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思涯頂相思夜（言情）

相思涯頂相思夜（言情）

流沙境內，相思崖頂，有流星劃過。

一陣又一陣的風撫向月痕，她立于崖頂，擡頭凝望着高懸的圓月以及漫天的星辰，眼裏是璀璨無比。

“又是一個月圓夜啊！”她開口輕聲道。

她阖上雙眼，心中滿是惆悵，她在這裏等一個人，已經等了三百零八年了。

她還記得，就是在這樣一個月圓的夜裏，那個人離去，走的悄無聲息。她拼了命的追出去，想挽留他，他卻只朝她笑了笑。

“等我回來。”他笑了笑說。

然後，他便轉身離去，再未回頭。而這一走，就是三百年，她也足足等了三百年。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睜開雙眼，望向朦胧的夜空，凄然一笑。

“那，你還等他嗎？”身後，一個蒙着面的男人這樣問她。

“等。”她想都沒想便答道。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還等，都已經三百年了。”身後的蒙面人繼續發問。

“因為，他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她淺淺一笑，“阿鬼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祭天大典，那時我被當做祭品綁在祭臺上，所有人都想燒死我，而那個時候的他，就像是一個英雄，他不顧衆民的反對将我救下祭臺，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抹光。”

“所以，你就等他三百年？”身後的阿鬼沙啞着聲音開口，“值得嗎？”

值得嗎？她在心裏反問自己，究竟值不值得，毫無疑問，如果那個時候他沒能救下她，她就是死路一條了。她還記得那時，他沖上祭臺将她攬入懷中，聽着他說“不要怕”的時候，仿佛這個世界都安靜了，仿佛她真的不用再恐懼了。

“當然是值得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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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痕，或許，能夠這麽遠遠的看着你，他也是很滿足的。”很久之後，阿鬼突然沒來由的說了這麽一句。

“遠？”月痕回首，疑惑道，“那是有多遠呢？”

“就像……我和你距離一樣遠。”阿鬼想了想，便這樣解釋道。語畢，他便轉身向崖下走去，月痕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微微皺了眉頭。

崖下，羊腸小路上是朦胧一片，借着月光能夠清楚的看清四周，阿鬼眯了眯眼，看向路的盡頭，那裏赫然立着一個人影。

“你來了啊。”人影動了動，開口。

“嗯。”阿鬼點了點頭。

“你騙了她三百年，還沒打算告訴她嗎？”人影緩緩朝阿鬼走近。

“三百年前，你突然辭去‘月下使’一職，想脫離教中，我就特別好奇，你這麽做是為什麽？後來我就調查了一下，你這麽做，是為了她吧？”人影咧嘴一笑，“她得了絕症，噬骨之症，藥石無靈必死無疑，唯有遠在北荒的鬼域境方有藥物可以醫治，可鬼域境是什麽地方，一座鬼城，有去無回之地，從來沒有人能從那裏活着出來，真是沒想到，你能出來。”

“你真是個奇才，怪不得教主如此看重你，我想，如果當初你沒離開，說不定教主之位他也會給你。畢竟，他一向偏心。”月光灑落在人影身上，人影的五官逐清晰起來，那是阿鬼記憶中陌生卻又熟悉的臉龐，俊美且無瑕，“可是，你為什麽還不告訴她真相呢？我的好哥哥。”

“我只是無法面對她，無恙，你是不會明白的，她所等的，所深愛着的，都是那個曾經的我，可是，那曾經的我，早已經死在了北荒，死在了鬼域境，現在的我……”阿鬼嘆了口氣，擡手将自己臉上的面紗一把揭下，月光就這樣毫不客氣地灑在了他的臉龐。

“你的臉……”無恙倒吸了口冷氣，萬分驚訝萬分意外。阿鬼的臉上，全是坑坑窪窪的疤痕，縱橫交錯，五官都不太清晰了，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蓋上了一層陰綠，顯得極為惡心和可怖。

阿鬼閉上了雙眼，開口聲音沙啞難聽：“現在的我，根本不配，我就像是個行屍走肉，早在三百年前，我就已經死了，機緣巧合下我又複活了，卻成了一個無心人，變成了現在這不人不鬼的樣子……我現在連我算個什麽東西都不知道……”

