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入婚

飛蛾繞着路燈, 炸開義無反顧的噼啪聲。

那一句話回響在洛詩耳畔,令她久久失語。

“……回去吧。”

傅予深沒再多說什麽,沉着臉擡腳走出了昏暗巷口, 洛詩腳步稍慢, 無言地跟在後面,與人群逆向而行時,有年輕的男大學生成群而過,頻頻朝洛詩投去視線。

洛詩無所知覺, 還在想傅予深突然生氣的原因。

沒有頭緒。

但那他方才的那個眼神,卻讓洛詩莫名回想起兩人分手那一夜, 她當着他的面, 一字一句親口跟他提出分手時的模樣。

心底最柔軟之處像是遭到重擊,疼得她連呼吸也滞緩。

她怎麽可能會不痛呢?

洛詩擡眸看着前方的身影, 驀地見他停下, 側臉仍是極冷淡的,抿緊的唇線染着不悅的薄怒,但依然不容分說地伸手緊攥住她手腕。

半強制的束縛, 像在圈禁屬于他的所有物。

但他卻從始至終,不敢看洛詩的神情。

回到山頂別墅時已過十一點。

周姨請假回家三日,其他傭人不住家, 別墅裏安安靜靜,傅予深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澡”,就拿着睡衣去了外面客房的淋浴間。

洛詩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準備今晚睡客房的意思。

心事重重的洗完澡,卻見傅予深早已躺在主卧床上, 膝上放着電腦, 屏幕的藍光反照在他臉上, 顯得像個精力充沛又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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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氣壓很低, 若是有傅予深的下屬在,必然會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務求不要激怒對方。

但洛詩想,她不是下屬,不是別人。

她是他的妻子。

“我洗了頭。”

洛詩在他床邊一側站定,平靜地丢出四個字。

傅予深敲擊鍵盤的動作一頓,擡眸,能看出他的眼神有點疑惑,還有點已經不怎麽生氣但還是要板着臉的冷硬。

“所以?”

“幫我吹頭發。”

“……”

她好像永遠都不太會讀人情緒,即便他剛剛才跟她劍拔弩張地冷過臉,此刻也能理直氣壯地使喚他。

是真覺得她提什麽要求,他都不會拒絕嗎?

沉默中,洛詩那點勇氣漸漸開始消散,略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他要是真拒絕,是不是有點沒面子?

好在三秒後,傅予深還是屈服,擡手朝着浴室的方向微曲手指,示意洛詩拿吹風過來。

像是悶熱潮濕的夏季被一場涼爽的雨滌清,洛詩腳步輕快,很快取來了吹風遞給他,而自己則提起睡裙的裙擺盤膝坐在他床邊。

暖風吹過濕漉漉的發。

吹風機的嗡鳴忽遠忽近,伴随着男人穿行在她長發裏的手指,有種讓人昏昏欲睡的踏實感。

“差不多了吧?”洛詩輕輕打了個哈欠。

傅予深啧了一聲:

“有點耐性。”

洛詩是真有些累了,她昂着頭,朝傅予深的胸膛又靠近了些。

“那你快點。”

摩挲在她發絲之間的手驟然一滞。

倒轉在他面前的一張臉素白無垢,毫不設防,卷翹濃睫半垂着,将閉未閉,很容易讓人生出親上去的念頭,更何況他們還是在床上。

然而——

修長的頸上,還殘留着他失控時留下的紅痕,她皮膚白,又嬌氣,那紅痕便愈發醒目,像是在提醒着他自己今日的越過準則的不理智。

傅予深關掉了吹風,壓下心頭那些旖旎念頭。

“睡吧。”

翌日的洛詩依舊如常,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睡眼惺忪地起床準備叫個外賣,早午餐一起解決,趿拉着拖鞋下樓時卻瞧見客廳裏坐着一大群西裝革履的職員。

所有人齊齊朝洛詩行注目禮。

“早上好……傅太太?”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其他人也如夢初醒,紛紛跟洛詩打起招呼。

洛詩只得慶幸自己衣着頭發還算得體。

“起了?”從外面接了電話回來的傅予深擡眸看了她一眼,“正好,過來一起聽,這些起草好的合同需要你親自過目才能最終敲定,送去給洛先生。”

洛詩有些反應不及:“給我爸?什麽合同?”

“當然是遺産繼承合同。”傅予深眉梢微挑,“你該不會覺得,你不是洛先生的親生女兒,就沒資格繼承洛氏集團的財産了吧?”

……難道不是嗎?

