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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能是話裏調侃的意味太重,門外無人接話。

宋然又道:“值夜的太監年歲還小,侯爺別傷了他們。”

蕭欽延終于答道:“只點了睡穴,沒傷到筋骨。”

說完,他邁進寝宮。

一門之隔,外頭是凄風苦雨,寝殿內暖黃色燭火搖曳,蠟燭已經燒去了大半截,剩餘一點蠟淚在燭芯中央盈成一汪,順着高高燭臺悄無聲息地滾落。

像等一個遲遲沒有回家的人,等了很久,直到燈冷燭殘。

這是蕭欽延入京以來第三次見到宋然,卻是第一次和他單獨會面。

即便是燈火昏暗,依舊能看出寝殿內無一物不奢靡精致,聲音從床榻上傳來,床前垂着幾簾月影紗縫制的幔帳,這是蕭欽延為數不多識得的一種奢侈品。

月影紗正如其名,柔如月影,輕薄無物,能散發一股異香,助人安眠。因為材料和制作工藝都十分難得,最快也要三年才能出一匹,在貴族的圈子裏有價無市,甚得追捧。

曾經蕭欽延從蠻人的貴族手裏繳獲過一條月影紗的帕子。

那時葉闞為了示威,拖欠士兵的饷銀一直不發。這是軍中大忌,士兵們沒錢寄回家,妻兒老小餓着肚子,他們在前線也沒辦法安心打仗,若是紀律差一點的部隊,只怕會鬧兵變。

這種要命的時候,這條還沒巴掌大的手帕當來的錢硬是給隊伍足足續了三年的命,讓蕭欽延毫發無損地渡過了和葉闞的第一波交鋒。

自此,蕭欽延對這種泛着月光色澤的絲絹刻骨銘心。朔北軍隊每次搜繳戰利品,都會特意留意這種材質的織物,他琢磨着若是能再搜出來條披肩或者衣袍什麽的,上戰場便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可惜,後來再沒碰到過。

昏暗的寝殿內,月影紗重重交疊,逶迤在地,每根絲線上都點綴着無數細碎清冷的銀光,熠熠明滅,如同漫天星辰都被攏在一方幔帳中,彙成一片光華潋滟的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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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中,坐起一個身形單薄的人。

那人似乎着涼了,咳嗽幾聲,話裏帶着笑意。

“看來小侯爺沒被朕吓着。”

“捉弄我很有趣?”

确實很有趣,宋然想。

蕭欽延看起來是個很端正的人,被撩撥後縱使表情不變,耳尖還是會一點點紅起來。

真的很好玩。

宋然捏着手裏的被角,琢磨着若知道你是誰,回去了也不放過你。

“朕字字屬實,何談捉弄。”宋然無辜地拍拍床鋪,“請小侯爺上床一敘。”

蕭欽延又是一陣沉默,宋然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侯爺害羞就算……哎!”

一只大手直接掀開層層朦胧幔帳,裹挾冰冷的水汽,沖散了一床暖香。

宋然猝不及防和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對上視線。

男人的氣息冷硬,像朔北的寒風,低頭看過來時,自小在軍中養成的一身殺伐之氣幾乎要将宋然吞噬幹淨。

“臣遵命。”

“等等!”

宋然見他要來真的,連忙先一步屈腿踩在蕭欽延膝蓋上,制止住正準備爬龍床的蕭小侯爺。

“你身上水汽重,朕身子弱,受不得涼,還是跪着回話吧。”

蕭欽延覺得好笑,明明臉皮薄還愛逞強捉弄人。擡頭一看,宋然衣襟微敞,露出半截鎖骨,似乎真着涼了,鼻尖眼角微微泛紅,說話還有鼻音。

好像真生病了。

……小皇帝身體這麽差麽?

