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親五下

親五下

一中的午休時間比較長,相比高三需要埋頭在教室刷題,高一高二的學生則更加自由,有在閱讀室看書睡覺的,也有在多媒體教室看電影的,體育館打球運動的,自然也不少。

原以為教室裏沒人,可當宋頌抱着一疊教材走進去的時候,卻被一陣煙味嗆得直咳嗽。

空調的溫度被打得很低,李東他們幾個男生正圍在教室後門的位置喧嘩打牌,有兩個男生嘴裏叼着煙,她之前在醫務室裏見過,應該都是其他班的。

顏睿左手按着switch的操作鍵,右手拿着一根雪糕,聽見教室前門的動靜,一擡眼。

宋頌被他不輕不重的一眼,掃得頓時又全身不自在。

“那個,我,我幫你把書……”

隔着大半個教室,顏睿用下巴點了點他的課桌:“整理一下。”

宋頌勇敢地提了口反抗的氣兒,又在他帶刺的目光裏,洩得一幹二淨氣:“……哦。”

掀開課桌,裏面空蕩蕩的,除了幾卷用月白的綢布畫袋裹好的畫卷外,就是幾本小說漫畫,一些雜物,以及一疊顏色不一的信件,信封顏色淺粉淡紫深藍翠綠,看得人眼花。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放下懷裏那疊教材,開始分門別類整理。

-

原本把牌洗得“噼啪”作響的李東,震驚地收回視線:“阿睿,你不是不喜歡女生碰你東西的嗎?”

顏睿低頭打游戲,中途不忘咬一口雪糕,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一臉愛理不理。

周航一吐了口煙,揶揄地笑了聲:“你怎麽不問他為什麽今天中午突然開始吃甜食了?”這話就問得內涵了,畢竟只有私底下的人才知道,顏睿心情特別好的時候,尤其偏愛甜食。

李東自讨沒趣,幹脆一邊洗牌一邊打量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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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做事情就是認真細心,簡直沒得挑,先把顏睿抽屜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按大小分類,再把教材、習題、卷子逐一收納歸類。

一想到自己桌子裏亂糟糟地連打火機都找不到,他看得心癢,把牌往傅浩斌手裏一塞,躍躍欲試:“嗳,我讓你同桌也幫我收拾一下。”才一起身,去路驀地被一條修長的腿橫住。

顏睿照舊低頭玩游戲,咬了口雪糕,連頭也不擡:“你試試。”聲音冷得直吐寒氣。

李東平白無故打了個冷顫:“……”

說好的心情不錯呢?

怕了怕了溜了溜了。

悻悻然坐回椅子上,哀怨地看眼樂呵呵正洗牌的傅浩斌:“我也想要一個女同……”

傅浩斌把發好的牌往他手裏一塞,難得不結巴:“不,你不想。”

周航一湊到顏睿旁邊:“對了,今晚樓亦姍在misty請客,你去嗎?”

劉振明拿着手裏的牌戳了戳周航一的腦袋:“喂,你別有異性沒人性啊,有了女朋友就開始賣兄弟。”

周航一白了他一眼:“這也得看顏睿我賣不賣得動啊,反正,明露讓我帶的話我是帶到了,你們得給我作證。”

劉振明給了他個鄙視的眼神,笑道:“是不是男的啊,怕女朋友怕成這樣?還不如不交這女朋友呢。”

周航一心裏苦:“所以啊,你看樓亦姍長得漂亮,又善解人意,不是那種煩人精,顏睿都看不上,我都不知道一中酷哥這擇偶标準到底是什麽。”

李東打出手裏的一把連牌,随口道:“指不定他就喜歡膽小聽話那一挂的呢?”

一直沒說話的顏睿打游戲的手指忽然一頓,都氣笑了:“怎麽可能?”宋頌一見他就恨不得輕手輕腳貼牆走,他是多病态才會喜歡這種女生?

顏睿:“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只要是個長得白淨好看的女同桌,就能從小學喜歡到初中?”

這話不客氣地戳了一下李東的黑歷史——李東從小學開始,就逃不出“喜歡女同桌”的魔咒,無論美醜,偏偏每一任被追到手的女同桌都會在一周之內甩了他。

無辜的李東,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直到高中碰到了傅浩斌,直男才成功打破魔咒。

周航一和劉振明一想到這事,就笑到桌子抖。

回憶起失戀史的李東正一臉郁悶,忽然就從顏睿的話裏琢磨出了不一樣的味道:“我什麽時候說過宋頌長得白淨好看了?”

顏睿驀地反應過來:“……”

-

課桌裏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整理好了,只手上這一疊顏色各異的信件,沒地兒可收,宋頌拿着信,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小心翼翼地對顏睿叫了聲:“那個。”

信封上有的有落款,有的則沒有,但無一例外,所有信件的收件人都是“顏睿”。

顏睿的長腿就壓在桌沿,将switch裏的游戲按了暫停,這才懶懶地回頭,等她開口。

宋頌咬了咬下唇:“這些信……”

顏睿靜靜地打量了她幾秒鐘。

宋頌被看得渾身發毛。

顏睿轉回頭,寡淡地丢下兩個字:“扔了。”

隔着小半個教室,李東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宋頌手裏的情書,又看了看一臉冷漠的顏睿。

有些想不通顏睿這種脾氣,為什麽會讓這麽多女生惦記?

也不是高冷。

就是脾氣差,看誰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眼光裏是帶着刺兒的,不喜歡笑,有種張揚的酷。

他上回抽煙,曾經聽一堆女生讨論過,說這種冷漠有致命的性感?

性感?

呵。

雌性生物都是大豬蹄子,舔狗就舔狗,還找各種讓人搞不懂的理由來掩飾自己舔狗的本質。

宋頌愣了整整一分鐘,才不能置信地反問:“扔了?”

