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

第25章 二十五

斯忒靈是建在一座半月形島嶼上的學院, “月亮內側”是一條漫長的漂亮海岸線,柔軟雪白的沙灘和碧藍溫柔的大海總是能成為度假日的打卡聖地。

可在不直面本土與游客的“月亮背面”,卻是綿延的山巒, 為了博“綠化校園”名聲而保留下來的原始樹林, 這是連斯忒靈的學子都不會輕易踏足的地方, 說這是被人們遺忘的“一面”,也是沒什麽問題的。

人們似乎總是用漂亮的海景和美麗的白沙灘來記憶這裏, 而非被遺忘在背面的那些暗藏危險的未開發之地。

蘇語冰現在就走在這種危險的地方。

偏離山間的小路, 踩着沙沙的落葉,仿佛走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中。

陽光自樹葉間隙落下, 暖色的圓形光斑落在他冷質感的肌膚上,讓他看上去愈發剔透, 也愈發像個假人。

走到某處時, 蘇語冰停下腳步,往一棵粗壯的大樹看去。

那棵大樹樹齡已久, 直徑約一人合抱那麽粗, 如果擠得近一些, 藏得好一點, 應該能藏下兩個人。

蘇語冰來到樹後,空無一人。蹲下來查看, 也只有被小動物的腳印踩亂的樹葉痕跡。

‘是自己多慮了麽?’

蘇語冰白皙的手掌覆蓋在粗糙的樹皮之上,當他扶着樹幹起身的時候,手被一片翹起的樹皮刮了一下。

他立刻收回手, 攤開掌心查看,還好沒有刮出傷口流出血。

他将目光放到那塊爆開的樹皮上, 意外地發現被卡在其中的一根頭發。

蘇語冰的目光凝在上面。

輕輕地用勁扯出來,柔韌的頭發就落到玉般的掌心中。

這是一根黑色的長頭發。

現在在這所學校裏, 還是長頭發的人就只有……

人們的目光總是注視着美麗的月面,而落在月背的秘密卻總是不為人知。

蘇語冰看着拍打在礁石上的白色浪花,這裏是斯忒靈的學生們輕易不會過來的地方,是身為普通女生的她們也不會輕易嘗試攀爬的陡崖,哪怕實際上只有五六米的高度,可站在邊上一看,已足以讓恐高症頭暈目眩。

但對于現在的蘇語冰來說,從這裏爬下去簡直輕而易舉。

如何操控肌肉,如何控制力量,如何掌握收放的時機……這些日子,蘇語冰已經很習慣他現在的這副身軀了。

如果不是還能看到桌上的化妝品、衣櫃裏收納的女式衣物、每次出門都能見到的椎愛……蘇語冰簡直都要以為這副身軀原本就是他的,他生下來就是個男人了。

攀爬陡崖時出神可不是什麽好主意,蘇語冰踩到一塊石子,被絆得身形一歪。可他有力的臂膀很快就扶着凸起的石塊讓他身體平穩下來,他安然無恙地站在高處,低垂眉眼時只能看到那粒被他踢下去的小石子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連噗通的入海聲都被淹沒在浪花中。

終于,他成功下來了,站到了岸邊平穩的大石塊上。

在高處時絕不會發現,在堪稱死角的陡崖下,竟然有着一個被海水侵蝕出的天然洞穴。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洞穴,說是洞窟不如說只是一個凹洞,但也足夠蘇語冰借着這處地勢和藏起他的皮艇船——

可現在,船并不在那裏。

蘇語冰脫下鞋襪,涉水走入凹洞,陰涼的水汽撲面而來。

他的身影沒入黑暗,只有那雙金棕色的琥珀眼瞳依舊那麽顯眼。

他的眼眸注視着黑暗,微微轉了一圈,最終就連這份微弱的光彩都被他的合起的眼皮擋住了。

***

被子蓋過頭頂,黑漆漆的空間,投射到眼底的手機屏幕藍光,微微窒悶的空氣裏只能聽到自己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氛圍,給人很安心的感覺。

再也沒有人煩人地定時定點地拉開窗簾,讓陽光打破她享受的一片安靜黑暗;然後再架起小電磁爐,用烹煮的食物芳香吵醒自己;那不停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洗菜、洗碗、洗衣的動靜都消失了……

可以想幾點睡就幾點睡,可以在晚上也大大咧咧地把燈全部打開再去上廁所,可以想賴在床上多久就賴多久,不會有人不長眼地啰嗦她。

一個人的空間是多麽的安靜,多麽的幸福啊,像是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像是被時間遺忘了一般……

椎愛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

在這麽個還适合睡個回頭覺的時間,突兀地響起、清晰地彰顯存在感的惱人敲門聲。

一如制造這個聲音的主人一樣,從來不管外界的看法,也不在乎他人的心情,只注視着他所在意的那些東西。

連理的聲音直接穿透門板鑽進了椎愛的耳朵,仿佛自帶小蜜蜂擴音器:“椎愛,你該出門了。”

語氣和小學時媽媽掀開椎愛的被子提溜着還抱着被子不撒手的椎愛的耳朵喊‘椎愛,你該起床上學了’一模一樣的語氣。

“……”被子蟲在床上翻了一個面,把自己裹得更加嚴實了。

半晌沒有得到椎愛的回應,門外安靜非常,仿佛那個叫門的人已經知難而退……

……就在門內的人松懈大意之時,刺耳電磁感明顯的音鳴像是宣戰號角一樣滑破寂靜,連理的聲音通過擴音設備,輕易地突破了門板和被子構成的結界,敲響椎愛的腦髓。

草草草草草!

怎麽會有人真的随身攜帶小蜜蜂擴音器啊!

既校醫cosplay後你還要走講師路線嗎?不知道有多擾民嘛!

