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楚淵再次從冰浸的污水中爬出來時, 林驚蟄手上一用力，在她腰上狠掐了一把, 疼得她從水中騰地一下跳了出來。

腳踏實地地踩穩實後才回頭剜了林驚蟄一眼。

“老大。”

于幺半坐在地上, 沖着剛剛爬上來的楚淵笑, 她的頭發濕嗒嗒地垂挂在腦後，發絲上還懸着些髒污。那一雙清亮的眸子泛着些紅，一見楚淵爬上來, 便咧嘴沖着對方笑了起來。

那一張娃娃臉因為貪吃的緣故有些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有個小小的梨渦，此時看向楚淵, 一汪清潭水愣是化作了夏日裏的一瓢冷冰, 兜頭蓋臉地向着楚淵砸了過來。

楚淵将槍全扔置了一邊, 擰着眉頭看了眼剛上岸沒多久的其他人。其餘三個漢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一顆心都被于幺那一聲軟綿的“老大”給揪了起來。

“別墨跡, 有……”

“我被咬了。”

楚淵忽地就沉默了，最後一把八|九式重機槍往地下一砸, 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一如剛剛于幺砸向在衆人面前的晴天霹靂。

“你們這一臉沉重, 我還要怎麽說下去……”

“你瞎脊薄胡說什麽！”

楚淵猛地上前一把推開了于幺，然後拉着她的衣服就要往下扒。

于幺一把拉住了楚淵的手：“哎喲卧槽，你再不把那三個漢子當男人, 老子也要臉啊！”

這劈頭的一聲怒總算拉回了楚淵的理智, 她不甘心地松開了于幺的領口，手哆嗦地收了回去。

“哪……哪兒被咬了？”

楚淵的聲音比剛剛更加沙啞了些, 她靜靜地看着于幺，半蹲在對方的面前，一改剛剛的兇戾，目光卻在于幺的身上掃。

于幺拉開了自己的褲腿，原本被規規矩矩束在軍靴裏的褲腿此時破了好幾個洞，空蕩蕩地挂在于幺的小腿上。破爛的褲子被于幺自己拉上去後，白皙的腳踝處偌大一個牙印，四周範出了青紫，被水泡過後更加猙獰，時間雖然不長，但有了化膿的趨勢。

“老大，綁着我吧。”

于幺沖着幾人笑，“我怕失去理智，沖自己的戰友出手。”

林驚蟄低頭冷眼看着于幺，聽到這話後擡起頭來看了眼楚淵，卻見楚淵的唇瓣微微顫抖，一雙眼睛通紅，也不知是剛剛殺紅了眼，還是被于幺的話給激的。她再次低頭看去，正好看到于幺沖着自己笑，一雙眼睛微微上翹，小巧的嘴唇抿起，是一張十分年輕漂亮的臉。

林驚蟄側過頭去，避開了于幺的笑。

“老子會綁着自己的戰友嗎！”

楚淵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瞪了于幺一眼，一眼瞪過去，卻将于幺的眼淚也瞪了下來，氣得楚淵将惡狠狠的語氣又收了回去。

“你不綁着我我他媽下去做鬼也不放過你！”

楚淵被于幺的氣勢先是吓了一跳，而後在自己的衣兜裏摸了半天，摸出一支浸濕的煙，她惱怒地将煙掐成了渣，眉頭擰成了川，就是不肯再側頭看那倒黴催的一眼。

于幺笑笑，轉頭沖着聶方遠道：“遠哥，你要麽給我一槍，要麽綁着我。”

聶方遠的臉色不比楚淵好看，有些話總在嘴角邊打轉，卻愣是說不出口來。刑海上前一步将槍遞到了于幺的面前：“我們不可能對自己的戰友開槍，也不可能綁着你。幺，你是個戰士，死也得多殺兩個怪物。”

“可如果我沒忍住，沖着你們下手了怎麽辦。”

于幺搖頭，“我不想在你們的面前變成怪物，老大……”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們793中隊最小的一個姑娘，是我們隊的團寵，整個軍區裏你就是嬌滴滴的軍花，無論你成為什麽樣子，都是我們793中隊的驕傲。”

楚淵站起來挺直了腰背，“你放心，到最後一刻，老大送你走。老大也會将你擡回去，一定送你回去。”

于幺聽罷，笑着站了起來，拿過了刑海遞過來的槍：“老大你也別跟鋒哥講我是被咬了，不然回頭一想想就覺得怪醜的。”

楚淵悶壓着嗓音應了下來。

林驚蟄率先扛起了槍，楚淵依舊在前開路，原本中間的三個男人将于幺護在了中間，可被于幺磨蹭到了最後，來到林驚蟄的前面。林驚蟄默不作聲，只小心地幫護着。

這一路誰也沒開口說話，走到轉角處時于幺一把拉住了林驚蟄的手腕。

“他們都下不去手的，驚蟄你幫幫我。”

