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反抗

反抗

梅雨季似乎給不少人添了麻煩。

一大早,石原就在教學樓門口追上了我,找我頂替因為昨天淋了大雨感冒發燒的美術部模特。

我從自己的鞋櫃裏取出鞋子踩上,學着石原的樣子雙手合十說:

“不行,今天是社團活動日。”

“是噢,今天是活動日……那跟你有什麽關系?”石原起初是疑惑,明白過來後語氣越來越熱烈,“等等,你加入社團了?哪一個?”

“文學社。”因為昨天也淋了雨的關系,所以我的喉嚨也有點啞。

從後面超過我們的影山皺着眉投過來困惑的一瞥。

啊呀,提前被他給聽到了。

好可惜,我還想下午的時候告訴他,我為了拒絕了平島老師,選了一個還算感興趣的社團加入的事呢。

畢竟這一切也可以說是因影山而起的嘛,我還期待過他知道了以後驚訝的表情。

影山似乎有話想說,但沒注意到這點的石原先開口了,所以影山只看了一眼就回過頭去,讓我沒來得及打個招呼。

石原輕輕嘆了口氣,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回家社啊,果然是你會選的。”

面前就是文學社的社員,這樣說真的好嗎?若換做平時我大概會這樣說,但今天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吧。

周一的時候我遞交了臨時社員的入社申請,所以現在是文學社的臨時成員,因此也有了幾分榮辱與共的感覺。

……開玩笑的,沒有一點。

那張因為不斷抽出書本又塞回,已經落到課桌最底層的申請被我抽出來,填上名字遞交給文學社的部長。

對方用很開朗的語氣對我說了歡迎,然後,出于學生加入社團應當慎重的考慮,學校規定要先在社內體驗兩周,然後再遞交正式加入的申請。

只是到了現在,社團招新基本結束,幾乎沒有新人會加入了,所以他直白地說只不過是走個流程。

“沒問題的!畢竟……”社長低下頭,對我無奈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沒說出的話,大概是那句大家心知肚明,卻因為身為社長無法直說的自嘲。

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遞交兩次申請純屬是添麻煩的規矩,社團沒理由拒絕想要加入的人,這只對那些想要退出,卻不好意思直說的人有一點用處。

“這事我再清楚不過啦!因為活動室就在我們那邊啊。”石原旁若無人地吐槽着,“文學社的活動一周就開一個小時,還沒什麽聲響。”

“太好了。”我在石原兩眼眯縫的無奈表情裏,欣慰地點了點頭,“那正合我意。”

“那,平島老師那邊呢?”石原突然問我,“你怎麽和他說的?”

“就……打算直說吧。”

“就是說你還沒說?!”

-

因為加入了文學社的關系,自然地,我得把圖書管理員的申請書還回去。

之所以先斬後奏,就是怕在平島老師的勸說下又會動搖,畢竟圖書管理員确實清閑,比面對他容易多了,換句話說,現在是把自己逼入絕境的做法。

那隐藏在好意下的一點私心被影山挑破後,我偏向“要不妥協吧”的心情,逐漸演變成了“憑什麽要妥協”的倔強。

我推辭一學期只輪值幾次的圖書管理員,去選擇每周都需要活動一次的文學社。自找麻煩的同時,心情卻很暢快。

該不會是有一點,把這當作我和平島老師的戰争了吧?我露出了一個有些嘲弄的笑。

從走廊外側敲打着從花臺飛濺進來的雨水,有的落在我的褲腳,像是不住地催促我去面對可能産生的疲憊感。

門先從裏面拉開了,我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踩到了身後的水窪裏。

“好巧,清水同學。”

我歪了歪頭,從回頭查看水窪的角度轉回來,審視着面前的人。

他帶有光澤的棕色頭發被剪得短短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上挑的眼睛,此時正微微彎起。

覺察到我的打量,他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配上這幅秀麗的長相,看起來比昨天那位更像文學社的部長。

“我是三年級的信岡,上周在裏面見過吧?”他指了指教職員辦公室。

噢。那天中午,辦公室裏的第三人,那個聽到我名字時擡頭看過來的學生。

“你是來拒絕平島老師的吧?”信岡前輩一見我手上那張空白的申請表,就似乎胸有成竹。

我狐疑地點點頭,将申請表收到身後。他一副對我很是了解的樣子,令我由衷地感到不快,因為這樣的想法,那雙眯起的眼睛裏好像也藏了算計似的。

“信岡前輩你好。”此時我還能維持禮貌的笑,只是趁着打招呼的動作微妙地挪遠了些距離。

緊接着,他帶着微笑輕而慢地點了點頭,仿佛帶着一絲驕傲地說,“我是田徑部的部長。”

“那天你走之後,我和平島老師說了你中學時候的事,他立刻就說會重新考慮圖書管理員的人選了,大概也覺得那樣怎麽想都太浪費了吧?”