光明正大在宿舍樓放音波攻擊的連理似乎真的沒有這個意識。

“椎愛,不打算繼續配合的話,請把研究資金還回來。”

連理的表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氣定神閑的,哪怕從他口中說出了禮貌版的“RNM退錢”,簡短的話語精準地擊中了椎愛的軟肋,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拿金錢逼迫無知少女就範的□□。當資本和權勢用美貌包裝起來的時候,還真的是特別有欺騙性。

連理今天沒有再穿着他那件不知道從哪裏薅來的白大褂,但他也沒有穿着斯忒靈現在臨時發下來的那套很有英倫貴族男子學院制服。

一身簡易休閑的黑衣黑褲,“心動值顯示器”的黑色手環算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品,材質硬挺的褲腿收進那雙和島上的特種部隊同款的軍用馬丁靴裏,看上去利落又飒氣。

只是連理果然還是連理,外表再怎麽有欺騙性,一開口就全毀了。

明明現在的他怎麽看都應該是拿着軍用對講機召喚手下來砸門的模樣,但連理就偏偏要拿着一款顏色粉嫩造型小巧的小蜜蜂在這裏對椎愛進行不間斷的音波騷擾。

還別提,看上去有種詭異的反差萌(某位圍觀群衆語),只是真的太吵了!

原本只是有一些人注意到了連理的到來,正在不動聲色地進行不易察覺的窺視,但連理現在的操作卻吸引了原本沒有注意到這裏情況的學生。

舉個例子,連理沒有叫出椎愛,卻把隔壁寝室在補覺的夏顏吵醒了。

“吵個屁!”

夏顏一出門,那些原本還打算過來禮貌勸退連理這個他們不太熟悉的“陌生人(?)”的同學們又一齊默契地把自己塞回了寝室。

雖然和瘋婆子比鄰而居不是什麽好體驗,但是當遇到需要“擊退外敵”的時候,瘋婆子絕對是大家都愛的戰力爆表隊友——只是需要注意保持圍觀距離,不要被卷進風波中。

夏顏的男性外表集“肌肉猛男,嚣張跋扈,戾氣外放”等一系列校霸霸總霸王虎(只要名詞裏有個“霸”)之長,帥歸帥,卻是讓人不敢接近的帥氣。

當他黑下臉的時候,站在他面前的人腦子裏只會剩下“接下來他是要打我左臉還是右臉”這樣的悲慘認命想法。

但是連理怎麽可能是正常人的反應,他盯着夏顏那張黑氣外放的大魔王臉思考幾秒,居然如常地打招呼了,雖然是很沒有禮貌的那種打招呼:“是你啊,那個【95】的同學。”

某位無辜的圍觀群衆保證,在聽到從連理嘴裏蹦出來的那個數字後,夏顏的臉又立刻黑了一度,現在是會讓人開始無助猜想“他是想爆我左邊的蛋還是右邊的蛋”這種程度的黑了。

連理卻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他的手裏還捏着那個小蜜蜂的麥克風呢,于是他的話清晰地傳入了這層樓的每個人耳朵裏。

“你今天怎麽沒戴手環?你的心動值攢到多少了?你之前都達到95了,我還以為你很快就能變回去呢。”

短短的三句話把夏顏的地.雷踩得連環爆。

“啊!”注意到夏顏的臉色,連理作恍然大悟狀,“數據下跌了?那是很正常的……難道說,跌得很厲害嗎?”

對于這樣的問話,夏顏回敬以一個露出八顆牙齒、卻怎麽都看不出燦爛意味,只叫人覺得嗜血可怕的笑容:“沒人說過你話很多嗎?”

連理捏着下巴,似乎渾然不覺自己馬上就要被揍的凄慘下場,他在認真地思索夏顏的問題:“雖然遇到研究數據時會比較興奮,可我應該遠遠算不上話多吧,只能說是你讨厭我的問話,一分半秒都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哪怕沒有手環,連理也可以做到把夏顏的心思解剖得七七八八,可就是因為他明明能做到這種近乎“讀心”的程度,卻還是孜孜不倦地做他人不喜的事,說他人不愛聽的話,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這麽做的,所以才更加讓人生氣。

夏顏腦門上爆出青筋,他的拳頭捏得咯吱響,預示着一場血戰将要爆發。

就在這時,房門突地被打開,闖入這個對峙場景的第三人解救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

不修邊幅的椎愛出現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她看上去像是經歷了一場失戀,眼下是熬夜的青黑眼圈,面色憔悴,頭發亂糟糟的,幾縷不聽話翹起的頭發亂飛的藝術性真可以說是插了雞毛一樣。

以這副面貌出現在兩個大帥哥面前的椎愛心中毫無波動,也許是因為他們一個是夏顏,一個是連理吧。

“進來說話。”椎愛沒有特別盯着誰看,她的眼睛看了太久的手機屏幕,現在一整個都是虛焦的。

連理眨眨眼,拎着他的小蜜蜂,擦過夏顏的肩膀率先進了門。

反倒是剛剛盛氣淩人的夏顏,在椎愛出現後整個人就像是被澆了一盆水的燒紅鐵塊一樣,氣焰滋得一下就消失了。

連理進門後,椎愛還杵在門口。

她似乎是在等夏顏對她說些話。

夏顏忽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椎愛和夏顏很久都沒有說過話了,并不是因為她的閉門不出,而是在更早之前。

在夏顏,揍了遲楠後。

想到這裏,心中的那份不自在中就多了一絲委屈。

夏顏不是在後悔自己的舉動,那個時候遲楠在做糊塗事,什麽時候的夏顏看到了都會上去教訓他。

夏顏是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裏的風評的,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以一種随心所欲的野獸都會驚嘆的本能欲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他無法操控自己情緒的證明。

現在的夏顏就控制不了心中的煩悶與苦澀:如果真的是做了壞事,比如他真的打了椎愛一頓,然後被她讨厭了,那倒不算什麽。可夏顏那個時候明明是在幫椎愛,難道要他看着遲楠就那麽做下去,當着他們所有人的面強了椎愛嗎?