林驚蟄低頭沒接于幺的話。

“一會我肯定就不認得你了，像送走宋音那時一樣，幹脆點送我走。”

在黑暗之中，林驚蟄能看到于幺那亮晶晶的眼睛，眼裏裝着星河璀璨，也裝着對自己平生的熱愛，“拜托你了。”

“你別聽老大胡說，她舍不得送走我們每一個人，我們793犧牲的隊員，老大都沒有沖着其中的誰扣過扳機，所以只有拜托驚蟄你了。”

林驚蟄平生第一次，接到了這樣的委托。

按理說殺人、開槍她已經熟門熟路了，可此時面對于幺，她竟覺得嗓子口堵得慌。

“如果能找到抗體……”

“那我也等不到了。我們現在在B市軍區，這兒有的也只是提供戰鬥的軍火，真要有抗體，那也是在研究所。別說能不能從這裏突圍出去了，就是真的安全撤退，還沒出去，我就完了，更別說去研究所了。”

林驚蟄皺起了眉頭，拐角的路不長，兩人很快就與前面的人彙合在了一起，于幺看着走在前頭的楚淵，又側身過來拉了拉林驚蟄那破破爛爛的衣擺。

林驚蟄緘口不語，卻頭一次覺察出心口沉甸甸地難受。

楚淵一個頭兩個大，簡單粗暴地用電子雷管進行了爆破，軍械庫的門轟然一聲炸響，殘渣四處亂飛，楚淵伸手護住了頭，然而等硝煙四散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裏面守候已久的兩只大猩猩，在見到活人時，發出了響徹整個軍區的咆哮。

“嗷——”

地動山搖，楚淵擡手，壓低了聲音：“撤。”

話音一落，所有人飛也似地往回撤，楚淵落在最後，一把重機|槍扛在身前，子彈穿膛而過，彈匣飛速往供機匣裏卷，蹦出來的子彈殼在腳邊落成了一團，可面前的兩只大猩猩絲毫不為所動，反而一步步向着楚淵靠近。

兩尊門神的身後就是他們翹首以盼的軍火庫，裏頭有他們千方百計想要取得的武器，錯過之後再想回到這裏來可不容易，上頭不僅有瞎眼發狂的大猩猩，還有一群喜滋滋等着的活死人潮。拿到更多的武器，他們才會有取勝的機率，否則前後跟夾個烙餅似的，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老大，撤！”

刑海沒見楚淵跟來，忙回頭，哪知這一看才發現楚淵正架着把重機|槍，對着兩只大猩猩突，而那兩只大怪物正在一步步向着楚淵靠近，眼見着就要來到楚淵的面前了，這特麽跟送死沒什麽區別！

只見楚淵将機|槍往刑海這邊一扔，刑海反應極迅速，一把接住了機|槍，槍口擡起一頓猛掃。很快将兩猩猩的怒氣全引往了自己的身上，楚淵就是在這時候猛地向前一沖，抓準了時機從兩只猩猩的間隙處跑了過去。

其中一只猩猩爪子一撈，楚淵借勢上踩，騰空一躍，雙手撐着怪物的肩頭，猛地一頭翻了過去！

她輕巧落地，轉身就往大門後的武器處跑，身後傳來巨哮，她也來不及往回看，只一個勁兒地往前沖，半分不能耽誤，一個不慎，大家都得死在這兒！

“趴下！”

林驚蟄的聲音冷靜壓抑，從身後傳過來，楚淵立時蹲下抱頭往前滾了兩圈，身後一聲炸響，手|雷炸得四周跟渣似的往下掉，不少碎石砸在楚淵的身上，疼得她龇牙咧嘴連話也說不出來。趁機轉頭來瞧時，發現林驚蟄又将炮口對準了她身後的猩猩。

冷着眼抿着唇，火力在猩猩的胸前炸開，火花四濺，炸在大猩猩的面前又引起了一陣嚎叫。

楚淵咬牙站起來，又向着軍火庫跑，進門就又拎了把殺傷力火|箭炮，她将炮推了過來，炮口對準了兩只已經到達癫狂狀态的猩猩。

“卧倒！”

随着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應聲倒下，震天響的炮火聲在這軍械庫裏響起來，炸起的火力夾着血肉漫天飛，楚淵被強勁的氣流沖得整個人往後砸，頭砸在地上失去知覺前突然看到了林驚蟄，她騰跳而起，想要抓住往前奔的于幺，然而于幺太快，快得林驚蟄連她的衣角也沒抓住。

于幺猛地傾身上前，一把搶過了刑海手中的重機|槍，沖着火光中的兩只瀕死大猩猩就是兩槍。

火|箭炮強大的氣流沖得于幺往後倒，火力沖向了于幺，于幺半分不動，機|槍架得死穩，一槍一炮全數交給了兩只怪物。

火力四濺，血肉翻飛。

楚淵猛地閉上了眼睛。

從此午夜夢回，她将再多記住一個名字。

于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