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chapter 19

chapter 19

春荔在看清楚進來的那人是林渡後,險些嗆了喉嚨,她穩住心神,裝作同在場所有人一樣因為動靜而被吸引過去。

同時在腦內風暴無數種林渡會出現的可能?畢竟就算在大衆的眼中她和林渡沒有任何的關系,但是此前兩人才一起參加了《今朝》的錄制,她這會兒裝不熟是真的有點兒不像話。

随着林渡的出現,剛剛還熱鬧的包廂瞬間鴉雀無聲。春荔舌尖抵了抵上颚,微弱的壓力提醒着她要将所有不合時宜的悸動壓下。

《三行情書》是春荔名義上的出道作品,雖然這部電影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但對于那時候的春荔而言,這已經是她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重要角色了。因為看得太重,所以到了片場進行拍攝時,最直白的問題就是關于臺詞,吐字不清晰、還十分不連貫。雖然導演表示後期可以配音問題不大,但是這對于當時的春荔來說,打擊依舊不小。

後來為了克制自己面對鏡頭的恐懼,以及擔心呈現效果不理想,春荔在臺詞上下的功夫很重,常常都是趁着休息躲在衛生間對着鏡子一遍遍地念臺詞。回家了也不得閑。每到這個時候,林渡不忍鬧她,見她背臺詞的間隙從身後攬着她扳過她的下巴吻她,然後貼在她的嘴角小聲給她說加油。

拍到最重要的一場坦白戲碼時,春荔再次犯了緊張的毛病,記得爛熟的臺詞亂作一團漿糊。然後她在片場注視着自己的所有工作人員裏面窺見了林渡。原本她應該遠在越川市拍攝《赤旗》。春荔大喜過望,而林渡朝她張開手,那是個擁抱的動作。

接下來,她們會接吻。

周圍的一切突然黯淡了,春荔微微張開嘴,每次親吻林渡時,她舌尖都會首先抵住上颚。而這樣,能讓她感覺林渡就在自己身旁。

後來她用這個方式調試自己的心緒,再到後來兩人分開,她對于臺詞的表現力也越來越熟稔,這個方法也就用不上了。

會在《今朝》遇到林渡,春荔早有預警,身體的所有防備姿态已經自動調配起來,她并無過于緊張的時候。但是現在,她切實感覺到緊張了。

這是一種仿佛那些隐秘過往即将攤開表明的不安,更有一種藏在心底深處最不想為春荔所承認的竊喜。

是的,雖然在從前那段稍稍成名後的還在一起的時日,兩人并未有任何同框的機會,但春荔固執地不放過任何可以表達愛意的機會。她會在拍完戲之後在微博小心翼翼地曬出自己的心情以及吃完的飯菜,借機向遠在千裏之外的林渡表達自己真的有在好好吃飯。

這是她和林渡之間的小秘密。

她既擔心被發現,又希望可以被發現。

至少在某一刻,她真的很想告知所有人,她有愛人,她的愛人名叫林渡。

春荔覺得可笑,時至今日,她竟然連同那時的心情都一同複刻出來。

緊張她不覺得什麽,但是竊喜什麽呢?

竊喜對方出現在這裏有一個理由或許會是因為自己嗎?

然而就在春荔躊躇着自己算得上在場的唯一一個不管是暗地裏還是明面上都和林渡有關聯的人,這會兒是不是應該做個表率去問明來意?

結果導演袁明英先她一步,上前攬住林渡,向衆人介紹着,“大家對于林老師一定不陌生,但是今天林老師來到這兒卻不是以演員的身份。大家不知道的是,《冬夜》這個劇本的基礎稿件是林老師提供的,然後由我和吳念舒作家共同潤色完成。所以呢,林老師也是劇組的編劇之一。不過大家也知道林老師現在正在錄制《今朝》的綜藝,不能一直在片場候着,只能趁着休息的時候過來。總之,我們一起歡迎林老師。”說完,袁明英帶頭鼓掌。

竟然是因為這樣?

那她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會接這個劇本的?畢竟鄭司予作為出品人幫她接下這個劇本的時候,沒道理不會知會劇組的人。也就是林渡會是早在上《今朝》的綜藝之前就知道她要出演《冬夜回信》嗎?

可是那這樣,她還要接着上《今朝》幹什麽?借助這個複出也是可以的啊。而且袁明英作為圈內少有的在短篇藝術劇集上有所成就的導演,這部電視要是成功了,足以讓林渡在圈內的名聲拔高一個檔次。畢竟身為最年輕的金柏影後,息影多年複出卻是以文學創作者的身份,足以見林渡并未将自己在一個框架裏面圈死。

“說來巧了。”袁明英帶着林渡朝春荔走近,“林老師你還不知道吧,這部戲的主演是荔老師,之前你們就有在綜藝碰過面。”

春荔站起身,放下酒杯,故作訝然,“哇,我真的沒想到編劇居然是林老師,真讓人吃驚。”

林渡沒有說什麽,沉默着。氣氛頓時怪異到袁明英都覺察出了不對勁。她左右看了看春荔和林渡,解釋說,“林老師并沒有挂名編劇,此前因為林老師參加綜藝沒有辦法跟組,所以是買斷了。不過林老師打算複工所以想來片場感受感受氛圍。”

原來如此。

那豈不是證明林渡此前根本沒有參與劇組的選角,所以也壓根不知道春荔會參演的這件事。

而在鄭司予放出了春荔參演的消息後,劇組也進行官宣。林渡就打算進組觀摩,那這是不是間接證明,其實林渡還是為了她才來的?