京中不是沒有皇帝體弱多病的傳言,但蕭欽延一直以為是葉闞為了遮掩将來篡權奪位,刻意放出來混淆視聽的,沒想到皇帝的身體确實不太好。

仔細一看,病骨支離,何止不好,簡直就差把将死之人四個字寫在臉上。

這麽想着,語氣已經軟了半分,滾燙掌心握住纖細的腳踝塞回被子裏,後退了一步跪在床邊道:“臣來向陛下請罪。”

宋然曲起腿,在被窩裏摸摸自己腳踝,像被燙着了,心裏明鏡兒似的,嘴上還問:“愛卿何罪之有?”

“持劍脅迫陛下,罪無可赦。”

只吹了不到一刻的風,後果比想象還糟糕,宋然腦袋暈沉沉的,額頭有些發燙,強集中起精神,鎮定自若地問道:“既然當日恨不得殺了朕,怎麽今日又來赴約了?”

蕭欽延默然無言。

宋然繼續道:“你不怕今夜之約也是葉闞對你的試探?”

蕭欽延沒有正面答話,而是道:“陛下是個會演戲的人。”

宋然的确很會演戲。

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副懵懂無知的模樣不僅騙過了葉闞,也讓蕭欽延對外界的傳聞深信不疑。

第二次見面,葉闞不在,他卸去幾分僞裝,話裏話外摻雜着戲谑和審視,顯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斷不可能是常年受人操控的傀儡能做出的事。

這一次見面,宋然裝都懶得裝了,懶洋洋的模樣,好似将一切都拿捏在股掌之中,骨子裏睥睨一切的氣質渾然不似僞裝。

真真假假,讓人分不清。

這樣一個擅于掩飾自己的人,不僅瞞過身邊朝夕相處的仆役,還要瞞過葉闞那個老狐貍的眼睛,城府之深,必定不會是泛泛之輩。

這也是宋然要的效果。

他一無所有,剛剛轉生來,沒有人脈、沒有情報、還沒有勢力,但他要表現的成竹在胸,要讓他想用的人以為自己碰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能夠投誠在他麾下。

可不是要靠演技。

宋然作為一個預備役轉生行業的從業人員,在大學專業課上就專門進行過各行各業的技巧和培訓,雖然沒有皇帝這門職業的專業訓練,但是話術和心術這類技能點還是都要點一遍的。

比起葉闞這類天生卓絕的陰謀家,宋然自愧弗如,但總歸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的優秀學生,成績在全校排得上名次,學業水平可不差。

只是他沒想到,課堂和實戰的差距居然這麽大,這演技或許能在學院派老師那兒獲得認可,蒙過了掉以輕心的葉闞,也騙過了不通朝堂內情的寧鐵衣和周公子,但經不起蕭欽延仔細琢磨。

他稍稍分析就知道皇帝是個光杆司令,自己怕是他第一個有份量的棋子,況且他身後有整個朔北的安危牽系,自當慎之又慎,不會像周公子和寧鐵衣兩個孤家寡人一樣立刻宣誓效忠。

一下被蕭欽延戳穿,宋然也不惱,在他心裏鎮守北疆的大将軍是該有這點眼色的,于是反而笑起來,笑得很好看,像冰了一冬的池水終于化開:

“你貴為朔北鎮遠侯,偏偏被葉闞困在京城,一定很憋屈吧?”

蕭欽延沒有答話。

宋然見他不吭聲,以為他又有顧慮,心想不愧是在邊疆領幾十萬兵的,三言兩語确實不好糊弄,比起周公子和寧鐵衣難收買多了,于是輕咳一聲,壓住肺裏的癢意道:

“東海裁軍的聖旨還沒蓋章,小侯爺以為,東海之後,葉闞的下一個目标會是哪裏?”