洛詩腦子有些卡殼。

精明而狠辣的資本家平靜強調:

“你繼母和你繼母的兩個孩子,同樣是非婚生子,但仍可以繼承你父母的共同財産,洛詩,道德感不要太高,你這樣會有吃不完的虧。”

被傅予深說中了的洛詩有些發窘。

的确,雖然洛家人明裏暗裏用“野種”之類的詞羞辱她時,她從來都會第一時間當場怼回去,但其實潛意識裏,不是不自卑的。

因為自卑自己的身世,所以,也從來沒有提出要分洛衛東財産的事。

“……你怎麽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洛詩有些好奇,之前他說好的婚前財産都一直沒有去公證,他對她要繼承的那點遺産倒是挺雷厲風行。

傅予深對上她奇怪的目光,頓了頓,錯開視線。

“不突然,結婚的時候讓他們和我們的婚前財産協議一起做的,只是他們先完成了這一份而已。”

洛詩不疑有它,點點頭。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把這些合同給他看?”

洛詩幾乎能夠想想那個場面。

洛衛東底層出身,一分一厘都恨不得塞進他枕頭下天天枕着睡,她突然跑出來說要分他的財産,洛衛東不得氣得當場腦溢血才怪。

傅予深擡眸看了看時間。

“就今天。”

洛詩愕然:“這麽突然?”

“不突然,”傅予深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新婚好幾天,也是時候該回門了。”

直到換好衣服,甚至還帶了簡單行李上車,洛詩都還有些恍惚。

原來她家這種情況,也得回門的嗎?

話說回來,他們這也不像正經回門,那麽厚的一摞合同,看上去,更像讨債才對。

洛宅內迎接這對新婚夫婦的一家子也是這麽想的。

洛衛東接到傅予深準備今天帶着洛詩回門的消息,簡直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

雖說他們這樣的生意人,逢場作戲再正常不過,但做戲能做到傅予深這個地步,那也真是登峰造極的一門技術。

一身家居服的邬娟站在門邊,恍惚地看着那對夫妻拎着禮物相攜而來。

“傅總太客氣了,還帶了這麽多禮物……還傻看着幹什麽,搭把手啊。”

邬娟招呼着傭人接過傅予深拎着的東西,強撐起一抹笑意。

“你們新婚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還以為你們不打算回門了呢,怎麽今天……突然想起來了?”

傅予深唇角微翹,彬彬有禮答:

“前段時間我太忙,耽擱了一下,今天來,也是特地向岳父賠罪的,您也不必這麽稱呼我,叫我小傅就可以。”

邬娟看着眼前這個壓迫性十足的男人,“小傅”兩個字卡在嗓子眼,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幹笑,只能含糊地說了幾句“快請進”。

洛詩猜測,她現在心裏大致想的全都是如何送走這兩座瘟神。

洛衛東正在茶桌旁沏茶,這些風雅手藝,他從前是不會的,也最瞧不上這些上流人故作風雅的把戲。

還是當初舒夢芳手把手地教他,跟他說在外談生意,上層圈子自有他們劃分同類的手段,越是有錢人的圈子,越容易排外,這些他看不上眼的假風雅,有時候正是打入圈子的必要武裝。

洛衛東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少不了舒夢芳在背後的調教,這一點他自己心知肚明。

但盡管如此,在得知傅予深和洛詩今日的真正來意之後,他還是不敢置信地勃然大怒——

“你們休想!洛氏集團是我洛衛東打下的江山!我心情好時可以從手指縫裏漏些給她,但你們想要從我手裏拿走一半的財産,想都別想!”

在旁的邬娟也是一臉駭然。

那可是一半的洛氏!他們怎麽敢開這個口!

洛詩幽幽開口:

“集團可不是你一個人打下來的江山,第一筆資金用的是我媽媽的嫁妝,集團創立的第五年遇到資金鏈鍛煉,也是我媽媽把外婆留給她的房子賣了才填上的窟窿。”

洛衛東最厭別人提起他早年靠妻子財産發家的事,頓時怒上加怒。

不過他就算拍桌子大喊,颠來倒去也都是在拿洛詩的身世說事,罵到最憤怒處,眼看“野種”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被傅予深冷聲打斷。

“洛先生,慎言,你用來形容洛詩的那兩個字,站在舒女士的角度,同樣可以用來形容邬女士的兩個孩子。”

洛衛東和邬娟兩人大約從沒想過有人會這麽回怼,瞬間像被扼住喉嚨的鴨子般失聲。

的确。

真論起來,邬娟的兩個孩子也是非婚生子,高貴不到哪裏去。

但人只能對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洛衛東還欲再辯,就聽傅予深繼續往下道:

“洛先生不妨再慎重考慮考慮,聽說洛先生一直在尋求轉型,我們深藍科技也有和實體企業合作的意向,既然要合作,當然還是優先關系更近的合作對象。”