“是啊。”林渡終于開口了,“是、真的挺巧的。”

“想不到居然能有幸參與林老師你創作的作品,還不知道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春荔給自己倒滿酒,舉杯,“這一杯我敬你。”

參與過的名流宴會上所使用的場面話以及飲下烈酒的姿态在此刻展現得無比完美,一樁舊情人相逢的戲碼被粉飾得相當太平,完全沒有人瞧出異狀。只是林渡卻沒有接招。

她搖頭,“不好意思荔老師,我開車過來的,還得趕着回《今朝》錄制的小院,就不奉陪了。”

春荔抿唇,輕笑,“好的。”

春荔坐回原位,沉默地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視線朦胧地看着林渡被人圍着,問東問西。

原本就喝不了多少酒,這會兒腦子直發蒙,春荔不敢久留,生怕到時候鬧出什麽。于是起身跟導演打了個招呼,“袁導,我這邊就先回去了。”

袁明英雖然見她喝酒不上臉,但是确實也喝了不少,說着,“我找人送你回去。”

現在已經算是進組了,都是統一安排住在附近的酒店的。

“不用了。”春荔婉拒,“我已經通知助理了。”

其實并沒有,畢竟現在還沒有到走不動道的地步,再加上春荔喝了酒不是容易睡覺的人,會犯惡心,因此她得散一散才好回去。

“好,那回去好好休息。”

“嗯。”春荔點頭離開,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林渡,見她正在和劇組的編劇吳念舒交談,絲毫沒有半分心思分過來。她步子微頓,又繼而平穩地邁開。

包廂的門才剛剛合上,緊接着又被人拉開了。

“荔老師,我送你吧。”

跟出來的是《冬夜》的男主角陳臨川。

春荔拒絕,“不用了,你接着喝你的,我助理待會兒過來。”

“沒事的。”陳臨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反正、我酒量也不好,還不如找個理由開溜。”

春荔懶得再說什麽,兩人一起往電梯口走。這一層都是豪華包廂,因此走廊不聞人聲,也沒有行人走動。踩在地毯上時,軟軟的觸感令春荔有些飄忽。

電梯門開,兩人走進去,按到地下停車場,陳臨川順手按下關門鍵,結果誰知在電梯門将要合上的一剎那,突然伸出一只手擋住了。簡直像是恐怖片慣用情節。

陳臨川被吓了一跳,倒是一進去就站在角落盯着天頂電梯的鏡面玻璃的春荔毫無波動,她慢慢地将視線落下,瞧見林渡一張臉孔面無表情。

陳臨川同她打招呼,“林老師你好。”

“嗯。”林渡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然後走到了兩人的中間站定。

電梯沉默地運行着,最終停留在了-2。

陳臨川率先走出電梯,看了看四周,詢問着,“荔老師你的助理還沒有來,要不然我載你回去吧?”

春荔想也沒想就拒絕,“不用了,我等一會兒就行。”雖然她本來就沒有聯系倪柔。但在這個節骨眼如果被抓拍到她和陳臨川同行,恐怕會被大做文章。春荔早就不需要靠戲外營業給自己帶來熱度,像這樣的麻煩能少一分是一分。

“你走吧,我可以送她回去。”林渡依舊是那副無表情的臉,無甚在意地丢下這句話。

陳臨川大概也意識到不管是按照熟悉程度還是避嫌原因,林渡都比自己适合,于是微微欠身開車離開了。

春荔咬了咬下唇,含混着,“謝謝你幫我解圍了,林老師。”

林渡聞言不聲不響地看着她,就在春荔在這場漫長的對峙中搶先敗下陣來之際,她才仿佛戲谑那般笑了一聲,“還要繼續演?”

那不然呢?不演嗎?

春荔站定在林渡的身前,說道,“不用勞煩林老師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林渡看着她,眼睛被對比酒店頂層明亮的走廊而稍顯昏暗的地下停車場環境襯得格外幽深,像是藏着某種隐而不發的情愫,如星子般閃爍。終于,她沉默着讓開。

接着,林渡轉身離開。

春荔怔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林渡的身影消失在轉角。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因為酒精作用而使得思緒飄蕩的專注力再次回籠,四周排氣孔灌進來的呼呼風聲确切提醒着春荔時間在流動着。

她重重呼了口氣,然後拿出口罩戴上,再将一頭打理得體的頭發抓得散亂又随便紮了個丸子頭,确保夜行不會被眼尖的粉絲認出。

等出了酒店地下停車場春荔才發現,外間居然下雨了。不過只是毛毛細雨,但還是致使路上行人一下子驟減,畢竟毛毛雨不至于一下子讓人被澆濕,但是确實很影響心情。

春荔裹緊自己的薄風衣外套,走在人行石磚道,盯着細雨被路燈打出昏黃的光線。

走出一段路後,離開了繁華段落,街上開始冷清起來。春荔轉了個身,看着不遠處高樓廣廈亮起的潋滟霓虹,微微怔愣。

曾經她為了爬到這樣的世界,為了能夠輕易站上頂層毫不費力,從十七歲時就開始努力,而到了現今,她終于可以光鮮亮麗地站定自己的身子,可為什麽回頭看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抓住呢?