就算那個時候他們所有人都情緒上頭,無法理清思緒,可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椎愛還是無視了他。

還虧夏顏以為……

在椎愛陪他“千裏去分手”之後,他們稍微了解了彼此一點,稍微親近了些呢……

那個手環上出現【95】的高分時,夏顏還是很高興的,為自己也許馬上就能變回去,也為原來他和椎愛之間擁有這麽高的心動還是好感什麽的玩意兒。

可那個數字就像是漂亮的泡沫,在椎愛擺出冷臉之後就以極快的速度跌落,讓炒股的人來看都能當場心髒病發的大跌盤,夏顏看得心煩憋悶,幹脆摘了了事。

或許,他和椎愛之間那短暫的仿佛夢幻般的“親密”時光,也正如這急速跌落的分數一樣,只是一個數字的泡沫吧。

——可現在,椎愛似乎,終于,有了破冰的意向。

在短暫的時間裏腦補了許多的夏顏假模假樣地咳嗽着,原本背對着門的他終于以說不出是纡尊降貴還是小心翼翼的姿态回過身,打算和椎愛來一場面對面的交流。

椎愛奇怪地瞥夏顏一眼,把門把上晃來晃去的蟹黃小籠包用手指勾了下來,然後麻溜地将寝室門合上了。

吃了閉門羹的夏顏:“……草。”

他絕對是被椎愛傳染了。

夏顏氣呼呼地返回寝室。

***

屏息,凝神,在這樣的專注中,就連心跳聲都顯得嘈雜。

精神仿佛變成一張繃緊的弓,肉軀則是這張弓上蓄勢待發的利箭。

他能感覺到,無形的力量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肉紋理,每一條毛細血管裏充盈。

這不是他原來的身體,他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可來自外星人的神秘光束将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這就是他現在的身體,他日複一日地熟悉着這具軀殼,發現了其中暗藏的巨大力量,他在其他人皆驚惶的情況中不為人知地綻放出了狂喜。

因為……

號令槍響。

他其實已經有些走神了,可鍛煉出肌肉記憶的雙腿卻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樣邁了出去。

他奔跑起來,姿态賞心悅目如矯健的鹿,氣勢披荊斬棘如狩獵的豹,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卻像是一陣快樂的風。

拔高的視野,變長的四肢并沒有成為他的阻礙,在多日鍛煉和這具新的軀體磨合之後,他已經能跑得越來越快了——遠遠快過以前的她,不,是遠遠快過任何人!

這種自信,這種篤定堪比最強力的興奮劑,他奔跑着,卻不覺得身體的痛苦,不覺得呼吸的苦難,空氣化為點燃他的養料,驅動這具蘊含威力的軀殼。

他生下來仿佛就該以這種速度奔跑,甚至是就該以這種奔跑的姿态奔向死亡。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負責計時的後輩按下秒表,他垂眸專注地盯着秒表上的數字,然後在報出那個數字前,他的唇就先翹了起來,那飽滿唇瓣下方的一點黑色小痣讓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加靈動,滿是真心實意的喜悅。

後輩看向他,仿佛已然站在領獎臺上的他,半是贊嘆半是恭喜地報出了那個數字——

那個要是被外界知道,絕對會驚動國家隊的數字。

這是超越了曾經的他自己,也超越了所謂的人種天賦,超越了現在與他同性別的所有人,突破了人類歷史有記錄的男性百米最快速度的數字。

如果這是一場有記錄的比賽,如果這是所有運動健兒都翹首以盼的那場全球性的競賽,他的名字一定會跟着這串數字一起被載入歷史,永遠地被銘刻在榮光中吧。

哪怕現在觀看着這場超越人類極限的奔跑的只有他和後輩兩人,可這串數字絕不是虛假的。從後輩手中接過那定格住的秒表,望着那串曾經的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達到的數字,他竟然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前輩,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啊。”溫柔的後輩這麽鼓勵他。

他連忙擦擦眼淚,對這個一直毫無怨言地幫助自己,還不厭其煩地為他記錄着他每一次的百米跑新紀錄的後輩說:“我只是太高興了,謝謝你,逐光。”

名為逐光的後輩也在那場外星人射線中變成了男性,但他不像一般的學生一樣因為自己的新身份陷入恐慌,反而轉過頭來幫助其他人适應自己的新身體。

他也是被幫助的一員,明明自己是前輩,卻總是麻煩一位後輩,還讓他一起見證他這癡心妄想變為現實的時刻,他有點不好意思。

逐光變成男性之後……老實說,十分符合他的審美,就算逐光長得不帥,就憑他一直的溫柔陪伴,他也會對逐光動心的。

逐光總是在溫柔地笑,據他所說,是因為他希望看到他笑容的人都能感到愉悅和安心。

那顆在身為女性時就存在的唇下小痣在男性俊朗的臉上也帶出一絲難言的魅力,當逐光對人微笑或者溫柔說話時,人們的眼睛就很容易被那顆小痣抓走。

可他們又不會因為這一點視覺上的轉移而聽漏逐光的話,因為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逐光的身上,所以反而更能聽進去他的勸慰或者別的什麽話。

……就是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地盯着他看太久,回過神來總覺得不好意思。

他如視珍寶地抱着那個時間定格的秒表,對逐光說:“今天真的麻煩你了,我現在得回社團裏去,不然部長有得唠叨。”

哪怕長時間的陪伴只換來一句沒什麽重量的道謝,逐光也沒什麽不快,或許他就是傳說裏的那種會為他人的快樂而喜悅,會為他人的悲傷而憤怒的大善人吧。

逐光只是笑着對他說:“前輩打算把自己的好成績分享給社團裏的大家嗎?”