手裏這一疊即将被丢進垃圾桶裏的信,忽地就燙手起來。

這是信,又怎麽,怎麽能丢呢?

見字如晤。

士族階層守諾重義。

亂扔信件是非常無禮的行為。

顏睿這種無所謂的态度,等同于捂起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

就算是顏如玉當初面對怎麽都不肯對他死心的小郡主,也極有教養。

小郡主寫信約他賞花,顏如玉哪怕再不情願,也還是回了封極短的信,大意無非是賞花他就不去了,小郡主如果有這時間,不如多督促小郡王練武,日後也好報效朝廷。

可現在,面前的顏睿縱然對她态度并不算太好,但脾氣差和品行不端是兩碼事。

顏睿背對着她打游戲,拽得要命,幹脆連頭也不回了:“不扔了,難道你還給我念嗎?”

卻不料,三分鐘後,蔥白的指尖握着一疊信,少女忐忑慌張的目光裏,卻寫着一絲異樣的執着:“哪一封?”

顏如玉曾是太子伴讀,同一個太傅教的課,論德論才,騎術劍射,他樣樣勝于她。

深夜抓耳撓腮寫弈論時,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她和顏如玉掉個位就好了。

畢竟,他比她,更适合做個帝王。

只可惜,他姓顏,而不姓宋。

撇開立場,論私心,她一直都欽佩他。

顏睿挑了挑眉,探究的視線在她臉上走了一圈。

對上他深棕色的瞳孔,宋頌的眼神還是明顯縮瑟了一下。

顏睿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些情書有這麽古怪的執念:“你是真不知道裏面寫的是什麽?”

之前的害怕不是裝的。

現在的坦蕩也不是裝的。

少年下垂的眼尾忽地往上一勾,痞壞的勁兒一覽無遺,從善如流地抽了封信,遞到她面前。

牌桌上的四人已然目瞪口呆。

裝模作樣打牌,卻提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繞在兩人身邊。

“親愛的——”

展信的第一句話,宋頌費力地張了張唇,快速掃了幾眼接下來的內容,驀地就滿臉通紅了。

三觀如遭雷擊。

“這是,這是……”

這是女子寫給他的情書?!

她所經歷的時代,男女表達情感比較含蓄,一開始都是眉目傳情、旁敲側擊,情感如此熾烈的信件,怎麽也該是,兩個人确定關系之後寫得吧?

而顏睿有這麽多信?

是不是就意味着,有這麽多女子跟他……

如此孟浪!

原身的宋頌之前自閉得要命,壓根也沒接觸過這種事,她自然就毫無印象。

周航一已經憋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劉振明捂着額頭,沒眼看,卻笑得肩膀直抖:“喂,這是不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封被正主瞧見的心意?”

倒是李東和傅浩斌兩人,笑得還算隐晦,當是給她留了點面子。

顏睿支肘懶洋洋地靠在桌上,谑笑地催她:“怎麽不念了?”

宋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這明明是——”

顏睿盯着她的眼睛,截斷她的話:“是什麽?”

宋頌:“是你和她們的……”

顏睿勾了一下唇:“不是你非不讓我扔嗎?”

宋頌:“……”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他這一出不過是想開她玩笑。

明明在一開始就可以拒絕她,至少告訴她裏面到底是什麽,偏要讓她在這些人面前出醜?

喉頭莫名地有點酸,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難受。

顏如玉縱然久負“殺神”盛名,但他說一是一,至少從未與她開過這種的玩笑。

視線開始模糊,茫然裏有個聲音細細小小地鑽進耳朵裏。

他不是顏如玉。

從來都不是。

只是長得像而已。

是她弄錯了。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又暧昧又模糊的失望,她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就是覺得心堵得厲害。

宋頌低着頭揉了一下眼睛,轉身将手上的信重新折進信封裏,沉默地把剩下的信件收好,用草稿紙打包,再用膠條纏了好幾圈,這才放進垃圾桶裏。

腦子裏亂糟糟的。

顏如玉以前給她講沙盤的樣子,教她怎麽使巧勁射箭的樣子,偷偷從衣袖裏拿出畫眉鳥哄她高興的樣子。

他曾經搭手讓她踩在他肩背上,好讓她偷偷趴在宮牆上看長街小販,喧鬧鑼鼓,他也曾經在胸口比劃她的身高,埋汰她身板瘦弱,形如女子。

所有的片段,最後都凝成了他長刀上的血,以及她臨死前,看到他那張霸道得血性十足的臉。

她幼年的玩伴,真的已經不在了。

從前至後,都不會再有了。

伏案預習下午地理課的內容,眼淚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砸在手背上。

耳邊的聲音漸漸多起來,是學生回到教室的聲音。

嘈雜的翻書聊天,将她原本就壓得很低的抽泣聲徹底淹沒。

身側的椅子被拉開。

宋頌的餘光裏,壓過一片陰影。

“喂。”

她低着頭沒理。

直到面前攤開的課本上突然掉下一顆糖。

她愣了半秒,目光下意識往上移。

板着臉的顏睿沖那顆糖點了點下巴:“薄荷味的。”硬巴巴的口吻,喘着氣,前額的劉海微濕,像是剛剛在外面跑過。

她臉上還有淚痕,長長的睫毛被打濕,一绺一绺地擰着。

濕漉漉的眼睛,明明又呆又茫然,卻再次如同貓爪子一樣,撓了他一下。

顏睿閉了閉眼,将心底泛起的那股煩躁壓下去,抿着唇撇開目光,視線落到窗外。

宋頌本能地吸了一下鼻子。

聲音弱弱細細的。

顏睿在心裏罵了聲操。

“不喜歡的話……還有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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