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7
chapter 17
兩人需要共同演繹的片段幾乎沒有什麽臺詞。原電影是圍繞一起兇殺緝毒案開展的,其中女主和男主是同一個警院出來的,女主大男主兩屆,因此也一直戲稱對方為自己的小師弟。後來男主到了女主工作的警局實習,但是他為了查明父親去世的真相,從而選擇了幫助反派獲取卷宗,以至于同事反遭殺害。最終女主同男主從昔日的校友夥伴變成了彼此對立的敵人。
并不是什麽複雜的故事,男主最後也死在了女主的手上。
而春荔和林渡抽到的就是最後對壘的片段。
有簡短的槍戰場面,不存在無限子彈的情況,子彈打完就是直接上刀子。
春荔是拍過打戲的,更何況這個又不需要吊威亞,高難一點的動作無非就是躲避子彈的時候需要在地上滾兩圈尋找掩體,因此這個片段對于春荔而言問題不算太大。比較困難的是最後她所飾演的角色要将刀子刺進男主脖頸的動作。
原片段裏面是因為男主個子比女主高,而女主被男主從後面鎖住脖子後,掙紮之餘反手将手裏面的匕首往上一刺,男主受傷脫力,女主掙脫出來,然後直接毫不留情地補刀。而後女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主一眼,接着轉身離去,就此結束。
但是現實是她和林渡的個子差不多,這樣的話,她不容易刺到脖頸,反而戳到下巴的可能性比較大。
因為沒有什麽臺詞,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熟悉動作。別的都好說,需要肢體接觸的這個戲份,春荔必須事先和林渡溝通好。
她将分發到的臺詞頁折了一道,對林渡說,“林老師,最後這個動作,我想改動一下。”
“怎麽改?”
春荔背對着林渡,做了個微微下蹲的動作,“因為需要身高差,所以我想改成我單膝半跪在地上,你從後面挾制住我,這樣就可以形成我們站着無法彌補到片段裏面的情況了。”
節目組并沒有要求還原度,而且春荔這樣也是為了更好地呈現作品,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林渡點頭,“可以。”
接着兩人又适當交流了一下走位動作,畢竟節目組不可能當場搭棚,基本上就是無實物表演,在加上一直都有直播鏡頭盯着,對比別的分組讨論得熱火朝天的情況,要是春荔只顧着避嫌敬而遠之那才是顯得奇怪了。
但是确實奇怪。
春荔眼睛落在臺詞頁中間的折痕上,餘光輕輕劃過林渡。
她們在很早之前就習慣了在彼此面前背臺詞,陪着對方對戲,甚至于林渡會為了春荔的一個小角色,細心地給她寫人物小傳,陪她演繹該如何結合劇情表現出最好的狀态。
可惜等真的到了面對鏡頭的那一刻,站在自己身前的确不是對方。
所以春荔才覺得奇怪,從前她無時無刻不在心心念念,希望有一天能和林渡共同站在臺前。而等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心裏面想起的卻只是要拼命藏好這一份心思,不能暴露于人前。
這不僅奇怪,甚至是可笑。
正晃神間,第一組已經表演結束,接下來就是春荔和林渡了。
春荔再次沿着折痕合上紙張,看向林渡,“林老師準備好了嗎?”
林渡也看她,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淡聲,“嗯。”
舞臺就是院子中央,因為環境限制,短時間之內确實沒有辦法搭棚,所以張詩午讓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搬了兩張桌子來當做劇中的掩體以供春荔和林渡使用。
燈光師那邊打光跟上,一旦踏進院子中央就仿佛大幕拉開。
春荔深吸了一口氣,調整自己的狀态,然後做出持槍的動作,站在桌子一側;而在另一邊,是林渡。
春荔對上她的眼睛,瞳孔不由得微顫。盡管她從很久之前就贊同林渡是個天賦型演員這個說法,但等真的感受到對方那種面對角色的投入感之後,還是不由得感到納罕。這是一種她羨慕不來的天份。
演繹開始,林渡先前那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染上了一層刺人的瘆亮,那是被仇恨長期浸潤的冰冷和血腥。
“很難相信我們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林渡自嘲地揚起嘴角,語氣有點兒唏噓,“師姐,換成是你,你會眼睜睜看着真相擺在眼前而選擇回頭嗎?”
春荔眯起眼睛,沒有說話。
她所飾演的女主在劇中是一個和周圍人并沒有存在如何深厚感情的人,換句話來說,站在她的立場,男主就是敵人,她只需要開槍就行,別的她不會在意。
因此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幾句臺詞都落在了林渡身上。
“看吧,師姐你也是知道的。”林渡頓了頓,大概就這麽靜默了幾秒,鼻腔才哼笑一聲,“我回不了頭了。”
春荔瞳孔微縮,林渡旋身打出第一槍,然後飛快撤到另一處掩體。春荔按照片段中的情況,閃電般躲在掩體後。
“砰!砰!砰!”