他臉上的喜悅僵滞了一下:“……再說吧。”

大約是怕逐光誤會,他連忙解釋:“好歹得等我再跑一次這個成績出來,不然光拿着秒表過去,大家絕對會以為我在吹牛的。”

逐光溫柔地聆聽着他的話語,給予了肯定的點頭:“前輩是一定能做到的。”

啊……就是這種,比他自己還信任他的模樣,才叫他……

逐光攏着手心,包裹着他緊握秒表的那只手掌,仿佛包裹住了他的一切汗水與不安。

“請相信自己。現在的你,無所不能。”

他咽了口口水——

沒錯,現在的他,無所不能。

因為他有這副強大的身軀……

如果是以前的那個“她”的話……

是絕對無法跑出這般速度,永遠無法抵達這個境界的。

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迸出來之前聽到的外星人的話。

這或許就是,給他的禮物吧。

懷揣着這樣天真愉快的想法的一顆熱血雀躍的心,等他大汗淋漓地抵達社團,看到那個被他原來的“姐妹”,現在的“兄弟”們衆星捧月般包圍起來的女生時,就如同被噗通一下扔進了冷水中。

那個五大三粗的部長原本還在努力地讓椎愛回憶起來自己曾經為她撿過一次手機的“緣分”,此刻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倒也沒有見好感度忘義,反而是頗為豪爽地一把把他帶到椎愛面前:“你這家夥今天怎麽遲到了,差點就錯過和椎愛打照面的時機了,她好不容易來我們這一趟,快,和她介紹介紹你自己啊。”

熱情的态度和催相親的媒婆差不了多少。不過介于他剛剛恨不得一個人用響亮嗓子霸占椎愛全部注意力的行為,他現在這般舉動倒是證明了他們的确算得上是不錯的好友。

可他沒有如部長所想的一樣驚喜若狂,也沒有和周邊好不容易見到椎愛真人——那個能将他們變回女生的人物時的熱情。他像是整個人都被凍僵了,肌肉繃得緊梆梆的,兩片嘴唇也被凍上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甚至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腕上的手環,以一種幾乎要捏壞它的力道,他通過手指縫隙看着那只因為打了一個照面就往上竄了一下的數字,心裏一個咯噔,仿佛那同樣也是跳躍在秒表上的讓他魂牽夢萦的數字。

別動了,快停下。他在心裏祈禱。

部長發現了他的異常,卻不明所以,他幹脆替他做了一個自我介紹。人群裏的椎愛點點頭,應該是“我記住了”的意思。

他明明感覺全身上下都在發冷,可他的汗水已經從下颌骨滴到了手環顯示屏的數字上,仿佛每個部分的自己都在排斥看到那上漲的數字——那個抵達100之後,就能讓他變回女生的數字。

他甚至在心裏開始埋怨起自作主張地給他做介紹的部長。

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椎愛給的好感度,

他不需要這手環上的數字,

他不需要變回原來的性別!

數字(愛)啊……

求你不要再漲了(求你不要降臨到我身上)……

大家都渴望着椎愛的“愛”,大家都希望能變回女生,那就把愛都給他們好了。

他想要的只有……

他捏緊了掌心裏的秒表。

他需要的只有這串數字。

只是天往往不盡如人意,不需要的幸福總是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到來。

那個他根本沒有擡眼去正眼相對的椎愛卻在那麽多人中獨獨向他發起了疑問。

“你手裏捏着什麽呢?”

也許只是為了從衆人相親角似的熱情招待中喘口氣,她就向場上看起來最安靜的他發問了。

他明明渾身抗拒,可想着要讓他多從椎愛那裏薅點好感度的部長替他展示了那個秒表。

沒有超過10,沒有什麽連數整數,沒什麽記憶點的精準到了小數點後兩位的數字。

可只有知道的人知曉這個位數開頭的數字背後付出的血汗,知曉他象征了一段明明很短暫,無數人卻用漫長的時光去超越的數字。

“只是個秒表。”大大咧咧的粗神經部長說。

椎愛當然不會對這機器感到陌生,每一次她氣喘如牛地奔過終點線,就眼巴巴地等着體育老師從那秒表上給她讀出一個及格線,好讓身為宅女的她免于第二次體測呢。

于是椎愛豎起大拇指:“你跑得超級快,這是幾百米來着?”

椎愛是一個不管五十米一百米四百米還是八百米全都是吊車尾的運動廢柴,她是真的對跑步時間沒什麽觀念,能跑完就是她的勝利。

沒有等他回答,部長笑着插話了:“他是專練一百米的,不過這是他不小心按出來的數字吧,不然也太離譜了。”

在部長的話音落下後,場內不知為何安靜了十數秒。

再次有聲音響起的時候,是誇張地瞪大眼睛的部長以更加誇張的姿勢卡住他的肩膀,以男性的渾厚嗓音表演了一下女性化的驚喜尖叫:“不會吧,難道真是你跑出來的!超厲害!!!”

對于田徑的愛讓這些大男生們的包圍中心從椎愛變成了他,和只是看到了一串數字的椎愛不同,真正練體育的內行才知道這串數字背後所代表的的意義。部長抱着塊寶一樣抱着他歡快嚎叫,仿佛他們已經身處奧林匹克現場,他已經打破了人類記錄獲得了那枚金牌一樣。部長開心得像他自己獲獎了似的。

被部員們圍着慶賀的場景明明在他的臆想中出現過無數次,可他現在卻唯獨沒有幻想中的喜悅,他牽強地勾起嘴角,不希望掃大家的興。

他以一種旁人無法讀懂的複雜,也許還帶着一絲乞求的眼神看向那個叫“椎愛”的女生,那個能将他變回原來的性別的女生。

他捂住自己手腕上的手環,仿佛這樣就能不再看到那上竄的數字。

***

椎愛被連理好一通敲打,在确定了自己如果不繼續配合連理的“實驗”,再在這裏凹頹廢耍白爛的話,連理那個狗東西是真的會讓椎愛把之前的錢還回去的。

椎愛一下子就被雞得精神煥發——還錢這種事,是不可能的!那已經是椎愛的錢了,讓她還回去就是在挖她的血肉啊!

真是萬惡的資本,竟然抓住了她的弱點威逼利誘她。難道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給她放個工傷假嘛!情感創傷也是傷啊!

