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光弧
光弧
“清水,聽說了嗎?”
周二下午的第一節是體育課。
我一走近位置,石原就朝我湊過來,連手臂都沒來及從袖口伸出來,就着急分享他所知道的新鮮事。
周圍的人竟沒有一個被他吸引注意,這還真少見。但我心下了然,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已經人盡皆知了。
“遠野老師請了産假,今天就要來新老師啦!”石原十分興奮,“正好我也打膩了籃球,能換換也不錯!”
我說為什麽最近一個月,總是參與男生們打球的遠野老師不再一起了,原來如此。
“噢。”我扯了扯他衣服下擺,提醒他認真穿,不要繼續把手臂往露頭的那個洞伸了。
原本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的影山,猛地擡起頭來看着我們,手指也跟着興奮地動了動。即便不說話,這也是一副想上排球課的樣子。
“新老師會是烏養教練嗎?”
比我想象中還誇張,我皺起半邊臉,滿是疑惑地看向影山,“……不吧,應該會是正式任職的教師。”
烏野沒有懂排球的體育老師,否則就不必要去校外請烏養教練來了。
所以,排球的事情就此告吹。
仿佛剛才和石原興奮的擊掌不曾存在,影山恢複了平靜的神情,此時正托着下巴等待。
面無表情的時候,有棱角的臉總會顯得人更有威懾力一些,影山冷着臉的時候便是這樣,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雖然班上不乏對他感興趣的人,但多數被這副冷臉勸退,偶有上前的,溝通也都以失敗告終。
我也曾覺得影山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那種人,直到看過他和排球部的人相處,又試着接近過之後才發現不是那樣。
“我們也好啦,走吧。”慢慢地,石原也開始招呼影山同我們一起做些什麽事。
只要不影響訓練的,影山幾乎不會拒絕。就這樣,自從課後補習開始之後,我們就變成了經常一起行動的關系。
尤其是體育課。
我們是三班,月島和山口在四班,自從我們熟識之後,影山無視抽簽也要把我們三個搭在一起,為了獲勝可謂不擇手段。
雖然我總覺得月島那樣的人,應該并沒有想和我們一較高下的意思吧……大概。
-
體育老師果然換人了。
新來的老師看起來還很年輕,一頭棕色的卷發,架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
開學典禮上還沒有這號人的,雖然我不太擅長記得別人的臉,可是将形象描述成具體的顏色、形狀儲存下來,這樣應付第二第三次見面的狀況,之後慢慢就能認出來了。
我又回憶了一遍,确認他大概是最近新來的。
“我是遠野朱真,目前還是實習教師,今後就由我來指導大家喽。”遠野老師不好意思地補充道,“因為還是實習,大家也要好好指導我呀!”
“這不是田徑部新來的那位教練嗎?”小道消息這方面果然還是要看石原。
所以,這就是信岡前輩所說的“很好的教練”?
看起來……怎麽說,并沒有那麽可靠吧。
遠野老師笑眯眯地自我介紹完,舉起手問道:“好!大家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有人舉高起手,“您是遠野老師的弟弟嗎?”
“看着很像嗎?”遠野老師點點下巴,咧開嘴笑起來,“應該是夫妻相吧?”
“年齡?”
“25歲。”
舉手的始終是那幾個比較活躍的人,我們這邊顯然都沒有要向遠野老師提問的打算。
“老師要教我們什麽呢?”
這樣的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坐在我能一下子看到的位置的影山和山口,也轉頭朝石原看過去。
差點忘了,他也是活躍分子。
遠野老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這個嘛……”
-
大開眼界,沒想到會有老師會用抽簽的方式來決定上課的內容。
那一把紙條從他口袋裏被摸出來時,我分明看到月島有幾秒鐘閉不上嘴巴,眼鏡也向下滑落了一點。
胡鬧啊。
我聽見了他的心聲。
沒問題嗎?我心裏也有過這樣的念頭,不過若是他的專業真如信岡前輩所說的那樣強,那倒也無傷大雅。
最後還真用這樣的方式選出了上課的內容,大家對學習什麽內容倒真無所謂,反正體育課不就是強健體魄、放松心情的時間嗎?
只是在攤開其他紙條看到5km跑時,整個集體微妙地松了口氣。
跳遠用的沙坑被教學樓遮蔽着,的确比跑步要涼快許多,我們就坐在陰影底下。
“首先,就由老師來示範吧。”
遠野老師在一片呼聲中站起來,站在了引道的起點上。
他朝我們一笑,由自己吹哨,助跑逐漸提速,将哨子甩到身後。
大概因為他是練長跑的,步幅節奏特別得好。
至于擺臂、騰空的高度和距離,則是積累了速度和力量之後的必然,雖然我也認為那是一個跳遠選手最帥氣的時刻。
遠野老師滞空的殘影如同光弧,幾乎所有圍觀的人都發出驚呼,他自己也對今天的狀态很是滿意。
“要是那些紙簽裏有他不會的要怎麽辦?”影山不合時宜地問。
“啊啦。”月島悠閑地拉長這句話,勾起嘴角,“國王大人覺得他為什麽不把開直升機放在裏面?”
插入他們之間的是山口沒憋住的一聲笑。
“你說什麽?!”