子彈接連打在彼此用以遮蔽的水泥柱上。
春荔計算子彈數目,在還剩下一發子彈的時候,本想做個了解,然而下一瞬,林渡鬼魅般來到她的身前,劈手去奪她的槍支。春荔顧不得瞄準,直接射出最後一發子彈。差之毫厘地貼着林渡的脖頸劃了過去。
春荔咬牙,就勢擡腿一腳将林渡踹出去,甩手将空槍仿若磚頭似地砸向林渡,接着,“嘩啦!”一聲抽出手臂綁帶上的折疊刀。
林渡被踹得滿口血腥氣,她咬了咬舌尖,一偏頭,直接握拳朝春荔的腦袋揮去,春荔飛速擡手格擋,一邊刺出折疊刀。然而林渡的反應飛快,立刻擡腳就是一個側踢襲來,春荔只好往旁邊閃躲。
短短幾次對峙,武力值高下立見。
雖然躲退得快,但肩膀還是被踢得鈍痛,春荔呼吸漸漸重起來,卻只見林渡對着自己露出了一個稍顯遺憾的笑意。
一瞬間,林渡仿佛突然暴起的獵豹,一腳踩在桌上,直接飛撲到春荔眼前,狠狠一腳踢在春荔的手上,折疊刀脫手而出。面對接連而來的鞭腿,春荔只得憑借自身格鬥意識下意識抵擋,但還是被逼得節節敗退,背脊直接抵上了桌子。
春荔再次擡腳踢去,卻被林渡閃身躲開,接着林渡擡手就是一記肘擊砸在了春荔的腦袋上,春荔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接着,春荔感覺到自己的頭正在竭力後仰,那是因為被林渡從身後掐住脖子導致的。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春荔下意識半跪在地上。
春荔被掐得呼吸困難,她一只手拼命扳着林渡扼住自己咽喉的手,突然問,“你難道真的一點兒也不後悔害死曾經和你并肩的夥伴嗎?”
林渡那狠歷的神色瞬變,手腕松勁。而春荔借着林渡分神的這一剎那,拿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反手朝林渡的脖頸刺去。
到了這裏,本該進入了結尾。
然而感覺到林渡的手依舊扼在自己脖頸上,春荔一直沉浸在角色中的臉色驟變。
按照片段中的演繹,林渡因為受傷會下意識松開她,然後捂住自己的傷口,而春荔則在此時發動反殺。
可林渡現在的表現,完全不對。
林渡依舊沒有松開自己的手,但是也沒有忘記捂住傷口。她借助空餘的手貼在自己被刺中的脖頸位置,順勢關閉了耳麥。
她看着因為這場打戲而弄得額發浸濕的春荔,此刻的角度,她看不清春荔的神情。林渡埋頭在她的肩窩,用只有春荔聽得見的聲音問,“你覺得這個擁抱算是在人前嗎?”
春荔心髒猛然驟縮——原來沒有這個臺詞的。
可是春荔懂她是什麽意思。
她們在縱情相愛時分擁抱過無數次,有黏膩到像樹袋熊一般挂在對方身上;有做到神智一片空白仿佛墜入深海時如抓住浮木一般狠狠不放,像是要将彼此嵌入骨子裏;有吵架後賤兮兮地跑到對方身後掐着腰就不放手,還埋頭裝哭……
太多太多次,但從來沒有一次是在人前。
第一次在兩人之間出現這個字眼,那是在八年多以前。
是啊,人生又能有幾個八年呢?可是春荔就是記得清楚。
彼時林渡的出道作品步入殺青,而那時也是春荔的第一部電影上映的時候。雖然劇中角色不過就是個龍套演員,但她還是擔心着唯恐被人認出來,于是特意訂了午夜場。這部電影算不上大制作,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結束時間臨近淩晨的午夜場不過稀松幾人。
不過春荔依舊很高興,她還特意買了一份大份的爆米花和可樂供自己享用,甚至美滋滋地發了消息給林渡分享。
然而等看完了全片,春荔差點罵髒話。
她知道自己是個龍套沒錯,但是憑什麽直接虛化她這個龍套背景板?!剪輯的你不會幹換我來!
