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旅館奇妙夜(中)
第七章 旅館奇妙夜(中)
怎麽想正常的旅館收銀抽屜裏也不該擺着把手槍吧?!
沈忱接下零錢,立馬快步離開大廳往樓上走,生怕再和這旅館裏的任何人對上視線。他徑直回了房間,洗手間裏仍有水聲傳出;他在局促的單間裏來回踱步了一陣才想起點着煙,點上煙又繼續走來走去。
——黑店,這絕對是黑店。
沈忱得出了這個結論,叼着煙就開始收拾他的行李箱。換下來的髒衣服原本随手挂在椅子上,沈忱檢查過口袋裏沒有遺漏物品後,把它們直接塞進垃圾桶裏。到他合上行李箱,抽出拉杆;男人剛好推開門出來,還赤着上身。
“正好,快,東西收一下,走了……”沈忱愣了愣,“你怎麽不穿衣服?”
男人骨架很大,對得起他的身高;上身的肌肉飽滿而勻稱,看起來比穿了衣服的時候更健碩。
沈忱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季岸身材好得跟專門練過似的。
“……走去哪兒?”男人不明所以。
“離開這個旅館,”沈忱假裝若無其事地去推開窗戶,外面的風呼地吹進來,“我感覺這個地方不正常,我們直接走算了。”
“哪裏不正常?”
季岸語氣淡然,顯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他自顧自在彈簧床上坐下,垂着腦袋兩手并用地拿幹毛巾搓頭發上的水,一副在家似的放松模樣。
沈忱壓低了聲音,走到他旁邊說:“……我懷疑這是家黑店。”
“……”季岸擡眼看向他,“為什麽?”
聽到對方這麽問,沈忱立馬拉了椅子過來,反着跨坐:“你不覺得奇怪嗎?這荒郊野嶺有個旅館……”
“因為對面的山上有個燒烤公園。”季岸平靜道。
沈忱:“啊?你怎麽知道的?”
季岸:“老板娘說的。”
沈忱嚴肅道:“那可能是騙你的,她和她的團夥有一套完整的話術,肯定是這樣。”
季岸:“團夥?”
沈忱:“至少那個光頭刀疤男,肯定跟她一起的;我剛下去買打火機他就幫老板娘賣東西。……哦對,我買了汽水,你喝不喝?”
季岸:“喝。”
話題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按下暫停,沈忱起身去把汽水拎過來,重新坐回剛才的姿勢。
男人把毛巾搭在肩上,一頭濕潤的短發被毛巾搓得亂糟糟地支着;他一邊用手指順了幾下頭發,一邊接下汽水:“這怎麽開?”
這汽水是老式的玻璃瓶,加老式的金屬安全蓋。
沈忱正龇牙咧嘴地咬蓋子:“用牙……”
然而沈忱完全高估了自己的牙,他試圖用臼齒把瓶蓋咬開,但咬了兩下瓶蓋堅挺如初,他牙酸得痛。
“……”
男人欣賞了幾秒同事的滑稽樣子後,把自己手裏的汽水斜抵在床頭櫃的邊緣,用瓶蓋扣住櫃子邊,再用另只手輕巧地一拍。
瓶蓋“噠”的掉在地上,還像硬幣似的轉了兩圈才倒下。
沈忱咬着汽水瓶眨眨眼,然後把自己的汽水遞過去:“幫我開下。”
兩秒後,他們都喝上了酸酸甜甜的汽水。
“味道還不錯哎,”沈忱舒爽地眯起眼,“感覺比可樂好喝,可樂有點澀牙。”
男人說:“怎麽,黑店探讨結束了嗎?”
沈忱倏地又緊張起來:“哦對,這家旅館是黑店,真的。……”
他把抽屜裏的手槍、光頭刀疤身上的腥味,包括大廳裏看電視的那群客人的異樣眼神,全和季岸說了一遍。“這破地方,抽屜裏有美元有日幣,你覺得有美國佬會來這地方旅游?老板娘還會說中文,你不覺得離譜?”
“腥味可能是不愛洗澡,”季岸喝了口汽水,逐一回答,“幣種混雜是因為這附近有自然風景區;老板娘可能是混血,所以會點漢語;抽屜裏有槍很正常,N國又不管制,以防萬一用的吧。”
“……”沈忱眉頭擰巴成麻花,歪着腦袋思索了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詭辯,你這是詭辯。”
季岸并不回應。
“我怎麽想都覺得離譜。”他接着說,“還是走吧?……季岸?”
男人還握着半瓶汽水,垂着頭像在沉思;但沈忱知道他不是——他睡着了。
“季岸!!”他克制不住地擡高了音量,“你別睡了!怎麽說個話的功夫就睡着了啊,什麽毛病啊你……”
“……”季岸睜開疲憊的眼,無奈又煩躁地說,“十幾公裏,天也黑了,你真要走嗎?”
“可萬一他們等下來搶劫怎麽辦?”
季岸:“那就把錢給他們。”
沈忱:“萬一他們嫌不夠呢?等會兒直接把我們殺了,賣器官……”
季岸把剩下的汽水放在床頭櫃上,很自然地脫了鞋,掀開疊着的薄被,然後躺下:“你又抽煙又喝酒又熬夜的,賣器官不如打電話讓你爸媽打錢,你放心好了……我先睡了,麻煩關下燈。”
“不是,你睡什麽啊?”沈忱連忙把人拽起來,“這他媽才七點多,你什麽生物鐘啊?”