雖然椎愛好像已經頹了好幾天了咳咳咳咳咳……

那些不提,至少椎愛最後還是在連理的督促下洗了頭洗了臉洗了澡,把自己重新拾掇得人模人樣後,被他一路提溜來到了這個田徑社。

據他所說,單人的情報也搜集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體驗一下對群體的效果了。

于是椎愛就在這大太陽天的還要被一群散發着濃烈雄性荷爾蒙的運動部健兒們組團圍着挼,每個人都高高興興地收獲了突破個位數的好感度,只有椎愛久違地産生了被掏空的錯覺。

一次性太多個果然不太行吧……至少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不太行。

連理那個狗老板扔下椎愛自己跑空調房涼快去了,美名其曰替椎愛監測後臺數值波動。椎愛一邊唾棄他的這種行為,一邊無比希望自己挂在連理的鞋帶上和他一起離開。

只可惜好不容易碰到椎愛真人的運動部健兒們哪裏放得開這麽一個移動的心動值産出機,一個個拿出了在賽場上争分奪秒的精神,勢必要從椎愛這裏拿到更多分。

椎愛:夠了……這群人是不知道心動值還會往回掉嗎?逼急了給你扣信不信哦。

就在椎愛逼近臨界之時,有一個姍姍來遲的運動部成員到來了。

和大多數田徑部成員一樣,他現在有着利落的板寸頭,那張完全看不出原本女性柔美氣質的俊美臉龐透着一股熱辣的陽剛氣息——也許是運動量遠大于一般學生的緣故,這些運動部成員們給人的感覺更“男生”。

椎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不是因為他長得格外帥,也不是因為他的遲到,而是在那麽多對她熱情得可怕的田徑部成員的烘托下,他的态度顯得格外冷淡,連看椎愛一眼都不稀罕的。

這真是……

太好了吧!

椎愛現在就需要這樣的冷淡,不是她喜好熱臉貼冷屁股,只是她怕自己被運動部成員們的熱情融化了啊!

幾乎是沒有猶豫,椎愛就扯了一套“打擾大家練習也不好,剛好這個同學晚來一段時間,幹脆由椎愛給他單獨補上,才好不讓他的進度落後大家”的說法,在幾乎全票同意中,争取到了和這個冷淡酷哥的相處時間。

看着對方一臉“見鬼”的表情,椎愛在心底默默說:嘿,現實發展總是這麽突然的!

因為愛的到來,是不會在意當事人的看法,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的。

***

他護衛着椎愛走在他們總是練習跑步的道路上,說是護衛,看上去更像是椎愛在看押着他。

因為他繃着臉走在前邊,椎愛卻遙遙地綴在他的身後,一派悠閑自得。

好在,她似乎并沒有打算和自己唠嗑什麽。

他明明很想撇下心中不安,帶着椎愛走一圈就了事了,可他的眼睛卻像是被焊在了手腕上的黑色手環顯示屏中。

黑色……記錄他奔跑速度的秒表也是黑色的。

手環上只有個位數的數字還沒有那秒表上的數字大,這叫他稍微松了一口氣。

但就在這時,在他的目眦欲裂中,那個數字往上跳了一下。

完全沒有理由,就這麽增長了。

他驚訝,甚至是憤怒地轉過身瞪向椎愛。

剛剛在打量這個帥哥被汗打濕的衣服勾勒出的美麗脊背線條的椎愛:當場被抓住偷看,還是有點小尴尬的。

‘……怎麽了嘛,看看又不會少塊肉。’椎愛在心底小聲嘀咕,‘臉超級可怕啊,不對,這樣好像更有味道了,一種校霸的感覺……草,怎麽忽然想到夏顏了。校霸系又不是他一個人專屬TAG。’

越想越氣的椎愛光明正大地和那個一直不和自己對視的田徑部成員大眼瞪大眼,臉上根本看不出剛剛偷看的心虛。

面對這樣耿直的視線,田徑部成員反而率先錯開了視線。他閉上眼,喉結艱難地上下一滾,仿佛咽下許多苦澀。

“求求你,不要愛上我……”

語氣之懇切,态度之卑微,椎愛差點以為自己是拿刀逼着他跟自己一道走路,此刻對方苦苦哀求她放他一條生路呢。

猛然聽到這樣的話,椎愛都懵了一下。

你們屬性裏帶“霸”的,是不是腦回路都這麽奇葩?

***

在他還是她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将一生都奉獻給田徑。

不是別人傲慢惡意揣測的“因為學習不好所以幹脆走體育生保送這條路”,她在走上體育生這條路前,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就這麽按部就班地讀書,也能正常地考上好學校。

事實上,在她決定當一個體育生的時候,她的父母都是反對她的。

她的媽媽是一位優秀卻也古板的教師,是同學們眼裏經常會占用體育課的那種主課老師,她就希望她的女兒能好好用功讀書,考個好學校,長大了再找份清閑優渥的好工作。在大太陽底下曬得小臉烏黑天天滿身臭汗練得一身肌肉……在媽媽的眼裏,這是既辛苦又沒什麽保障的路。

她的爸爸其實沒有媽媽反對态度那麽堅決,但他是心疼自己的寶貝女兒的,他是個不怎麽喜歡運動的男人,以前還仗着年輕有一副堪稱盤順苗條的身材,結了婚之後就一路幸福肥了起來,天天嚷着要重練腹肌,但沒有一次看他是真正行動的。深知運動有多痛苦的爸爸覺得女兒完全不用走上這麽一條路,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小女孩進了青春期在意起自己的身材所以想要多多鍛煉,還笑着調侃:“女孩子豐滿點也好看的啊。”

與運動、與競賽田徑無緣、甚至完全不感興趣的父母無法理解她。

他們以為這只是小女孩的一次異想天開,青春期對于身材的焦慮,或者是單純地對父母安排好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的叛逆。

可她是認真的,遠比他們想的要認真許多。

她是有天賦的,不善運動的媽媽和不愛運動的爸爸卻像是基因突變了一樣生下來她,她從小就跑得快,每個教過她的體育老師都會誇她一句。

可“跑得快”對于一個小女孩來說,似乎只是意味着體測時多點分數,能早點結束跑圈去陰影處躲太陽,偶爾還能在校運動會上為班級掙一份榮譽這樣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大家都希望孩子分數考得高,而不是孩子體育課上跑得快。似乎紙卷上的第一名永遠比田徑上的第一名更值得誇獎。