這不都是自己曾經向往的嗎?

春荔不覺伸手去描繪那霓虹的光暈,感覺到指尖被雨水潑灑得僵冷,她收回,卻沒來得及塞回口袋就全身僵持住了——

她來時的那條路不遠的幾米處,林渡騎着一輛小黃車,一言不發地停在那兒。

不知道是碰巧,還是一路上跟着自己?

春荔腦袋渾噩地想着,但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這就是你說的開車?!

她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就像當初認識她時,得知林渡的理想竟然是開餐廳時,離譜得春荔有種對方是不是在耍自己的錯覺。可是林渡的理想确實如此,以至于現在見到這樣的場景,春荔都不覺得稀奇了。

“不是說有人來接?”

春荔回過神來,将手放進口袋裏面,拇指指腹輕輕掐着食指指節,好讓自己保持清醒,“邊走邊等。”

“馬上就要拍戲了,你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林老師是在擔心自己的劇本毀在我的手上嗎?如果不放心的話,林老師大可以查一下我的風評,我一向敬業。不然選我的時候,林老師大可以持反對意見。”春荔語氣雖然客氣,但這話聽上去卻很有反唇相譏的意味。

林渡沒接話,她腳尖點着地,慢慢開着小黃車走近,然後湊近聞了聞,除了一股冷冽的寒意還有淡淡的酒味。走了這麽久都沒有散去,可見剛才喝了不少。

“你……”春荔往後退了一步。

林渡看見她的動作,眉頭微微下壓,“喝那麽多酒幹什麽?”

“不多,林老師大概不常參加這樣的宴,我這都還算少了的。”

林渡又沉默下來。

雨線開始變大,春荔瞧見林渡的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濡濕。她再次按了按指節,“如果沒有……”

一句話沒有說完,被林渡打斷,“你要一直這樣嗎?”

同剛才在地下停車場異曲同工之妙的話,春荔不知道怎麽回答。

“林老師,我這邊……”

“春荔。”林渡叫她,露出一種我知道你又要敷衍我的了然神色,語氣裏面帶有稍含愠怒的诘問,“我們當初有好好分手嗎?”

這一次,輪到春荔沉默。

而後,她輕聲,“可是不管怎麽樣,我們确實分手了。”語調輕得仿佛自言自語,甚至立刻會被這場細弱的雨給掩埋,于是她忍着眼眶模糊的酸澀,加重語氣,“我們早就分手了。”

林渡捏緊車把手,或許她應該像電影中那樣一轟油門直接離開。但她只是輕聲問,“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再次遇見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打招呼?我是不是可以問一聲你過得好嗎?這些年怎麽樣?最近如何?”

春荔心髒一窒,有點呼吸不上來,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

“我們可以這樣嗎?”

那模糊的視線終于徹底迷蒙,春荔疲憊地勾唇,“我過得很好,風光長盛,萬人追捧,我從未有任何一個時刻比現在還要好。”

“是嗎?”林渡問,“那你哭什麽呢?”

春荔垂了垂眼睫,确保眼淚混合着雨線一起流經臉頰不被發現。然後擡頭看她,與林渡對視着,鼻腔輕輕冷笑一聲,“那你又是哭什麽?”

林渡沉默不語。

春荔站在高出地面的磚道上,又因為林渡是騎着小黃車,所以這個仰視的角度,她完美地将對方那狼狽的樣子盡收眼底,盡管春荔清楚自己現在也好不到什麽地方去。她磨了磨後槽牙,瞧着林渡發紅的眼圈,聲音又輕又狠,“我真想叫你滾。”

林渡微愣,心髒像是被攥緊,疼得皺縮起來。

“是嗎?”良久後林渡沙啞地開口,“那我真想撞死你。”

然而與這話不同的是,下一秒,她甩開車把手,直接傾身上前,将春荔裹進自己懷裏。

雨水黏膩地沾在她們相貼的皮膚上,仿佛多年前住在一起的那一天,林渡七點多将她叫醒,說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春荔迷迷糊糊坐起身子,彼時六月的天,薄薄的窗簾擋不住的盛夏朝陽刺得眼睛疼。林渡在她身前坐下,一邊擋着陽光,一邊給她套着衣服。春荔看見林渡那潔白又修長的肩頸線條,沒忍住,湊上去咬了一口,溫熱、又鹹鹹的。

而現在,只有泛着凜冽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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