三百年前，他在鬼域境被妖物挖了心，原本失了心他很快就會死去的，可他心中的執念卻支撐着他走出了鬼域，他憑着強大的念想活了下來，卻變成了個食腐肉飲血水的怪物，而他的容貌也在這之後一點一點的變了，他變成了這個樣子，真的再沒敢去見他的月痕了。

他不奢望能與她并肩而立，只求能夠在她身後遠遠地望着她護着她就好。

阿鬼又想起許多年前，許多年以前，在他還不是月下使的時候，因瘟疫來襲而家破人亡，居無定所，不得不帶着弟弟在岚城中一路乞讨。

那年他十二歲，為求一口飽飯在冰天雪地中凍得瑟瑟發抖，他抱着弟弟求着那些達官貴人，可整條長街上無一人理會他，大雪落了他一身，他的衣角都結冰了，身上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又冷又餓的，真的快扛不住了。

而弟弟更是凍得快昏過去了，看着嘴唇都凍紫的弟弟，他頓時心疼不已。一定要尋到一些吃的了。正好面前有間熱氣騰騰的包子鋪，他直接沖上前去，抱起一爐包子，顧不上雙臂上的灼燒與疼痛，他轉身就跑。

看見包子被偷了，包子鋪老板頓時急得跳腳，忙抄起家夥喊上一群人就追了。

阿鬼一路跑着，可長街積雪成冰，他沒跑幾步就滑倒在地，包子掉了一地，那群人直接追上他，對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他本就體弱，又是挨凍挨餓的，再加上這一頓打，他就直接被打出內傷，鮮血自他口鼻湧出，他頓時不省人事。

“你們在幹什麽？”突然，一聲稚嫩的聲音響起，人群中站出一粉衣女孩，衆人見那女孩，皆退後一步面上一驚。

阿鬼也望去，頓時了然。

原來是法若祭司的女兒，是岚城中最尊貴的祭司的女兒，名喚月痕。

眉眼稚嫩的月痕在他身前蹲下，一臉心疼的望向他，還伸手幫他擦拭他臉上的血污，整條長街上，就她一個人伸出了手。

他望着她，她那樣溫柔的眉眼，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一刻，他暗暗發誓，他要一直守護着如此的溫柔，如此的她……

但是，如今他卻變成了這樣。

羊腸小道上，阿鬼轉過身，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想哭，卻不敢在弟弟面前哭，他一向是好勝要強的，是教主的信徒，是最強的月下使，更是教主唯一的繼承人，可如今卻落魄的人鬼不如。

他強裝鎮定，往事若雲煙，前塵如浮夢，該珍惜的，是眼下。過去的都過去了，他心說就這樣吧，也該放下了。

“今天的事你莫向旁人提起，往後你我二人還是別再相見了。”阿鬼側了側面，繼續道開口，“無恙你該回去了，再晚，教主該責罰了。”

阿鬼語畢，便轉身離去，可是，一回頭，他卻看到了令他心疼又害怕的一幕。

月痕捂着嘴，淚流滿面的看着他。

阿鬼一下子慌了神，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了，他手忙腳亂地将面紗蓋在臉上，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他這幅模樣，又醜陋又恐怖又惡心，她一定會嫌棄的。

“是你嗎？”月痕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不是……”阿鬼開口，連聲音都在顫抖，“不是我……”

“不是？”月痕紅着眼，大聲喊道，“你個騙子！”

“我早該想到的，你一直都在。”月痕淚流滿面，“可你為什麽還要欺騙我？”這三百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他一直都在她的身後默默尾随着，寸步不離。

她早該想到的，甚至他無意中流露出的舉動，都像極了她等的那個人，她也質問過無數次，可他卻沒有承認過一次。

“別看我，我不是。”阿鬼擋住自己的臉，一味的否認，聲音刺耳難聽。

“騙子！”月痕一下子就朝阿鬼撲去，張口就往他手臂上咬，越咬越用力，她心想，就當是懲罰吧，誰叫他要騙她的。

阿鬼呆了呆，雖然被咬得生疼，卻還是強忍着，他擡手小心的摸了摸她的頭，再輕輕的将她攬進懷裏。

“對不起，你受苦了。”他在她耳旁輕道，從今往後，他不會再丢下她一人。

身後，無恙很識趣的退開。

阿鬼淡淡一笑：無恙，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