打蛇要打七寸,企業轉型顯然就是洛衛東的七寸。

洛詩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氣定神閑的男人。

雖然以前不是沒有見過他工作狀态的模樣,但大學時的他,要更鋒芒畢露得多,還有些天才慣有的恃才傲物。

別的創業項目都是跪着找投資爸爸投錢,而他姿态比投資方還高,從來只有他挑挑揀揀的份,初入社會時還因姿态太高被人使了不少絆子。

而現在,他已經能夠游刃有餘地和洛衛東這樣老辣的商界前輩交手,将他拿捏于股掌之間。

這樣的年紀要做到這種地步,應該吃了許多苦頭。

“……你少拿這個吓唬我,京海市人才濟濟,科技公司數不勝數,難道我只能跟你合作?”

傅予深端起滾燙茶水,指節分明的手指捏着茶盞,眼尾微揚,笑裏帶着幾分惡劣譏諷。

“何必舍近求遠,畢竟,我可是你的女婿,洛先生。”

幾乎是瞬間,洛衛東就想起當年見傅予深的第一面,他羞辱對方時說的“像你這樣身上泥點子都沒甩幹淨的窮學生休想當我的女婿”。

他今天上門,絕對是為了報當初的仇!

“……我真擔心你把他氣死在自己家。”

洛詩帶着傅予深上樓,回到她在洛宅自己的房間,才轉身對他這麽說。

傅予深雙手插兜,緩緩在房間內踱步,漫不經心道:

“他不會,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估計現在已經回去算這筆賬了,當他發現把財産老老實實分你一半然後跟我合作,會比他現在更賺,他會很樂意認我這個女婿。”

這不不僅沒趕他們走,還默許邬娟将洛詩的房間收拾好,讓他們住一晚再回。

聽他這麽說,正在打開行李箱的洛詩回頭盯着他瞧:

“你這麽說,娶我的目的會顯得更不清白。”

傅予深沒接她這話,而是突然問:

“房間布置得和你原來一樣嗎?”

洛詩微怔,也轉頭環顧一番,點點頭:

“有點小區別,但差別不大,連我讀完書從紐約寄回來的東西也都還在。”

他颔首:“那就好。”

雖然不缺住的地方,但洛詩回到自己度過了童年時期和少女時光的舊房間,還是有種別樣的慰藉。

盡管她的家已經面目全非,但至少在這個房間裏的小小天地,讓她的靈魂有一個栖身之所。

洛詩忽然想到了什麽。

“你……今天突然帶我回門,該不會是在為昨天的事道歉吧?”

“不是。”

傅予深答得迅速而堅決。

但越是這樣,仿佛越确定了洛詩的猜想,她看傅予深的目光頓時意味悠長起來。

“如果每次你惹我生氣,就會送這麽一份大禮,好像也挺劃算的。”

難得有她調侃傅予深的機會,洛詩當然不會放過。

于是她乘勝追擊,湊上前去。

“但我更想知道,你昨天,到底為什麽發火?”

倚着窗的傅予深冷淡偏頭,避開她的追問:

“這不是送你的大禮,我們沒簽婚前財産,替你拿到遺産,也有我的一半。”

洛詩才不相信。

他都不在乎他自己的財産被她分走一半,還在乎洛家這點錢?

“真的只是為了這個?”

洛詩的手搭在窗框上,半圈着傅予深,但她的身形在傅予深身旁太嬌小,不像是一個有侵略性的束縛,更像是一個擁抱。

傅予深看出了她眼中閃爍的狡黠,默然片刻,忽而勾起唇角。

“如果我告訴你,我做這一切确實是為了哄你高興,你要怎麽報答我?”

洛詩一怔,腦中響起警報。

怎麽感覺氣勢突然扭轉,好像不是她在步步緊逼,而是他在引誘她上當?

“……我可沒說要報答你,是你自己主動的。”

洛詩想要後退,腰上卻驀然被一股力量纏緊,推着她向前緊貼住他勁瘦堅硬的小腹。

心髒似有所感地猛烈跳動。

貼着她耳畔的鼻息灼熱,傅予深在她的耳邊下了一道指令。

“手伸進口袋裏。”

洛詩渾身僵住。

耳尖被微涼柔軟的唇貼住,他催促:

“快點。”

她身上的力氣卸去大半,指尖像被牽引,緩慢地伸進他的外衣口袋。

然後,從裏面取出了一個眼熟的小盒子。

洛詩用她水潤的眼眸瞪了傅予深一眼,後者卻絲毫不為所動,指腹摩挲着她臉頰。

“糾正你剛才說的一點。”

“我不是娶你的目的不清白,我看着你的時候,心裏從來就沒清白過。”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啵啵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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