“是朔北。”蕭欽延想也不想,直接答道。

大武朝最主要的軍隊有四支,東海和朔北的兩支駐邊軍最為強悍,非令不得離開駐地。

朔北的軍隊更是屢建奇功,在蕭家手下幾乎成了大武朝最神秘的一支不敗之師,東海軍更是抵禦海寇的銅牆鐵壁,戰功累累不必多說。

京城的缇騎兵雖說獨占一股,但論實力無法和東海軍以及朔北軍相抗衡,早不如剛立國那會兒了。

京中太久無戰事,兇狠的狼群被紅塵富貴磨鈍了爪牙,現在多半都是貴族子弟鍍金邊兒混履歷用,給皇家撐撐排面,真遇到事兒未必派的上用場。

剩餘一支就是汝南十二衛所,因為汝南的情況特殊,十二衛所分別由地方軍隊率領,暫無統任将領,就是一盤散沙,不成氣候。

因此,葉闞的重點還是會放在邊疆部隊上。

這也是蕭欽延的一塊心病。

比起東海,朔北的情勢更危急,三十萬士兵犧牲的慘重代價換來暫時平穩,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是啊,矛頭下一個就對準朔北,屆時小侯爺打算怎麽辦呢?還是說——”

他忽然擡手去握住蕭欽延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口,俯身下來。

蕭欽延的手掌常年握刀牽馬,磨出一層繭,繭似乎被小皇帝的體溫燙化了,隔着一層薄軟裏衣,能清晰感知到細嫩皮肉下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

他的掌心都被灼傷了。

“小侯爺已經想好要殺了朕,打算剖出這顆心髒換葉闞對朔北手下留情麽?”

“葉闞不是傻子,一個不值錢的皇帝的命,沒有朔北七十萬士兵讓他寝食難安。”

這道理蕭欽延也知道,宋然的生死在葉闞一念之間,在葉闞看來,宋然的命最不值一提。

“小侯爺,你也不是傻子,如今你不從了朕,就只能掀了蕭家的百年忠名去造反了。”

三言兩語挑破蕭欽延如今的困境,蕭欽延無聲笑了。

被逼到絕境時,他不是沒想過造反的路,但是時機不成熟,朔北不産糧,多半要其他地方供應,而大武主要的糧食産地都握在葉闞手裏,除非向其他國家要,但那樣難免要受制于人。于是只得忍耐下來。

“陛下有一副好口才。可惜口才再好,終究擋不住蝗群般的海寇。”

這是要宋然拿出點真才實學來了。

收買人心不止需要好處,更需要讓別人低頭的本事,蕭欽延要看他怎麽在不得罪葉闞的情況下保住東海水軍。

宋然也不急,蕭欽延有此話恰是證明他動心了,他覺得皇帝是個好靠山,有了效忠的心思,才會想更進一步試探宋然的底。

宋然眼眸微微流轉,松開手坐回去:“朕會把裁軍的聖旨蓋上印,快馬加鞭送到東海去,而且不止一份,朕要連發三份。”

蕭欽延愣了一下。

連發三份裁軍的聖旨,只怕葉闞本人都沒這麽迫切。

見蕭欽延疑惑,宋然問道:“小侯爺,若是你在朔北打着打着仗,忽然收到裁軍的消息,你要怎麽辦?”

蕭欽延頓了頓,謹慎道:“若是戰事吃緊,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宋然撫掌:“正是,小侯爺一介外姓臣子,尚且知道戰事為重,君令次之,何況東海州二王皆是皇姓,這些年朕并無震懾邊疆的政績叫人服從,是個衆所皆知的傀儡,他們只會更加不畏皇權,這一出旨意發過去,二王最好的辦法就是陽奉陰違,由明面上的擴軍改成秘密屯軍,東海交通方便,海上運輸米糧比起朔北要有優勢不少,是上佳之選。”

蕭欽延搖頭:“太武斷了,東海二王作風謹慎 ,世代掌兵,很知進退,未必會如你所想。”

宋然卻笑:“所以,為了推他們一把,朕得連發三份聖旨。”

蕭欽延聞言皺眉,略一思索後展開,再看向皇帝的目光已經有了些許異樣神色。

的确,發一份裁軍的旨意,或許是皇帝想裁軍。但是連發三份呢?

普天下都知道當今陛下三歲登基,攝政的乃是一異姓王葉闞,這種情況下連發三份旨意,迫不及待地要削去本族皇姓的兵權,因為什麽?