此時我們五人的位置,第一排從右到左是月島,影山,第二排依次是石原、山口、我,所以他們倆人之間毫無阻礙,輕易就能掐到一起。
……話說,國王大人是什麽外號?
常常聽到月島這樣稱呼影山,但明明他看起來和那種老氣橫秋的形象并不搭邊。
比較合适的外號是……
王子?不不,有着這樣念頭的我,猛地起了一身古怪的雞皮疙瘩。
在他倆要掐起來的時候,遠野老師拍拍腿上的沙土朝我們走過來:“這樣不方便講解啊,有人能上去做一下嗎?”
我和月島雖然坐得最遠,但我仍聽到他說:“沒經驗的人搞不好會受傷的。”
印象中的月島總是一副冷眼看着所有事情的模樣,剛剛那番話不像是他會說的,但的确是事實。
人都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但那種腦子一熱就會豁出去全力的男高中生多得是了,随随便便就讓人去跳,扭傷了腳會很麻煩。
“嘛……嗯。”山口回應了他過後,朝我這邊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瞥。
該不是覺得我該去吧?我下意識扭開了頭。
不,不對啊,我不主動上去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于是又擡頭看回去,可惜山口并沒看到。
快停下來,好幼稚。我對自己說。
或許因為聽說遠野朱真是年齡和我們差不多的實習老師,或許是因為他從沒有對紀律有過要求。
月島說完之後,立刻也有其他人也提出了尚且沒有學會的擔憂。
“班上連一個經驗者也沒有嗎?”他大概在其他班上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困擾起來。
按照中學課程,多數學生都只學到立定跳,就算有跳過一兩次的,動作也一定不适合用于展示給全班的人作為規範。
總之,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大家只是面面相觑,沉默被拉得很長。
就算不上去展示,等到學習拆解動作的時候也會暴露,還不如我自己來好了。
不管是多麽重要的原則,也不可能永遠不被打破。何況這是我做了六年的事,我并沒有打算要将它永遠隔絕出我的生活。
“老師,我們還是一步一步地……”在石原高高舉起手的時候,我打斷了他。
“有。”
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中站起來,撣了撣短褲上沾到的灰塵,“按照我自己的節奏就可以了吧?”
“啊,可以。”遠野老師點了點頭。
原以為兩年的時間足夠我将一切都忘幹淨了。但當沙坑就在面前時,我才發現身體遠比我想象中還要念舊。
不遠處的遠野老師大概是在對其他人講述站立和助跑的要領,但我沒有注意力去仔細聽。
就算我給自己找了那麽多借口,其實最重要的,或許我也有點懷念。跑道的長度、沙坑的大小、風的聲音和氣味……一切都是這樣地熟悉。
身體就像嚴絲合縫的機器,雙腳會憑借肌肉記憶擺出了最舒适的分立距離。
深吸一口氣,起跑、加速,擺臂然後起跳,我遵循着身體的本能行動,專注感受着肌肉張弛。
滞留在空中的感覺就像在飛,風從臉頰和脖頸掠過。落地的一瞬間,飛揚的塵土被日光照亮。
大量的細沙湧進了我的鞋裏,短暫的停頓之後才聽到場邊傳來的驚呼。
“哎!那邊怎麽了?”我聽到有人這麽說,大概剛剛那聲音也吸引了其他在操場上的班級的注意。
“不知道,有人在跳遠?”
“這麽厲害,那個人是田徑部的嗎?”
不得不說,這樣的聲音還挺讓人心情愉悅的。
我習慣性地轉頭去看跳了多少,只是沙坑距離上次使用大概有些時間了,看來田徑部的人很怠惰,連場邊的劃線都已經模糊不清了,沒有能夠看出來。
體育用鞋相比起專用的鞋子稍大了一些,而且腳感也有點滑,我坐在沙坑旁邊,将鞋子脫下來抖幹淨。
回到班級中的時候,面不了被大家震驚的視線掃射,我團起拳頭咳了一聲,假裝沒看到。
“老師,這樣可以了嗎?”
“可、可以。”
“他被你吓到了,後面對我們講解的時候根本沒人聽得懂。”石原小聲說,“你跳得這麽好,怎麽完全沒告訴我們?”
影山和石原同一陣營,用同樣質疑的眼神盯着我。
“原來有人不知道嗎?”
不要煽風點火啊月島。
“清水同學以前是田徑部員。”
山口又添了一把柴。
“啊呀。”我躲避着那兩個人的視線,又擔心繼續被月島和山口拆穿,摸着後腦勺有些心虛地說,“因為沒什麽說的必要吧。”
我遮遮掩掩的表現好像起了反效果,讓他們更加覺得蹊跷。
“那為什麽月島那家夥會知道?”影山扁着嘴,大概不滿被月島壓了一頭,非常不甘心的樣子。
“因為都是從雨丸升學的吧……哈哈。”我将雙手擋在身前,抵抗兩個人的接近,“知道以前的事當然不奇怪。”
“以前的什麽事?”石原對我步步緊逼,“果然有隐情對不對?我們可沒什麽事要瞞着清水。”
影山認同地點點頭。
……怎麽回事啊,這兩個人。我們之間還得是無話不談的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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