季岸:“你也沒證據證明這是黑店,你吵着要住旅館,現在也已經住進來了,先睡覺吧。”
沈忱:“……你不睡覺會死嗎?”
“人不睡覺就會死。”季岸懶得理會他,再次倒床,還拿被褥把頭嚴嚴實實地蒙住,“睡一覺明早就能搭車去火車站,你要想自己走的話我也不攔你。”
“……”
實際上沈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既擔心入了賊窩,又不想在晚上的荒郊野地裏走幾個小時路。
這種做不了決定的時候,他當然應該——
【第九簽,上上簽】
看着解簽文,沈忱忐忑的心稍微冷靜了些許。也許真是他太敏感了?畢竟季岸都一副“沒問題,放心睡”的架勢——這人雖然讨厭,但屬于那種真的語文都能考滿分的細心之徒。
反正只住一晚,他們也沒漏財,應該沒問題吧?
聽着季岸安睡的呼吸聲,沈忱再思考了許久,終于反應過來——季岸睡在床上,那他睡哪裏?
“季岸,季岸……”他推了推男人的肩膀,“醒醒,季岸……”
“沈忱你有完沒完……”男人低沉且快速道,“第一,是你被關在廁所裏,我們才錯過大巴的;第二,也是你說打車,然後車撞了,所以我們才在郊外走了幾個小時路;第三,是你他媽說淋了雨很冷,要住旅館休息,我們現在才這裏。所以能不能別煩我了,你要走就自己走,不用跟我打報告。”
“…………”
出現了,季岸(講道理版)的超長算賬。
季岸算得上脾氣比較溫和那一類人……或者不是溫和,是無所謂。通常他對什麽事都是副無所謂的态度,也很不容易發火,話也少。可季岸一旦心情不好,就會開始算賬,且用他清晰的條理,一條一條全數出來。
沈忱很想反駁,但季岸說得是實情,而且沒給他留一點進攻角度。
“……那又不是我讓車撞樹的,又不是我叫的人工降雨……”沈忱小聲念了兩句,又說,“我是想說,你睡床上我沒地方睡了。”
男人裹着被子背對着他,聽見這話,便像條蛆似的往那邊挪了挪,再挪了挪,給沈忱騰出了半米寬的位置。
但凡有的選,沈忱都不想跟季岸睡一張床。
可這一整天折騰下來,還走了那麽久路,他也早筋疲力盡了。
他去關了燈,躺到空位上,小心翼翼拉着薄被給自己蓋上:“被子給我點,你再過去點,擠死了……”
男人反手把被褥給他扯過去些,自己再縮了縮。
沈忱側躺着勉強夠睡,他和季岸背對着背,分享着那條小被子。很快季岸就睡着了,平穩自然地呼吸就能說明;沈忱聽着他的呼吸聲,竟很快也睡意朦胧。他睡着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自己居然能跟最讨厭的人這麽“和平相處”了,這就是成熟男人的氣量。
然而好景不長。
沈忱再睜開眼時,自己貼着床邊緣那條鐵杆,像小龍女睡繩索一樣,稍微一動就能翻下床。窗外一片漆黑,他摸了摸枕邊,找到手機看了眼:淩晨四點。
他緩緩坐起身,靠着床頭緩神。眼睛很快便适應了黑暗,他點了支煙,滿心煩躁地看向旁邊熟睡着的季岸。
男人不但嚣張地平躺着,還把自己裹成了一條春卷,從脖子到腳脖子,全方位無死角地用小被子裹着。
沒錯,沈忱是被冷醒的。
他垮着臉在床上抽煙,從“從為什麽要答應出差”,想到“怎麽才能毀滅世界”。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幹,只默默地下床穿鞋,仿佛對現狀妥協了似的,輕輕推開門,站在走廊上吹冷風。
樓下中庭還開着燈,有“唰、唰”的不知什麽東西的響聲從下面傳上來,還帶着點回音。
沈忱叼着煙,站在水泥砌的半人高的圍欄旁,微微伸出腦袋往下看:
胖胖的老板娘坐在下面,正在磨刀。
“…………”
正常人會半夜四點磨刀吧?不會吧?
眼前的畫面把沈忱震得徹底清醒了,緊接着那個光頭刀疤男穿着雨靴和塑料質感的圍裙走進中庭,叽裏呱啦地開始和老板娘說話。
他們說的是N國話,沈忱聽不懂;于是他掏出手機,點開實時翻譯,試圖弄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然而距離太遠,他們聲音也不大,翻譯機斷斷續續只能檢測到零散的詞彙。
“掙紮了好久”“死了”“你來還是我來”“應該值不少錢”“休息一下”“趁天亮之前弄完”。
翻譯出來的每一句,都讓沈忱汗毛倒立。
——黑店,絕對是黑店!!!
要是被他們發現自己站在這兒都聽見了……沈忱打了個寒顫,連忙想回房間。就在這時,老板娘不知怎麽的往上看了眼,倏地和沈忱對上視線。
沈忱:“!”
老板娘笑吟吟地,操着她并不那麽熟練的中文說:“你,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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