還能因為什麽?必然是皇帝情況不好,葉闞等不及要發動政變了!

更何況,皇帝加冠禮上昏倒的消息舉國皆知,更加坐實這一猜想。

有了這個猜想,二王怎麽可能還會乖乖自斷臂膀,不直接帶親兵來京城參與奪權都算好事,區區秘密屯軍的罪名算什麽,比不過宋氏坐穩江山來得重要。

畢竟,宋然一死,東海二王是最理所應當的繼承人,他們哪怕為了自保,也一定會秘密屯軍!

“怎麽樣,小侯爺,對朕還滿意嗎?”

宋然偏過頭去看他,眸底一翦秋水,烏黑長發從肩膀上滑落,燭火從幔帳外流淌進來,白淨的小臂像要滲出微光。

蕭欽延是個不容易馴服的人,看見他的第一眼,宋然就知道。

自己這個老搭檔,骨子裏倔得不行,要和他合作,得哄着來。

“跟着朕,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給你。”

蕭欽延的眼睫被燭影染的更濃,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想要什麽?

蕭欽延想要的東西不多。

他十二歲上沙場浴血奮戰的時候,想要一個能等他回去的家,一盞不會滅的燭火。

十六歲提前承襲爵位,抗下鎮守邊疆的大旗,他想要朔北的戰士們餐餐吃飽。

後來征戰幾年,朔北軍收回不少被占據的城池,蠻子被打跑前不忘屠城燒掠,士兵們到的時候只剩些老弱婦孺幸存,見到有人提着刀來,不顧寒冬時節抱着孩子往河裏跳,怕士兵和蠻子一樣胡亂殺人。房屋都燒光了,沒有吃也沒地方住,土地燒得焦黑,一直黑到天邊。

等到了第二年,蕭欽延再路過的時候,那裏荠麥長出來青青的一茬。

夕陽随風飄動,半大孩子蹲在田埂邊,揪着一只草籠捉蛐蛐兒。

有時候人和蝼蟻其實一樣,一樣脆弱,又一樣堅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給個喘息的機會,脆弱的生命就會拼了命的活下去。

蕭欽延不在乎誰當皇帝,也不在乎誰掌權。他只希望坐在田埂邊逗蛐蛐的孩子能多一些。可這亂世紛紛,各世家貴族忙着争權奪利,兵閥割據,誰又在乎田埂裏的荠麥長出了多少呢?

“臣要什麽,陛下便能給什麽嗎?”

宋然聞言反而好奇:“有什麽是朕給不起的東西?”

天下太平,漁樵耕讀,不知道這些你給不給得起。

話停在喉間,轉瞬咽了下去。

他還是信不過京城裏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

就算是皇帝,将來也未必不會狡兔死、走狗烹。在京中安逸久了的人就是這樣,指望他們去思考什麽邊疆百姓貧苦潦倒,他們只會問何不食肉糜。這等人物蕭欽延是見慣了的,也不對宋然抱什麽意外之想。

宋然湊近一點,像要把對方的思慮盡收眼底。

信嗎?不信嗎?

一時間蕭欽延也解釋不清自己的猶疑。

這事沒什麽好想的,一個被困在宮裏的皇帝,在葉阚眼皮子底下收買人手可見城府頗深,多半只是裝模作樣騙騙他罷了。答應才是傻子。

但是為什麽會疑慮呢?

好像心底有個聲音說可以信他,來自比記憶更深的地方,更像是……某種本能。

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瞬,立刻被理智打壓下去。

有些信任是要用命賭的,他現在賭不起,朔北也賭不起。

他只是……他只是覺得這事或許有利可圖。

是了,是有利可圖。

于是蕭欽延話音一轉,幹脆道:

“請陛下賜床前紗帳一簾。”

宋然:“……”

他差點以為自己沒聽清。

挂床前的小破簾子有什麽好稀罕的?冬不擋風夏不擋雨……等等。

床前紗帳,怎麽琢磨都有一股暧昧不清的味道在裏邊。

宋然看他的眼神變了:“小侯爺,你不會是彎的吧?”