體育嘛,身體健康,保底分拿到手不影響以後考試就夠了。這是永遠的次課。這個國家的父母們,似乎都是這麽想的。

但她有着不一樣的想法。

她是熱愛奔跑的,她喜歡跑起來的時候迎面吹來的風,仿佛她自己也變成了一陣風,張開雙臂,張開嘴巴,雖然會被風嗆得咳嗽不止,可她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活。

伏案做功課的僵硬四肢在奔跑中重新變得柔軟有力,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整個世界都被她甩在身後追逐着她的背影——

這是最原始的本能的快樂,這也是紮根在一個小女孩記憶深處的感動。

在她尚年幼時,國民們其實是迎來了一波運動潮的。那些歲月,無數運動健兒們在國際賽場上争金奪銀,用自己的榮譽來彰顯祖國的輝煌。在其中,最為耀眼的是一位突破了世界紀錄的短跑運動員,他是那幾年裏全國人民的共同偶像。

當時的她回到家裏嚷着想看動畫片,卻被爸爸抱了起來一起看那場短跑比賽的轉播。她那時還悶悶不樂,覺得只是跑步有什麽好看的,她的動畫片錯過了可就要等幾天後才會重播了,就當她氣呼呼地把眼睛放在那播放着無趣的體育賽事的屏幕上時,那位短跑運動員剛剛起跑——然後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

擺動雙臂,邁開雙腿,将所有人甩在身後。只是這麽一項簡單平常的運動而已。在小女孩的眼裏遠沒有充滿炫技的花滑比賽來得吸引人,至少滑冰場上的都是帥哥哥漂亮姐姐,而急速奔跑着的人們的臉卻會猙獰扭曲。

可她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她好像看到了一頭鹿,又好像看到了一頭豹,等他在她愣神的功夫沖過終點線,在全場的歡呼聲中披上國旗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應當将他比作一陣紅色的旋風。

老大不小的爸爸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抱着她起來轉圈狂呼,他對着在他眼裏根本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的年幼女兒說:“你知道嘛!他!電視上的那個人!破世界紀錄了!他是第一個沖破這個記錄的黃種人!他是我們國家的人!他是世界第一!我們是世界第一了!”

一個小女孩怎麽可能懂一場比賽裏承載的全國人民的希望,一個小女孩怎麽可能懂一個看上去和其他選手成績差不了多少的數字究竟意味着什麽,一個小女孩怎麽可能懂跑步得了第一名怎麽就是值得全國人民為他歡慶的事了?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懂了。

連外語都不會,更不了解時政的小女孩,是懂所謂的感情,是懂激蕩在人們心中的“愛”的。她能碰到爸爸臉上不自覺滑落的淚水,她能看到充滿屏幕的那些激動到了極點的痛快吶喊,還有那冉冉升起在異國他鄉的自己國家的國旗飄揚的美好。

後來,那個成為全國人民偶像的短跑運動員,也成為了她的偶像。

她一開始的想法是想跑得超越自己偶像的記錄,可男女先天身體條件存在着壁壘,這是和人種之間存在的壁壘一樣難以跨越的鴻溝,她的偶像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跨越了人種的界限。

她想,總有一天她也能跨越性別的界限,到達他所達到的那個速度,見到他所見到的那個世界的。

在那之前,就讓她以打破世界女子記錄為目标前進吧。

擺動雙臂,邁開雙腿,抛下全世界,只向着目标前進吧。

前進到他所在的那個世界,身披光榮的旗幟跑到他的面前,告訴他他曾經的戰績是如何鼓舞了一個小女孩,讓她下定決心走上這一條艱辛的灑滿汗水卻也充斥着榮光之路吧。

她明明是如此期許的,她明明是一直在往這個目标前進的,她明明付出了那麽多、那麽多的努力……

可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因為過度訓練,她的後跟腱斷裂了。

——和結束她偶像的運動員生涯的那個傷情,一模一樣。

***

他對她說了那個運動員的故事。

椎愛恍惚了一會兒,她雖然是不怎麽在乎體育大事的人,但也是聽說過那個偉大的運動員的名字的,只不過……

“他在跟腱斷裂後,再也跑不出以前的好成績,有的時候還不得不因為傷情被迫退賽。曾經追捧他的人們因此将他貶為了懦夫、逃兵,認為他是連自己記錄都不敢再去突破的固步自封者。”

變成了他的她說出了椎愛心底的話,

“明明他們從未抵達過他的世界,從未看過他所注視的風景,卻仿佛一夕之間所有人都能來對他評頭論足,只因為他再也跑不出以前的速度。”

那是一場就連當時沒有手機的椎愛并不知曉,後來再了解只覺得不可思議的全網黑。

對于一直密切關注着那個運動員,視其為偶像的他來說,一定是一段十分難熬的日子吧。

不僅僅是難熬,實則是戮心。

當時的他什麽都沒法做到,他看着那些不斷出現的針對那位偉大運動員的黑評無計可施,就如同當時人們皆在歡呼他的勝利一樣,現在人們只是在唾棄着他的失敗。

這是一場以人生為賭注的考試,那位運動員再也得不到第一名了,于是就被人們抛棄了。

仿佛他曾經拼命奪來的榮耀,頂着跟腱斷裂的強度在那短暫跑道上重複的上千上萬回奔跑都不存在了一樣,他本來是一陣自由的風,可卻被永遠地禁锢在了人們的記憶中,禁锢在他取得過勝利也摔倒過的跑道之上,然後再也沒法自由地奔馳。

當時作為粉絲的他什麽都沒能做到,但現在,他已經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大汗淋漓,仿佛是在跑道上全力奔馳了一回,剛才他還避之不及地不敢觸碰椎愛,可現在,就像是為了讓椎愛知曉他的決心一樣,他緊緊地箍住了椎愛的肩膀,熾熱地望進她的眼眸:“你剛才看到了吧,我的成績——已經遠比他還要快了。現在的我能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紀錄!現在的我能超過曾經的他!”

