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辦理完家裏的喪事後,阿娘遣散了所剩無幾的家仆,只留下同樣失去丈夫的奶娘跟路上收留的小丫鬟萍兒。
然後她牽着我的手,将我送進了濟慈庵。
一并入了佛門的還有奶娘跟萍兒,她們同我一道削發,好日後照顧我的起居。
再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聽見過阿娘的消息,只隐約聽說臨近的冬青河上曾經撈起過一具老妪的浮屍。
仿佛前七年溫馨而苦難的家庭只是我在睡夢裏的一場夢境,我從來就沒有過父親與母親,也從來不曾颠沛流離。
剃度之後,濟慈主持給我取了一個名叫“慧如”的法號,希望我持戒守律,以證佛果為畢生唯一所求。
我沒有言語,只是看着地上的長發流下兩行清淚。
從此,我便開始了在濟慈庵的清修,直到我十五歲那年。
那年,濟慈庵的河對面的顧山寺,來了位貴人。
這位貴人是誰呢?
那便是當朝的太子,我的蕭郎。
蕭郎比我大三歲,十五歲那年他在皇宮內立殿引僧,代父出家,從而信奉三寶,遍覽衆經。待其自立《三谛法義》之後,便開始四處雲游修行,因此到了顧山寺來參學。
他來到這後,在顧山寺旁建造了一座七楹文選樓,并在此召集了一批飽學之士讀書編文。
也因為他的到來,顧山寺開壇論法,誠邀四方法師來鬥法辯經,濟慈庵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我跟着師父,一同去到了顧山寺,從而見到了十八歲的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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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相觸的剎那,我們彼此都呆怔住了,交談起來後更是互契相通。
他與我都不喜權貴們的揮霍無度,都希望朝堂能更加仁德地對待百姓。
在文學與佛法上,我們彼此更是默契,我們都認為不管文學還是佛學,都應該以人為本。
為了彰顯世家的清貴而盤剝百姓是錯誤的,為了弘揚所謂的佛法精深而掠奪百姓更是錯誤的。
他與我一樣,在沉默乖順的表皮下都流着不甘與叛逆的熱血,因此無需更多的言語,我們就理解了彼此。
他明白了我對于家破人亡的痛苦,我理解了他對于權力傾軋的痛惡。
一瞬間,彼此實在是分不清,這究竟是傾蓋如故,還是舊友重逢。
這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佛經裏所說的轉世輪回。
不免長謝蒼天,這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讓你我得以相遇。
帶着這份契合,我們很快就情投意合起來;但我已經剃了度,原應該遵守戒律的。
“這有何妨,慧娘,你且不知,這佛法亦是分大乘與小乘的。書上說,這西域諸國,皆是修行小乘佛法,因而不拘婚娶、不禁葷油。因此,你我之間,哪裏算得上是違背戒律呢?”
他說服了我,我們倆便這樣意志堅定地定下了終身。
此後,我們很是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
當他伏案訂稿的時候,我為他添香調墨;當他懈乏松勞的時候,我為他吟曲添茶。
他攬着我的肩,快意嘆息着:
“有此清歌作伴,何必絲竹污耳?有慧如相伴,何用妻妾成群?”
我沉默不語,卻悄然紅了臉頰。
然而,良辰美景歷來是留不住的。
兩年後,遠在帝都皇帝便得知了我們二人的事情,他冷酷而堅決地下诏,令他的太子、我的蕭郎即刻返回帝都。
作為兒子與人臣,蕭郎無法違抗皇帝的命令,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跟我告別。
分別的時候,他拉着我的手,依依惜別道:
“慧如,你且等等我。待我禀明了父皇,來日,我定當鳳簫龍管、紫蓋香車地來迎娶你。”
我默默低頭垂淚,從衣袖裏取出用繡帕包好的兩顆紅豆遞給他。
“今以一雙紅豆付與君,遙寄此物以解相思,待來年君歸時再将它還與妾。君且去,妾定當在顧山等君,雖九死而不悔。”
然後,我癡癡地站在離亭看着他的駕攆越行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我原以為,無論是個怎樣的結果,我總是能等來他的。
可沒想到,他走後沒多久,京都便又傳來了旨意,命我的師傅嚴厲管理庵中的女尼,以保持佛門清譽。
在佛庵嚴苛的戒律與繁重的課業下,我苦等了他一年又一年;每多等一年,思念與痛苦就将我埋得更深一些。
然而,直到思念與痛苦将我完全吞沒,直到我閉眼的那天,我都沒能等到他的消息,更沒能再見到他的一面。
原來,離亭一別,已經是山長水遙,此生再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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