身後教職員辦公室的門被風“砰”地一聲合上。

我盯着他,手臂不适地浮起一陣雞皮疙瘩,被窺視的感覺當然很不妙,我忍不住皺起眉。

難怪,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平島老師卻沒再向我詢問過申請圖書管理員的事。

停頓了足以讓場面冷卻下來的時間過後,我開口道,“……前輩就不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了嗎?”

“怎麽?你不是想要加入田徑部,才來交還申請的嗎?”

我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等等,聽我說。”他停了半晌才終于明白目前的狀況,“往年成績不好,但今年不同,我們已經請到了很好的教練,你在的話……”

盡管嗓子越來越難受了,但我依舊壓低聲音,使它聽起來多一些魄力,“沒有交入部申請就是我的選擇,還請前輩有點眼力見,不要再到處宣傳我的事。”

最後我掃了信岡前輩一眼,繞過呆滞在原地的他,敲了敲教職員辦公室的門板。

沒有人知道這段交談,但依舊妨礙了我的好心情。

傍晚的時候雨又下了起來,還有二十分鐘放學,下得真不是時候。

傾盆的大雨敲打着屋檐和玻璃,遠處的旗幟只是看起來在呼啦作響,一時之間再沒有其他聲音傳入耳中。

“清水,在摔倒之前……”影山趴在桌上,他用圓珠筆戳在紙張上,發出了雨聲以外的篤篤,“先給個嗯……什麽?”

“拐杖。”我從一片濕綠的窗外回神,看到他面前是鋪着的諺語習題紙,這才反應過來,不滿地皺起眉,“嗯?……你答還是我答?”

“答完了。”他說。

影山今天的話變得比平時更少,時間過去了一半才小心翼翼地提問。

其實,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幫他補習,雖然那句“要他好看”是開玩笑的,但在有限的範圍內要盡力,關于這點我是認真的。

影山正在乖巧地抄寫他不會的部分,劉海垂下來都擋住了眼睛。

我伸出手指按在他正要答題的空白處,影山頓了一下,把筆尖攏進了手心裏,擡頭茫然地看過來。

“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

影山坦誠地搖了搖頭。

那還抄得那麽起勁……算了,是我該說得仔細一點吧。

“是事先做好準備的意思。”

“為摔倒做準備?”影山的臉上滿是訝異,但還是我不滿的眼神裏閉上了嘴。

我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說:“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在下雨前準備好雨傘——我覺得應該是那樣的。”

我被噎了一下,“你在說教?”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讓我反應過來是自己今天太過敏感了,甚至可以說是在遷怒影山。

何況他這樣的單細胞,我竟然無端覺得那句話會意有所指,在說我昨天忘帶雨傘,淋了感冒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他說:“……抱歉。”

影山搖搖頭,一臉滿不在乎地接着問,“那貓拒絕魚是什麽意思?”

我歪着頭,仔細回憶了一番,可是并沒有那樣的印象。“書上有嗎?哪裏?”

影山從抽屜裏抽出一本排球月刊,嘩啦啦準确地翻到了某頁。

我于是定睛看去,只見在某位我不認得的球員的采訪頁上,邊角的位置寫着這句插曲一般的諺語。

他臉上歡悅的神情,讓我覺得影山家的媽媽可以寫信建議排球月刊,讓他們多印一些考題在上面。

“前後頁上沒有嗎?”迎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有些殘忍地說,“抱歉,我沒聽過所以不知道。”

影山幹巴巴地應了一聲,眼珠不安分地看看月刊又落回課本,看起來依舊很是好奇。

“沒準寫在下期吧,下個月買來看看好了。”我擡眼掃了眼影山身後的挂鐘,想着差不多到時候了。

從他手臂底下抽出那張答題紙,雖然只是草率地目測,但正确率也不算差,如果按四十分及格來算,國文裏古代文的那一半已經達标了。

他進步的速度屬實超出了我的預料。這就是說,這家夥根本不是學不來,而是之前沒有試圖學過才會變成這樣吧?

我擡眼看他一眼,影山有些緊張地問,“怎麽樣?”

“……還不錯。”

影山忍不住面露喜色,讓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下半句的“對了一半”如實說出來。

“嗯,就到這裏吧。”

往常都是影山先走一步,今天卻是我先站起來,弄得他前座的椅子吱呀作響。

文學社是個極不受關注的社團,位置也偏僻,我又不像影山參加社團時狂奔着去,想着得提前一點出發。

平時只要放學鈴聲一響,影山就會立刻站起來,飛快地将桌面上的東西收進書包,碼放整齊。然後跑到門口,才想起來要揮手道別。

今天卻落後我一步,影山投過來詫異的眼神,有些困惑地問我,“今天有要緊事嗎?”

“是啊。”作為戰勝方,我露出自午後第一個愉快的微笑,“托你的福,我加入社團了。得參加活動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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