就仿佛是在說着“他沒能守護住的榮耀由自己來延續,他曾經的光輝由自己來發揚光大”一樣亮閃閃的眼神,在這個曾經是女孩,現在的男孩的人的眼中散發光輝。

“所以……”

椎愛不能愛上他。

他不能變回女生。

“可是……”椎愛打斷了他的話,她明明看上去已經被他感動得不行了,可她卻還記得提醒他最為重要的一件事,“你現在,真的算是男性嗎?”

他微微一怔,剛想笑着回他怎麽就不是男人了,他的模樣,他的身體上上下下,哪一處不是男人了?

可親眼見證過從女性性轉成男性,又從男性變回女性的人們的椎愛,卻提出了似乎被他刻意忘記的事情。

“我是聽過變性運動員去參加不同性別的比賽的。可是被外星人性轉,能算在其中嗎?更別提……”

被外星人射線照射過的身軀,似乎擁有了遠超正常男性的力量。

以這樣的身軀去參賽,真的還能算得上是公平公正公開嗎?

而由這樣的他所創下的記錄,究竟能不能被人類所認可呢?

椎愛其實只是說出了他一直深埋心底卻又一直下意識忽略的疑惑,可他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想到了因為過度訓練跟腱斷裂的偶像,想到了曾經在操場上一圈圈地揮灑汗水的自己。

他們曾經費盡一切,甚至跑到跟腱斷裂都沒能跑出秒表上出現的那個數字,那個超越了人類極限的數字,可現在的他,卻輕輕松松跑了出來。

這是禮物哦。

外星人如此說。

現在的你,無所不能。

後輩這麽道。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椎愛輕聲問。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

手環上的數字并沒有上漲。

他和椎愛往田徑部的場地走去。

至少,椎愛似乎已經打算放棄他了,這是個好消息。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邊,一直很沉默的椎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任性叫她為難了。

他知道在這個椎愛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把整座學校的女生都變回原來的性別”責任的椎愛一定對他的提議感到為難。

可他好不容易能跑出那樣的成績……不管如何,他還是想試一把。

如果變回去的話……不說再跑出這樣的成績,原來的她,也已經受到了跟腱斷裂之苦,也許會和自己的偶像一樣遺憾地離開田徑界。

可他的偶像至少還有一枚世界冠軍的金牌,他卻沒能來得及留下任何功績。

至少,就讓他跑一次,讓他當一次英雄吧。他在心底默默地說。

椎愛沒打算再次回到大男生們的包圍圈裏,既然知道有人不打算變回女性,那她就有了光明正大摸魚的理由,不用想着怎麽把眼前這個人的好感度撸上去,她今天的任務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椎愛在半路停了下來,對着那個決定要成為“他”的原女生揮揮手:“那我先走了。”

那個男生嗫嚅了一下嘴唇,這副不符合他現在狂霸外表的小動作似乎證明着其中的那位女生并沒有消失,雖然他自己希望她消失,被替代。

他似乎想說很多,卻又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椎愛也不為難他,大力地揮了幾下手:“好啦,別想太多,就當忘了剛剛的對話吧,我不會來專門攻略你,你也不許舉報我摸魚,我們就算扯平了。”

他緊緊地抿了一下唇,露出一個有些難過的微笑,大約還是在為拒絕了椎愛的“愛”而感到抱歉。

椎愛覺得這可真是一個好人啊。

但她不能繼續這麽想下去,不然給他加了好感度可就糟糕了。

但椎愛也不希望他繼續難過下去,于是每走幾步都要回過頭對他誇張地揮揮手臂道聲再見——他一直盯着椎愛沒轉身,椎愛也就真的幾步一回頭和他道別。

離得遠了,告別的話語就得漸漸用喊的,椎愛的聲音裏都帶上了一些無奈:“回去訓練啊!還要跑得更加快吧!”

他這才慢慢笑開,剛想和椎愛揮揮手叫她不用再頻頻回頭看他了——

可他面色一變,忽然注意到了驚險的一幕。

斯忒靈的田徑部是和游泳部一樣有名的社團,學校也是願意花大價錢培養她們的。

可校領導的審美似乎總有些與衆不同,他們把某個重要比賽的時間用一個巨型廣告牌夯在田徑部必跑之路的建築上,精神污染的激勵語仿佛夢回高三沖刺。

可看習慣了其實也還好,更何況學校也不是一張圖用到老,總會請美術部的學生設計新的鼓勵語更換廣告牌。

但現在斯忒靈已經閉校許久,那個廣告牌也早已過了更換的時間,平日裏大家吐槽幾句也就忘記了。

可現在,不知道是當時的工人沒有做好工作,還是在近日的風吹雨打中失去了穩定,那副巨型廣告牌竟然搖搖欲墜——

因為怕太陽曬而特地靠近牆邊陰影區走的椎愛看到腳底下越來越明顯的黑影,疑心“難道是要下雨了”,這麽擡頭一看,就被那仿佛立刻就要逼近到眼前的脫離的巨型廣告牌驚得怔在原地。

就仿佛是在面對雪崩之時,明明想着要立刻逃跑,身體卻不聽使喚一樣。

在意識到應該“現在、立刻、邁開雙腿離開這裏”的時候,那之前還像是一直在拉鋸式地欲落不落的廣告牌卻像是突然斷裂開來一樣,直直地往下方的椎愛砸落。

事件總是如此突如其來。

椎愛的大腦飛速運轉,她的身體卻像是被禁锢在了這片陰影中,被禁锢在了這離重傷或者死亡只有短短幾秒的時間段裏。

這麽短的時間,以她的身體,根本反應不過來,就算她反應過來了,以她的條件反射速度,根本不可能跑得出去。

我要完蛋了?