……

蕭欽延彎不彎不知道,為了表示誠意,宋然把幾簾亮晶晶水汪汪的紗簾全拆下來送了出去,反正他也不需要,挂腦袋邊半夜晃來晃去跟鬧鬼似的,還挺煩人的。他只留下半簾用燭火燎了,制造出失手打翻燭臺,不小心燒光紗簾的情景,打算把太監宮女們糊弄過去。

宋然本來準備好了說辭應付全福,誰知到了第二天,一肚子借口統統沒派上用場。

因為他發燒了。

病情來勢洶洶,宋然昏昏沉沉陷在床鋪裏,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能偶爾清醒時聽到外間有人說話走動的聲音,草藥混着龍涎香的氣味,熏得人歇不安穩。

“皇帝身體本來就虛不受補,上次的病還沒養好,這下又受了寒……”

迷迷糊糊間,有只手貼上他額頭,宋然聞到一股很沉很濃的松香氣息。

冰涼的手貼了一瞬,立即松開。

這情景很熟悉,宋然忽地想起來,他自小身體不好,從小到大沒少生病,似乎之前每次燒的迷迷糊糊時都能聞到這股沉郁不化的香氣,若有若無,好像錯覺一樣,他掙紮着要睜開眼,卻被人蓋住眼睛,轉瞬跌入深眠之中。

葉闞回頭望了一眼,絮絮叨叨的太醫立刻閉上嘴。

“他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幾個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答話。

“把一品仙的藥量減少一半。”

“雍王殿下,自從陛下上次加冠禮昏倒後,藥量已經減了一半,禦膳房還多加了幾味藥膳調理身子,可畢竟,陛下自小開始服用一品仙,底子已經壞了,哪怕再減一半,終究還是有毒的。”

餘下幾位老太醫不斷點頭附和。一品仙雖然經他們的手,毒性已經改的緩慢了很多,但耐不住長年累月服用,皇帝的脈象早就呈現衰竭之象,餘下日子就算好生将養也注定活不了多久。

病床上的人臉色燒紅,蜷縮成一團,好似冷極了,嘴裏嘟囔着什麽聽不懂的話,眉頭緊皺。

葉闞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宋子明時,他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眸子裏洋溢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稚嫩的小臉還沒長開,那副令人痛恨的五官已經有了大致輪廓。

可惜了,誰讓你姓宋。

如果攝政的不是我,或者即位的不是你,或許我們都不至于此。

葉闞冷漠地想。

“既然如此,藥先停一停,別把他藥死了。”良久,葉闞開口。

有一個人開口:“殿下……這藥,停不得。”

葉闞仿佛凝固住了,一字一頓:“停不得?為何停不得?”

太醫在地上跪成一片,無人敢出聲。

沒人知道這位位高權重的攝政大臣到底在想什麽。

作為當朝權柄最為集中的人,葉闞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異類。

他所做的事大逆不道,按理來說就算不是暴虐無常的性子,也會城府深沉,但葉闞看上去非常普通,就像京城街頭最常見的中年教書先生,風度儒雅,年歲不小了,眼角有些細紋,但是能看出年輕時也是個擲果盈車的美男子,笑起來時真誠溫和,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但心腹太醫們知道,在面對宮內衆人時,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十幾年來宮內太監宮女換了不知多少批,都是豎着進來橫着出去,亂葬崗上盤旋的烏鴉數量遮天蔽日,他們這些人的生與死全在葉闞一念之間。

就像現在,沒有人敢去和他說上一句話。

終于,一位太醫吞吞吐吐道:“驟然停藥對陛下龍體有損,當今之計,可改用十分之一的量,等陛下康複了再恢複用量即可。”

房中衆人戰戰兢兢,等着葉闞的決斷。

奇怪的是,葉闞今天似乎脾氣很好,目光在宋然的眉眼間反複描摹,似乎在仔細回憶着什麽,最終起身離開,再沒多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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