春荔氣得拼命往自己嘴裏面塞爆米花,然後被卡到,整個人嗆咳不止。毫無新意的電影甚至不足以讓觀衆等着片尾出現就已經散場。春荔借着燈光還未亮起的黑暗掩映,一邊使勁地咳着,一邊任由不知是委屈還是真的生理性咳嗽導致的眼淚從眼眶盡情釋出。
後來片尾出現,燈光亮起,保潔阿姨進來打掃衛生。春荔只得悻悻然起身離開。
她上廁所沖了把臉,看着鏡子裏面眼圈發紅的自己,只覺得可笑。
春荔記得那天是聖誕節前夕,大街上很多商店櫥窗裏面都擺放着聖誕樹,步行街的上方橫挂着小彩燈,遠方的高樓霓虹閃爍如星光。
然後她看到了林渡,原本應該遠在千裏之外等着自己殺青宴的林渡。
春荔大喜過望,一時把自己第一次的演藝經歷最終呈現效果都變成了虛化背景這事給忘到腦後了。她問,“你怎麽在這兒啊?”
“你不是看電影嗎?我想着一個人看電影是算在孤獨評級裏面,就說我不舒服先撤了。”
沒想到是因為這個,春荔剛剛才止住的淚水又要忍不住往外冒。
但是這個天氣,林渡還将自己的大衣脫了,春荔不禁又問,“你不冷啊?”
林渡扯了扯自己的高領毛衣,含混着,“啊、是……有點兒熱來着。”
趁着節日,再加上這裏離租的地方也不遠,兩人索性慢慢混在人堆裏面走回去。
一路上賣花和賣包紮好的美其名曰平安果的小攤支得很多。
春荔正想着今天是平安夜自己要不要給林渡也買個平安果意思意思,身旁的林渡就十分不平安地打了一個大噴嚏。
“你看你,逞什麽能啊,趕緊把衣服穿上吧。”
林渡揉了揉鼻子,聽話地将大衣裹上。
然後從大衣口袋裏面摸出一個裝在透明盒子裏面的荔枝挂墜,荔枝是剝了一半殼的,半邊果肉白澄澄的,看起來十分逼真。
哦!春荔恍然大悟,原來不穿大衣的原因是害怕看起來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美觀啊?
“喏,你不是老誇自己皮膚跟剝了殼的荔枝一樣嘛?買個荔枝給你,讓你照鏡子。”
春荔看着那盒子裏面的挂墜,一看工藝就是特別定制的,十分精致。雖然應該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這份心意确實讓春荔有點堵心。在盛京停泊這些年,除了外公外婆,誰會把她不經意說出口的話牢記呢?
她很開心,但嘴上還是犟嘴,“幼稚,這東西我放在哪裏嘛?”
林渡半開玩笑地噓她,“別你褲腰帶上。”
春荔直接被逗笑了,她指腹摩挲着盒子,然後說,“你等着,今天你殺青,應該給你獻花的。但是呢,你運氣好,今天是平安夜,我送你一個蘋果花。”
讀書的時候見很多女同學弄過,用很多漂亮的彩紙包着一個蘋果,看起來就像是一捧花一樣。街上的這些小攤應該是可以做的。
春荔馬上行動,找了個看起來審美還不錯的小攤走了過去詢問老板。
老板是個溫柔的阿姨,聽了春荔的要求點頭說沒有問題。
春荔笑着付賬,等候間隙她轉身看向林渡。
林渡就站在街邊,距離她兩三米的位置。
看着看着,春荔突然發現了不對勁。剛剛林渡沒穿着外套的時候她沒注意,然後一穿上她又被林渡送的禮物吸引了視線。直到現在仔細觀察林渡的瞬間,春荔才恍惚明白過來。
她分明在電影院看到過和林渡一樣裝束的人,戴着口罩,就坐在她的後面。只不過影院是黑漆漆的,因此春荔沒有過多在意。
那豈不是證明,她丢臉的一幕都被看見了?
春荔起先很震驚,但過後就是羞恥無限蔓延。
她很委屈,“你煩不煩啊?”
林渡很無辜,“我怎麽了啊?”
“你自己心裏清楚。”
“?”林渡一頭霧水,“你不說我怎麽清楚?”
“你偷看我,你好煩。”
“不是我……”林渡想解釋,但是又不知道怎麽解釋。她總不可能說自己也只是湊巧去看着電影?
怎麽可能?
坐在她前面幾排拼命往自己嘴裏面塞爆米花的人可比電影有意思多了。
虧得她還趁着春荔上廁所的期間趕緊跑出去,還拿出了假裝偶遇的架勢。被發現了,沒意思。
“不是什麽?”春荔噘嘴,越想越委屈。其實現在她也不是委屈自己辛辛苦苦跑的龍套真的成了背景板,而是委屈她摸不透林渡這樣的用意到底是什麽?是在拿她當笑話看嗎?
然而林渡只是一瞬也不錯眼地看着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那短短的兩米距離間行人驟起。
在這湍急的人流中,林渡笑了笑,對她張開手,“好了。”
春荔透過行人摩肩擦踵的縫隙看她。
林渡說,“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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