過度的震駭中,這個想法在頭腦裏無限擴大。

可那個時候,忽然有個人出現在了椎愛的腦海裏。

毫無理由,可能是走馬燈,但她就是忽然想到了他。

也許真的是走馬燈,在這看似漫長實則連反應時間都沒有留給椎愛的時間裏。椎愛忽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喊着她的名字,他向她奔來,她無法掙脫的那短暫時間,卻是他可以沖破的希望——畢竟這可是要成為世界冠軍的人啊。

現在,這個未來的世界冠軍抱住她了。

劇烈的沖撞力道帶着她往一邊滾去,驚險地滾出了廣告牌的攻擊範圍,只是被飛起的灰塵嗆了一嘴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椎愛的心怦怦直跳,她在剛才那短短的數秒內終于體會了他曾經說過的那個世界,他跑得比一切都快,所以他救下了她,而她也在他的懷抱裏感受到了那只發生在剎那的激情。

椎愛生怕自己壓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連忙想着從他身上爬起來好好地感謝他——就算是他想要錢,椎愛都是願意給的。

可撐起身的一瞬間,椎愛愣住了。

她沒再看到那個于生死存亡之際救下她的男生,被她壓在身下,灰頭土臉的,是一個女孩子。

她被裹在大她幾號的運動服裏,似乎是被椎愛壓得狠了,又似乎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她本來是想對死裏逃生的椎愛笑一笑安撫她的,可眼淚先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

她哽咽了一聲,在椎愛的注視中擡起手擋住了自己的淚眼,她手腕上黑色手環的數字顯示屏恰恰好暴露在椎愛的眼皮底下。

【100】。

——還記得嗎?

“愛”,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到來。

同類推薦

仙家萌喵嬌養成

仙家萌喵嬌養成

一派仙師齊晟路遇一只奶貓,本想冬天暖脖子夏天當腳踏,誰知這是一只貓妹砸,還變成蘿莉騎在了他身上。從此被這只貓蹭吃蹭喝還蹭睡,淪為貓奴。
“喵喵!”大喵搖着尾巴在齊晟腳邊蹭來蹭去,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
齊晟冷酷的面龐瞬間融化,将她抱起,揉着滿身順滑的貓毛,心中一片滿足。
齊晟滿目柔情的眸子盯着那雙琥珀般的大眼,捏着她的粉嫩爪爪,霸氣道:“傻喵,吻我。”
“喵嗚~放肆!區區鏟屎官也想親我,小魚幹準備了沒有?”
“啪!”“哎呦!”
大喵一爪子糊在齊晟的臉頰之上,隐隐的有一點紅痕。
見齊晟委屈模樣,心想,那,那,勉強來一口吧!
大喵強勢捧上齊晟的臉頰,爪子按在他的胸膛,毛茸茸的大臉湊向他的薄唇。

修仙 滅鳳
432.6萬字
我和大聖是兄弟

我和大聖是兄弟

王虎穿越了,而且悲催的成了五指山下的一只老虎。
“我去,這是要做猴哥虎皮裙的節奏?”王虎表示不服。
作為一只21世紀穿越來的新時代老虎,怎麽着也要和猴哥拜把子,做兄弟啊!
此時此刻齊天大聖孫悟空被壓五行山馬上就滿五百年,再有十年,波瀾壯闊,影響三界格局的西天取經之旅就要開始,看王虎如何在其中攪動三界風雲,與猴哥一起再掀萬妖狂潮。

凡人修仙傳仙界篇

凡人修仙傳仙界篇

凡人修仙,風雲再起
時空穿梭,輪回逆轉
金仙太乙,大羅道祖
三千大道,法則至尊
《凡人修仙傳》仙界篇,一個韓立叱咤仙界的故事,一個凡人小子修仙的不滅傳說。
特說明下,沒有看過前傳的書友,并不影響本書的閱讀體驗,但感興趣的書友,也可以先去看看《凡人修仙傳》,再來看本書哦。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仙者》,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修仙 忘語
463.8萬字
擺爛太狠,我被宗門當反面教材了

擺爛太狠,我被宗門當反面教材了

重生無數次的宋以枝直接佛了。
每一世都改變不了死亡的結局,宋以枝決定,擺爛!
別人在努力修煉飛升,宋以枝在地裏除草澆水。
新一輩的天才弟子在努力修煉,宋以枝在烤鳥。
氣運之女在內卷同門,宋以枝在睡大覺。
在最大最內卷的門派裏,宋以枝當最鹹的魚。
最後,擺爛太狠的宋以枝被制裁了。
落入修煉狂魔之手,宋以枝以為自己要死,沒想到最後過的…還算滋潤?
“五長老,我要種地。

“可。

“五長老,我要養鵝!”
“可。

……
在某位修煉狂魔的縱容之下,宋以枝不僅将他的地方大變樣,甚至還比以前更擺了。

在仙俠世界寫小說

在仙俠世界寫小說

穿越了,寫幾本小說養家糊口,不料卻被人當真了。不怕別人不認真,就怕別人太認真!
大哥!我一本仙俠小說,你們這一大群的修真者犯不着拿着當秘籍去參悟吧!
九州大陸專用裙~小說關鍵詞:在仙俠世界寫小說無彈窗,在仙俠世界寫小說,在仙俠世界寫小說最新章節閱讀

超級大敗家子

超級大敗家子

張家無敵逗比敗家巨真的很煩惱,為什麽我說我不帥,他們就打我,并且說我虛僞!我明明不喜歡那個富家千金,她還非得賴着嫁給我,我覺得這一切都怪我爸媽,為什麽家裏要有辣麽多錢,搞得我這一生下來的任務就都只有敗家了…
★★★★★
本書惡搞。
年少為之,節奏把握不行。
已多次修改,但篇幅太長,三觀重塑很難。
今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重塑。
暫入坑慎重。
可噴。
主不在乎。
★★★★★
娛樂性一般小說關鍵詞:超級大敗家子無彈窗,超級大敗家子,超級大敗家子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