。

春荔吃了藥接了杯水往房間走,走到林渡房門的時候,她頓了頓步子。其實吃東西的時候林渡吃得不多,但是按照環節設置,每個菜品都是要品嘗的,所以林渡肯定也是吃的。

那她現在還好嗎?

畢竟剛剛在樓下也沒有看到她。

春荔猶豫着要不要敲門,禮節性地問候一下,好歹她和林渡就挨在一起,她于情于理關心一句并不是什麽壞事。只是這麽想着的時候,樓道傳來腳步聲,她趕緊閃進了房間。

春荔自己都覺得這行為有點可笑,她似乎沒有理由需要避嫌才是。

她耳朵貼在門背後,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興許是工作人員來給林渡送藥。

春荔兀自猜想着,隔着薄薄的門板傳來聲音,“之前的石鍋菌沒炒熟,可能吃了會肚子疼,這是節目組買的藥,你吃了休息會兒,晚上聚餐。”

語氣裏面的關切很明顯,春荔忽視不掉,她也完全可以辨別得出這是誰的聲音。還握在手裏面的水杯因為剛剛進門的動作灑出了水,滴在她的腳背上,熱氣消散下去,雖然并沒有什麽冰涼的作用,可還是讓人感覺到不舒服。

春荔沒繼續偷聽了,她走到床邊坐下,扯了張紙巾,一點點地擦着那點水跡,然後仰面倒在床上。她看着天頂的吊燈,捏着那紙團,自嘲地勾起嘴角。

有點兒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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